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尔盖残忍的四月
文 / 李微漪苍茫的若尔盖草原,狼族即将被人类赶尽杀绝。一只绝望的母狼为了与人类做最后的抗争,中了猎人毒的母狼,想让幼崽喝最后一口奶。怕半途被人活剥,它用牙将皮撕咬得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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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x.limgs.cn/f1/c1/up201202/e4760d6b346d2d3b1329da0e4f94d958.png作者:李微漪,画家。曾拍摄视频《好一对“狗男女”》,被网友疯狂转发,引起无数欷歔和感叹。2011年,更因其与一只狼共同生活八个月的传奇经历而再次成为关注的焦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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夺命一刻四月,中国最美的湿地若尔盖草原冰雪初融,我来到这里写生。沿路走来,不断地听到牧民对我讲起了一对狼的故事——
这只狼生育了第一窝小狼崽。初为父母的喜悦和强烈的责任感,使这对狼夫妻想尽一切办法也要让洞里的六条小生命看见草原上的第一缕阳光。
然而随着小狼崽的降生,如何获取充足的食物成了一大难题。在这到处都被人类割据的牧场上,野生食草动物早已难觅踪影。母狼的乳汁少得可怜,没睁眼的小狼崽们饿得嗷嗷直叫,小狼们一出生,饥饿就如影随形。
公狼在草原上一次次徒劳地狩猎,然而饥饿却像挥之不去的魔鬼纠缠着这个脆弱的狼家庭,如果再没有食物,它们将失去一个个新生的幼崽。
望着牧场里肥美的羊羔,公狼感到一阵急切的冲动,尽管狼族成员从不愿意与人为敌。
公狼成功地偷走了一只小羊,这对狼夫妻终于有了饱食的喜悦,新鲜的肉食立刻转化为芬芳的乳汁,小狼崽们有生以来终于第一次逃离了饥饿的折磨。几天后,公狼再次去了那个牧场,然而代价却是沉重的一一它踩上了盗猎者的狼夹子,最终变成了一张晾晒在肮脏墙壁上的狼皮。
接下来的几天里,饱受丧夫之痛和饥饿折磨的母狼夜夜哀号。它潜入了牧场,在饥饿和强烈的复仇欲望驱使下咬死了三只羊。天生不可调和的牧民和狼之问的矛盾变得更加尖锐。
为了免除后患,猎人们带着藏獒到处搜寻,找到了狼窝。
一个精心设计的投毒计划成形了——裹着毒素的牛羊肉出现在母狼觅食的路上。或许是饥饿和育子的强烈愿望削弱了母狼的戒心,当母狼察觉异样时已无力挽回了。
可是这只深度中毒的母狼只有一个愿望,要拖着饱餐后乳汁丰盈的身体爬回窝边,要让幼崽们在它身体冷却之前喝到最后一口奶。为了完成这个心愿,不至于半途就被人活剥,它一面艰难地爬向幼崽,一面用尖利的狼牙撕开了背部的皮毛,把身上完好的狼皮撕咬得千疮百孔,狼可杀不可辱!最终,母狼把和着血滴的乳汁喂进了幼崽的嘴里.它挨个舔舐完幼崽,看着围剿上来的猎人,喷涌出一声带血的狼嗥,不卑不亢。在场的人无不为之动容。此情此景无论是生是死,是人是兽,都是一份不可泯灭的亲情与悲壮。
六只垂死的小狼不知去向母狼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它身下的小狼崽们被牧民装迸麻袋,带回了牧场。虽然躲过盗猎者,但是由于太小就失去母亲的庇护难以生存,带回它们的牧民也从未有过养狼的经验,嗷嗷待哺的小狼崽们生死未卜……
故事就发生在我到达草原的两天前,虽然牧民们的描述略有差异,但小狼崽的命运立刻牵动了我的心,我决定找到它们。
历经三天两夜,我终于找到了那个传说中带回小狼崽的五十岁左右的牧民老阿爸。
我试着和牧民老阿爸攀谈,他却一言不发,用一种复杂的眼神打量着我。我费了半天口舌,诚心诚意地对他表明来意,老人家的神情才渐渐缓和下来,终于叹了口气,指了指帐篷,黯然地说:“你来晚了。”我的心霎时沉到了谷底,急匆匆地闯进了帐篷。只见最后一只小狼已经不再有生息,它四肢松散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我顿时泪眼模糊,猛然间哭吼出一声长长的狼嗥.那是对狼族成员的挽歌。
然而,令我想不到的是奇迹发生了,那死去的小狼耳朵一动,一个激灵颤巍巍翻过身来,闭着眼睛晃晃悠悠地撑在地上细听动静。
“咦?啊……”牧民们齐声欷歔,似乎也找不到什么词来表达惊讶了。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一只活生生的小野狼崽,已毫无生气的小狼居然会死而复生。
小狼嗅着,拱着,小爪子抓着,使劲往我怀里爬,舔咬着我的嘴唇,这是小狼认妈妈的举动,是与生俱来的生存本能。强烈的求生欲让它在黑暗中义无反顾地摸索着,追逐我殷殷唤子的声音,小狼把我当成了妈妈。
把它带走吧,替我们向上天赎罪陡然间被一只小野狼如此垂青,我心中的奇异感无以复加,甚至升起一种受宠若惊的惶恐。我连忙拉开冲锋衣把小狼放在怀里给它温暖,小狼一个劲儿地往冲锋衣里面我的腋下拱去,似乎此刻越是黑暗拥挤和温暖的地方,越能给它以最大的安慰,它仿佛在拼命寻找狼洞巾与母亲相依相偎的安全感。
我心里郁结难当。这些天我不知道这小狼是怎么熬过来的,离开了母狼的体温和与兄弟姐妹相依偎的温暖,草原寒夜的温度足以夺去它柔弱的生命。我轻轻探一只手指进去抚摸小狼,它鼻子干燥,耳朵滚烫,在发烧,身体相当虚弱,似乎刚才的一番挣扎寻找又将它仅存的一点体力消耗殆尽。突然,我感觉那张毛茸茸的小嘴叼住了我伸进去的手指,它虚弱地吮咬了两下,我这才从伤感中清醒了过来,想起了一些重要的事情:“有牛奶吗?”
大姐忙拿出早上挤的鲜牦牛奶。我轻手轻脚地抱着小狼,用一只不锈钢小茶盅盛上牛奶,放在铁灶上烧开,再浸入凉水中冷却下来。我咬上一口饼干,喝口牛奶在嘴里含着,我把含化了的饼干奶浆吐在手心,送到它鼻子下面。说时迟那时快,小狼一反虚弱常态,猛的一口,上来抢夺奶浆,奶浆霎时糊了它一头一嘴,它更加狂野了,把乱溅的奶浆连同我手心的肉一股脑儿地撕咬着往嘴里吞送。
“睁眼了!”牧民大姐惊奇地指着我怀里的小狼崽。我仔细看去,小狼的一只眼睛已经睁开大半,另一只还像被胶水粘住一样只虚开一条细缝。
在场的人对垂死小狼寻母乞食的异常举动啧啧称奇,觉得不可思议。我抱着小狼就像抱着孩子一样,它触动了我内心深处最柔软的地方,一种想要呵护它的感觉陡然升了起来。无论人类还是动物,在母爱面前一样温柔而安详。
能进食就有希望。但是,小狼一直在发烧,除了我随身携带的一点应急药物之外,牧区没有可救它的医药可寻。
“你把它带走吧,如果能救它一命也算我对母狼赎罪了,替我们去向上天赎罪。人和狼都是不得已啊。”一直沉默寡言的老阿爸对我说。
人破坏了狼的栖息地,狼侵犯了人的安宁,杀戮、诅咒、报复、遗孤……这一切终究能怪谁?
怀抱着这一出生就受到人们诅咒的小小异类的孩子,我和小狼的故事就这样开始了。
(选自《我家有狼初长成》 作者:李微漪 江苏人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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