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坤大略》王余佑
兵起先知所向 兵之未起,其说甚长,不必详也。已起矣,贵进取,贵疾速。进取则势张,疾速则机得,呼吸间耳,成败判焉!此不可不知所向也。而所向又以敌之强弱为准:敌弱,或可直
冲其腹;敌强,断宜旁翦其支,此定理也。
翦其支者云何?曰:避实而击虚也,乘势而趋利也。避实击虚,则敌骇不及图,如自
天而下。乘势趋利,则我义声先大振,而远近向风。不观唐太宗之趋咸阳乎?进乃胜矣。
不观黥布之归长沙乎?退乃败矣。微乎!其不可以一瞬失也。
霸王大略,此其首矣!故不惜备录之。知其说者,夫固无余蕴焉耳。若夫一时之利钝
,一事之坚瑕,又何足云! 兵进必有奇道 兵只一道耶?曰:不然。所向既明,则正道在不必言矣。然不得奇道以佐之,则不能
取胜。项羽战章邯于巨鹿,而后高祖得以乘虚入关;钟会持姜维于剑阁,而后邓艾得以逾
险入蜀。故一阵有一阵之奇道,一国有一国之奇道,天下有天下之奇道。即有时正可为奇
,奇亦可为正,而决然断之曰:必有。
夫兵进而不识奇道者,愚主也,黯将也,名之曰「弃师」。不观之苏氏抉门旁户逾垣
之喻乎?其论甚精,无以易也。昔刘濞之攻大梁,田禄伯请以五万人别循江、淮,收淮南
、长沙,以会武关;岑彭攻公孙述,自江州溯都江破侯丹兵,径拔武阳,绕出延岑军后;
曹操拒袁绍于官渡,移军欲向延津,而潜以轻兵袭白马,用此道也。
然则,用兵慎勿曰:吾兵可以一路直至,而无烦于旁趋曲径为也。是以人国侥幸也,
戒之哉! 初起之兵遇敌以决战为上 兵之进也,固有所过城邑不及下者矣。必以战乎?曰:非我乐战也,不得已而与敌遇
,非战无以却之。盖兵既深入,则敌必并力倾国以图蹂荡我,恐我声势之成;此而不猛战
疾斗,一为所乘,鱼散鸟惊,无可救矣!诚能出其不意,一战以挫其锐,则敌众丧胆,我
军气倍,志定威立,而后可攻取以图敌。古所谓一战而定天下,其在斯乎!汉光武之于昆
阳,唐太宗之于霍邑,可以观也。昔沈田子以千余人遇姚泓数万之众于青泥,其言曰:「
兵贵用奇,不必在众。今众寡不敌,势不两立,若彼围既固,则我无所逃,不如击之。」
遂败泓兵。此深合机要,百虑不易之道也。 决战之道在于出奇设伏 战固无疑矣。然不得其道,祸更深于无战。古有百战之说,以吾言之,不啻百也。将
从何处说起耶?吾言吾初起之战焉耳。以乌合之市人,当追风之铁骑,列阵广原,堂堂正
正,而与之角,不俟智者而知其无幸矣。出奇设伏又何待再计焉。孙膑之破庞涓以怯卒,
韩信之破陈余以市人,李密之破张须陀以群盗。用寡以覆众,因弱而为强。善战之术,固
不止此;然当其事者,断断乎于此二者求之,则万举万当;不然者,必败。 乘胜略地莫过于招降 战失其道,未有不败者;战得其道,未有不胜者。胜则破竹之势成,迎刃之机顺矣。
自此招揽豪杰,部署长吏,抚辑人民,收按图籍,颁布教章。所谓略地也,顾其策何先?
曰:是有机焉!蹈之而动耳,不烦兵也。
昔武信君下赵十余城,余皆城守,乃引兵击范阳,不能下。使非纳蒯彻之说,以侯印
授范阳令,而使之朱轮华毂以驱驰燕赵郊,则三十余城乌能不战而服乎?善乎!李左车之
对淮阴也,曰:「将军虏魏王、禽夏说,不终朝而破赵二十余万众,威震天下,此将军之
所长也。然众劳卒疲,其实难用。今以罢弊之卒,屯之燕坚城之下,燕若不服,齐拒境以
自强,此将军之所短也。为将军计,莫若按甲休兵,北首燕路,而遣辨士奉咫尺之书于燕
,暴其所长,燕必不敢不听从。燕已从而东临齐,虽有智者,不知为齐计矣。兵固有先声
而后实者,此之谓也。」至今思之,虽孙、吴复生,何以易焉!而要非战胜之后,则断不
及此。何也?胜则人慑吾威而庇吾势,利害迫于前而祸福怵其心,故说易行而从者顺。若
在我无可恃之形,而徒以虚言嬲众,是犹梦者之堕井,无怪乎疾呼而人不闻也。此又不可
不留意也。 攻取必于要害 《兵法》:「城有所不攻者。」当奉之以为主。至于要害之地,我不得此则进退不能
如意,而形相制、势相禁,于是反旗鸣鼓以试吾锋,霍然如探喉骨而拔胸块也。昔高帝长
驱入关,已行过宛西,张良云:「今不下宛而西进,前有强敌,宛乘其后。我腹背受敌,
此危道也。」乃夜回兵围宛,克之,遂得前进无虑。
夫以深入重地之师,计必制敌之死命,而留中梗以贻后患,岂良图哉?古恒有军既全
胜,而一城扼险,制吾首尾,几覆大业者,皆由于谋之不早也。狄青之取昆仑,神矣!不
然,屈力殚货,钝兵挫锐之,岂不闻之?吾知有不顾而疾趋焉耳,何必攻? 据守必审形胜 能取非难,取而能守之为难;汛守非难,守而能得其要之为难。昔项羽委敖仓而不守
,弃关中而不居,而卒使汉资之以收天下,此最彰明较著者也。他如陈豨之不知据邯郸而
阻漳水,董卓之不知依旧京而守洛阳,自古及今,坐此患者,不可胜数。而独南宋君臣守
江失策,尤为可笑。试取当日诸巨公奏议观之,了然矣。 立国在有规模 隆中数语,野夫常谈。然亦曾有取其言细求之者乎?今其言曰:「荆州北据汉、沔,
利尽南海,东连吴、会,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国。益州险塞,沃野千里,高祖因之以成
帝业。若跨有荆、益,保其岩险,西和诸戎,南抚夷越,外结好孙权,内修政理;天下有
事,则命一上将将荆州之军以向宛、洛;将军身率益州之众,出于泰川。」天下规模,孰
大于是!所以,当时英雄,所见略同。周瑜既败曹瞒,因言于孙权曰:「今曹操既败,方
忧在腹心,未能与将军连兵相事也。乞与奋威俱进,取蜀而并张鲁,因留奋威固守其所,
与马超结援。瑜还与将军据襄阳以蹙曹,北方可图也。」江南形胜可以进窥中原者,其论
盖本诸此。
厥后,六朝胜败不常,力皆不副。至于南宋诸公,有其言而无其事,然而其言亦精且
悉矣。其所云:立都建业,筑行宫于武昌及重镇襄阳,以系中原之望。又云:天下形势,
居西北足以控制东南,居东南不足以控制西北等语,具关至极,圣人复起,无以易也。
若夫朝廷之上置中书以综机务,疆埸之外建专阃以总征伐,经理度支,抚驭军民,适
宽严之宜,得缓急之序,崇大体,立宏纲,破因循之旧格,布简快之新条,使人人辑志,
处处向向,斯立国之初政,又不可以一事不周者也。呜呼!盗贼之与帝王,无俟观其成败
,其规模气象,盖已不同矣。 兵聚必资屯田 干戈屡兴,民不安业,郡县萧条,无鸡犬声。大兵一起,立见此景。语云:「师之所
处,荆棘生焉。」信非虚也。如此,而拥大众以征伐,掠无可掠,何况转输乎?古所谓百
万之众,无食不可一日支,正此时矣!李密以霸王之才,徒以用粟不节,卒致米尽人散之
忧。昔汉之兴也,食敖仓之粟;唐之兴也,资黎阳之利。今天下俱匮,既无秦、隋之富以
贻之,何所借以成汉、唐之大业乎?
屯田一着,所谓以人力而补天工也。其法不一,或兵屯,或民屯。大抵创业之屯与守
成之屯不同。怀远图者,当于此处求之,无烦详载也。 克敌在勿欲速 君见博虎者乎?平原广泽,不惮驰骛以逐之。至于虎负隅矣,则当设网罗,掘陷阱,
围绕其出路,旁睨而伺之,久将自困。若奋不顾身,径进而与之斗,鲜不伤人矣!
吾之用兵,自初起以至于势成,敌境日蹙而力亦日专,此亦负隅之虎也。吾欲一举而
毙之,岂可不厚为之防哉?
昔周世宗既平关南,宴诸将于行营,议取幽州。诸将曰:「陛下离京四十二日,兵不
血刃,取燕南之地,此不世之功也。今虏骑皆聚幽州之北,未宜深入。」世宗卒还师。宋
曹彬、潘美诸将北伐,陛辞,太宗谓曰:「潘美但先趋云、朔,卿等以十万众,声言取幽
州,且持重缓行,不得贪利。」及曹彬等乘胜而前,所至克捷,每捷奏至,帝讶其进军之
速。后果以诸将贪利轻进,至涿,竟为耶律休哥所败。非明鉴耶!
故欲克敌者,强其势,厚其力,谨其制,利其器,然后堂堂阵、正正旗,声罪致讨而
施戎索,乃全胜之术也。不然,吾宁蓄全力以俟之。经伦庶政,振举远猷,大势既定,彼
将焉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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