一位中医师长达29年的“严打”梦魇
“那个时候不准上诉。他们说上诉就打死你。”——四川达州医生周爵斌
核心提示
1983年的“严打”中,他以拐卖人口罪和诈骗罪获刑十五年;入狱近六年后,获改判有期徒刑四年,得以出狱。经多次申诉,他被判处免于刑事处分,此后还迎来了宣告无罪的时刻。不料,2004年,他却再次因同一事实获刑两年。而正在最高法打算调卷审查此案的时候,人们发现他的案卷已经找不到了……
58岁的中医师周爵斌撩起裤管,向记者展示他两只小腿上的累累伤痕。在他的手臂和头部,同样有一些伤疤。这些伤,都是1983年“严打”时刑讯逼供的“纪念”。
回忆“严打”,能让他突然发憷。他的前29年意气风发,而后29年则因“严打”,陷入无穷无尽的漩涡,迄今未得解脱。
被拐卖的侄女同学
周爵斌1954年出生于川东北达州市达县河市镇的一个中医世家。他从小跟父亲学中医,后进入河市公社医院工作,生活中并无大的波澜。不过,他平静如水的生活,很快被投下了一块巨石。
1982年初,达县公安局转接到20岁的当地女青年王桂秀从山东省聊城地区茌平县寄出的求救信,称自己被“李木匠”骗卖到当地一农家为妻;一同被拐卖的,还有同学李胜秀。
公安部门立即安排了解救。王桂秀已经怀孕,但仍然坚持回到了四川老家;李胜秀则愿意就在当地安家落户。
达县公安部门同时对拐卖案进行调查,发现“李木匠”是王桂秀、李胜秀的同学冷芬1981年8月10日介绍的,而这个“李木匠”的真实姓名、工作单位、家庭住址等信息均不详,无从查找。
最先认识“李木匠”的,是冷芬的舅舅、河市公社医院职工周爵斌。周爵斌于1981年6月在达县中医学校进修时,与其相识。8月12日,周爵斌还在去武汉的火车上与带着王桂秀、李胜秀“去河北找工作、找男朋友”的“李木匠”等三人相遇,周称要去湖南看母亲,但禁不住李胜秀要求表叔送她们去华北的要求,周爵斌随三人一起到了山东聊城。后“李木匠”将两位少女卖给了茌平县两农户为妻,共卖得3250元。周爵斌返回时,“李木匠”给了他500元路费。
“李木匠”找不到。王桂秀两次证实被骗卖不关周爵斌的事,称“李木匠”先前准备给她找个48岁的男人,周坚决反对,是在保护自己;后来周不在的情况下她被“李木匠”卖掉。李胜秀也证实,“是李木匠拐卖的,周爵斌没有参与拐卖”。冷芬的证词同样证实了送两位同学跟“李木匠”去华北,舅舅周爵斌并不知情。达县公安人员只好暂时将此案搁下。
不过,“严打”的风潮很快席卷而来,迅猛有力,摧枯拉朽。当年8、9两个月,全国各大中城市就收容审查、拘留、劳动教养和逮捕了一大批各种刑事犯罪分子,迅速审判、执行,吊销城市户口,送往西部服刑……
“严打”行动的当天,各地抓人无数,很多地方的看守所人满为患,关押不下,只得临时找地方关押人犯,而且每个房间都关得满满的;有些地方用来捆绑犯人的小手指粗的绳子都卖得脱了销,警察连夜到处买绳子。
王桂秀等被拐卖案也是达县当时的大案,迅速重新办理。当年11月,周爵斌被以涉嫌拐卖人口罪,执行逮捕。
血淋淋的审讯
根据后来知道的情况,公安抓捕周爵斌以前,作了充分的准备。他们首先让王桂秀、李胜秀改了证词;然后还让冷芬写了两封“举报”信,检举舅舅周爵斌“胁迫”其找女同学外出和将王桂秀等带到阁溪桥的经过。
王桂秀等为什么突然改变了自己的说法?根据2004年达州市中院法官、检察院检察官及周爵斌代理律师联合赴北京、山东等地调查的结果,这缘于“严打”期间办案人员对她们进行了威胁,“办案人员说我舅舅走私贩毒等,头都保不住……啥子罪都有,事实在那儿摆着的。只有我按他们办案人员的要求写,不按要求写就走不了。”冷芳说。其中王桂秀还被捆绑之后进行威胁、恐吓式讯问,她只能按照办案人员的思路进行编造。
据王桂秀后来向法官、检察官等证实:审讯人员还逼她承认与周爵斌“有男女关系”;一位审讯人员说,只要王承认了,“周爵斌的脑袋就要下地狱”。
周爵斌被抓捕后,再三说事先只知道是介绍朋友,不知道“李木匠”有拐卖王、李二人的目的,更没有跟“李木匠”共同商议过此事。但是,这样的回答显然不能过关。有多位参与讯问人员、值守人员等2004年向法官、检察官讲述了目击周爵斌被刑讯逼供经过,而对周实施刑讯逼供的人员,也表示了忏悔。
达县公安局民警黄一友证实,他亲自看到一次办案人员崔福生在审问周时,周仅穿有内裤,被绳子绑着,嵌进了肉里。他还听看押的民兵说周被打过,有次被罚生吃完一盒烟后晕倒了,还进行了抢救。
河市供销社职工杨勋珍证实,1983年在旅馆工作时,听见周爵斌提审时被打的惨叫声,有一次还看见周被两人夹着拖走,血糊糊的,头还在流血。
另一位河市供销社职工冯德玉证实,看见周爵斌在提审时被打。周被打后身上有伤,脸上有血,有时还听见周被打的惨叫声。
达县磷肥厂职工魏传福承认自己在看押周时,曾对周进行过殴打,有时还用枪托。他对此表示忏悔,说对不起人家,“没有把他当人地整”。
严打时,全国的公检法人员一下子不够用了,从各个政府部门甚至企业抽调了大量的人手。审讯周爵斌的人也不例外。他们分别来自水电局、檀木乡政府、磷肥厂等,被指整
人很卖力的崔福生来自达州市气象局。
服刑和不停申诉
在如此严酷的拷打之下,几乎找不到英雄。周不得不签字画押,“低头认罪”。
1983年12月6日开庭审理该案时,周爵斌惊奇地发现:侦查阶段主办案件、组织指挥刑讯逼供的的气象局职工崔福生,居然又成了法庭上的书记员!他要求崔福生进行回避,但更换书记员后,崔福生仍坐到了他附近,给他带来了巨大压力。
据周爵斌回忆,崔福生“多次打断其陈述,向法庭解说审问时‘获取’的案情,引导对案件进行审判。”庭审结束后,周要求看一遍庭审记录才签字,“崔福生扬起手,气势汹汹地逼迫我签了字。”
1984年1月,达县法院以拐卖人口罪和诈骗罪,判处周爵斌有期徒刑十五年,并追回全部赃款、赃物。法院认定,周伙同他人,1981年至1982年拐卖王桂秀、李胜秀、艾光兰3
名女青年到山东、河北,获赃款3900余元,分得2100余元;以及1979年倒卖钢材提货单诈骗亭子区供销社480元。
“我想喊冤,上诉。可那个时候不准上诉。他们说上诉就打死你。”周爵斌说。
现年67岁的达州市公安局原副局长、达州市政协原常委罗其龙,彼时是达川地区公安处办公室副主任。他经常参加由地区政法委召开的定案会,做记录,知道严打时审理案件的奥秘。
“都是几个南下干部老头,把公检法三家召集起来,汇报下是什么案情,几分钟就定一个案子怎么判。根本没有时间翻看一下证据。”罗其龙说,这样的判案非常草率,百分
之七八十的案件实际上都应该重新判。
令罗其龙最为惋惜的,是一名他已记不住姓名的男子。这男子和老婆行房时拍了一些照片,冲洗出来供自己赏玩。该男子因贩卖妇女被抓以后,这套照片也被缴获。“本来罪
行应该只够判几年,但是南下干部们传阅了这套照片以后,觉得有伤风化,直接要求把这男子判处死刑。而省高院审核居然也通过了。这男子很快被执行了枪决。”
周爵斌案,同样也是这样定的调子,庭审只是“走了个过场”。获刑后,周爵斌被押送至南江县坪河劳改支队服刑。
在服刑期间,周爵斌数百次泣血申请监狱为他呼吁冤情。皇天不负有心人。入狱五年十一个月后,达县法院于1989改判周爵斌有期徒刑四年,得以出狱。
经多次申诉,1991、1996年,达县法院先后给他改判为免于刑事处分、宣告无罪。
沉冤昭雪后再次获刑
被周爵斌理解为“为了完成抓人名额,无故抓他,并用酷刑致他数十次‘死去活来’的刑讯逼供所炮制的拐卖人口、诈骗罪十五年冤刑”结束了。虽然他坐牢期间父亲去世、妻子离家,但总算是昭雪平反,恢复了工作。1999年,他还从原卫生院商调到达州市公安局戒毒所。
2004年全国两会期间,因全国人大代表谢冰(2009年因犯非法集资罪被判入狱7年)向省领导反映周系劳改释放人员进了公安队伍,以及周的调动有问题,省领导批示调查。
达州市中级法院对周爵斌案进行调查,并决定提审。2004年5月,第一次开庭后,中院组织了控辩双方对周案1983年“严打”形成的证据重新进行联合调查。
在这次调查中,该案的相关人士去往北京、山东取证,同时同步录音录像,证实了原证据是刑讯逼供形成的。
第二次开庭审理后,达州中院没有直接判决,而是撤销了达县法院关于此案的四份判决,将案件发回达县法院重审。
2004年12月6日,达县法院以王桂秀、李胜秀、冷芬等2004年陈述不客观真实,不足以推翻各自1983年陈述,宣布不予采信。周爵斌再次以拐卖人口罪获刑2年。达州中院,达州中院2005年4月做出了维持原判的裁定书。
罗其龙作为达州市政协常委旁听了审判。问及证人及受害人的证据都非常清楚,为何还要这么判,时任院长游宗模笑而不语。
周爵斌继续申诉。2007年底,全国人大内司委指示最高法对该案进行复查。2008年8月,最高法派员到达县法院调取案卷,却未见踪影。今年2月,周爵斌将遭遇发上多家网站,达州市中院以及达县法院随后组织了找卷。截至上周,案卷还没有找到。
周爵斌的“严打”梦魇还要持续多久?何时才是终点?他无法预料。
记者:刘虎
来源:新快报 唉!某些人的颜面大过法呀。 励杏老人 发表于 2012/6/27 15:28 static/image/common/back.gif
唉!某些人的颜面大过法呀。
不單單是"某些人"的問題﹐這樣的事我們都聽得太多了。人們應該多問問為什麼會有
這樣的事發生﹑如何改變。
什么世道啊。 新版杨乃武与小白菜的故事,不过是一个是通奸案、一个是贩卖人口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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