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华 发表于 2005/8/28 03:44:29

[转帖小说]疯娘

王恒绩

  23年前,有个年轻的女子流落到我们村,蓬头垢面,见人就傻笑,且毫不避讳地当众小便。因此,村里的媳妇们常对着那女子吐口水,有的媳妇还上前踹几脚,叫她“滚远些”。可她就是不走,依然傻笑着在村里转悠。

  那时,我父亲已有35岁。他曾在石料场子干活被机器绞断了左手,又因家穷,一直没娶媳妇。奶奶见那女子还有几份姿色,就动了心思,决定收下她给我父亲做媳妇,等她给我 家“续上香火”后,再把她撵走。父亲虽老大不情愿,但看着家里这番光景,咬咬牙还是答应了。结果,父亲一分未花,就当了新郎。

  娘生下我的时候,奶奶抱着我,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欣喜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孙子。”只是我一生下来,奶奶就把我抱走了,而且从不让娘靠近。

  娘一直想抱抱我,多次在奶奶面前吃力地喊:“给,给我……”奶奶没理她。我那么小,像个肉嘟嘟,万一娘失手把我掉在地上怎么办?毕竟,娘是个疯子。每当娘有抱我的请求时,奶奶总瞪起眼睛训她:“你别想抱孩子,我不会给你的。要是我发现你偷抱了他,我就打死你。即使不打死,我也要把你撵走。”奶奶说这话时,没有半点儿含糊的意思。娘听懂了,满脸的惶恐,每次只是远远地看着我。尽管娘的奶胀得厉害,可我没能吃到娘的半口奶水,是奶奶一匙一匙把我喂大的。奶奶说娘的奶水里有“神经病”,要是传染给我就麻烦了。

  那时,我家依然在贫困的泥潭里挣扎。特别是添了娘和我后,家里常常揭不开锅。奶奶决定把娘撵走,因为娘不但在家吃“闲饭”,时不时还惹是生非。

    一天,奶奶煮了一大锅饭,亲手给娘添了一大碗,说:“媳妇儿,这个家太穷了,婆婆对不起你。你吃完这碗饭,就去找个富点儿的人家过日子,以后也不准来了,啊?”娘刚扒了一大团饭在口里,听了奶奶下的“逐客令”显得非常吃惊,一团饭就在嘴里凝滞了。娘望着奶奶怀中的我,口齿不清地哀叫:“不,不要……”奶奶猛地沉下脸,拿出威严的家长作风厉声吼到:“你这个疯婆娘,犟什么犟,犟下去没你的好果子吃。你本来就是到处流浪的,我收留了你两年了,你还要怎么样?吃完饭就走,听到没有?”说完奶奶从门后拿出一柄锄,像余太君的龙头杖似的往地上重重一磕,“咚”地发出一声响。娘吓了一大跳,怯怯地看着婆婆,又慢慢低下头去看面前的饭碗,有泪水落在白花花的米饭上。在逼视下,娘突然有个很奇怪的举动,她将碗中的饭分了一大半给另一只空碗,然后可怜巴巴地看着奶奶。

  奶奶呆了,原来,娘是向奶奶表示,每餐只吃半碗饭,只求别赶她走。心仿佛被人狠狠揪了几把,奶奶也是女人,她的强硬态度也是装出来的。奶奶别过头,生生地将热泪憋了回去,然后重新板起了脸说:“快吃快吃,吃了快走。在我家你会饿死的。”娘似乎绝望了,连那半碗饭也没吃,朗朗跄跄地出了门,却长时间站在门前不走。奶奶硬着心肠说:“你走,你走,不要回头。天底下富裕人家多着呢!”娘反而走拢来,一双手伸向婆婆怀里,原来,娘想抱抱我。

  奶奶忧郁了一下,还是将襁褓中的我递给了娘。娘第一次将我搂在怀里,咧开嘴笑了,笑得春风满面。奶奶却如临大敌,两手在我身下接着,生怕娘的疯劲一上来,将我像扔垃圾一样丢掉。娘抱我的时间不足三分钟,奶奶便迫不及待地将我夺了过去,然后转身进屋关上了门。

  当我懵懵懂懂地晓事时,我才发现,除了我,别的小伙伴都有娘。我找父亲要,找奶奶要,他们说,你娘死了。可小伙伴却告诉我:“你娘是疯子,被你奶奶赶走了。”我便找奶奶扯皮,要她还我娘,还骂她是“狼外婆”,甚至将她端给我的饭菜泼了一地。那时我还没有“疯”的概念,只知道非常想念她,她长什么样?还活着吗?没想到,在我六岁那年,离家5年的娘居然回来了。

  那天,几个小伙伴飞也似地跑来报信:“小树,快去看,你娘回来了,你的疯娘回来了。”我喜得屁颠屁颠的,撒腿就往外跑,父亲奶奶随着我也追了出来。这是我有记忆后第一次看到娘。她还是破衣烂衫,头发上还有些枯黄的碎草末,天知道是在那个草堆里过的夜。娘不敢进家门,却面对着我家,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手里还拿着个脏兮兮的气球。当我和一群小伙伴站在她面前时,她急切地从我们中间搜寻她的儿子。娘终于盯住我,死死地盯住我,裂着嘴叫我:“小树……球……球”她站起来,不停地扬着手中的气球,讨好地往我怀里塞。我却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我大失所望,没想到我日思夜想的娘居然是这样一副形象。一个小伙伴在一旁起哄说:“小树,你现在知道疯子是什么样了吧?就是你娘这样的。”

  我气愤地对小伙伴说:“她是你娘!你娘才是疯子,你娘才是这个样子。”我扭头就跑了。这个疯娘我不要了。奶奶和父亲却把娘领进了门。当年,奶奶撵走娘后,她的良心受到了拷问,随着一天天衰老,她的心再也硬不起来,所以主动留下了娘,而我老大不乐意,因为娘丢了我的面子。

  我从没给娘好脸色看,从没跟她主动说过话,更没有喊她一声“娘”,我们之间的交流是以我“吼”为主,娘是绝不敢顶嘴的。

  家里不能白养着娘,奶奶决定训练娘做些杂活。下地劳动时,奶奶就带着娘出去“观摩”,说不听话就要挨打。

  过了些日子,奶奶以为娘已被自己训练得差不多了,就叫娘单独出去割猪草。没想到,娘只用了半小时就割了两筐“猪草”。奶奶一看,又急又慌,娘割的是人家田里正生浆拔穗的稻谷。奶奶气急败坏地骂她:“疯婆娘谷草不分……”奶奶正想着如何善后时,稻田的主人找来了,竟说是奶奶故意教唆的。奶奶火冒三丈,当着人家的面拿出根棒一下敲在娘的后腰上,说:“打死你这个疯婆娘,你给老娘滚远些……”

  娘虽疯,疼还是知道的,她一跳一跳地躲着棒槌,口里不停地发出“别、别……”的哀号。最后,人家看不过眼,主动说“算了,我们不追究了。以后把她看严点就是……”这场风波平息后,娘歪在地上抽泣着。我鄙夷地对她说:“草和稻子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话音刚落,我的后脑勺挨了一巴掌,是奶奶打的。奶奶瞪着眼骂我:“小兔崽子,你怎么说话的?再这么着,她也是你娘啊!”我不屑地嘴一撇:“我没有这样的傻疯娘!”

  “嗬,你真是越来越不象话了。看我不打你!”奶奶又举起巴掌,这时只见娘像弹簧一样从地上跳起,横在我和奶奶中间,娘指着自己的头,“打我、打我”地叫着。

  我懂了,娘是叫奶奶打她,别打我。奶奶举在半空中的手颓然垂下,嘴里喃喃地说道:“这个疯婆娘,心里也知道疼爱自己的孩子啊!”我上学不久,父亲被邻村一位养鱼专业户请去守鱼池,每月能赚50元。娘仍然在奶奶的带领下出门干活,主要是打猪草,她没再惹什么大的乱子。

  记得我读小学三年级饿一个冬日,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奶奶让娘给我送雨伞。娘可能一路摔了好几跤,浑身像个泥猴似的,她站在教室的窗户旁望着我傻笑,口里还叫:“树……伞……”一些同学嘻嘻地笑,我如坐针毡,对娘恨得牙痒痒,恨她不识相,恨她给我丢人,更恨带头起哄的范嘉喜。当他还在夸张地模仿时,我抓起面前的文具盒,猛地向他砸过去,却被范嘉喜躲过了,他冲上前来掐住我的脖子,我俩撕打起来。我个子小,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被他轻易压在地上。这时,只听教室外传来“嗷”的一声长啸,娘像个大侠似地飞跑进来,一把抓起范嘉喜,拖到了屋外。都说疯子力气大,真是不假。娘双手将欺负我的范嘉喜举向半空,他吓得哭爹喊娘,一双胖乎乎的小腿在空中乱踢蹬。娘毫不理会,居然将他丢到了学校门口的水塘里,然后一脸漠然地走开了。

  娘为我闯了大祸,她却像没事似的。在我面前,娘又恢复了一副怯怯的神态,讨好地看着我。我明白这就是母爱,即使神志不清,母爱也是清醒的,因为她的儿子遭到了别人的欺负。当时我情不自禁地叫了声:“娘!”这是我会说话以来第一次喊她。娘浑身一震,久久地看着我,然后像个孩子似的羞红了脸,咧了咧嘴,傻傻地笑了。那天,我们母子俩第一次共撑一把伞回家。我把这事跟奶奶说了,奶奶吓得跌倒在椅子上,连忙请人去把爸爸叫了回来。爸爸刚进屋,一群拿着刀棒的壮年男人闯进我家,不分青红皂白,先将锅碗瓢盆砸了个稀巴烂,家里像发生了九级地震。这都是范嘉喜家请来的人,范父恶狠狠地指着爸爸的鼻子说:“我儿子吓出了神经病,现在卫生院躺着。你家要不拿出1000块钱的医药费,我他妈一把火烧了你家的房子。”

  1000块?爸爸每月才50块钱啊!看着杀气腾腾的范家人,爸爸的眼睛慢慢烧红了,他用非常恐怖的目光盯着娘,一只手飞快地解下腰间的皮带,劈头盖脸地向娘打去。一下又一下,娘像只惶惶偷生的老鼠,又像一只跑进死胡同的猎物,无助地跳着、躲着,她发出的凄厉声以及皮带抽在她身上发出的那种清脆的声响,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最后还是派出所所长赶来制止了爸爸施暴的手。派出所的调解结果是,双方互有损失,两不亏欠。谁在闹就抓谁!一帮人走后,爸看看满屋狼籍的锅碗碎片,又看看伤痕累累的娘,他突然将娘搂在怀里痛哭起来,说:“疯婆娘,不是我硬要打你,我要不打你,这事下不了地,咱们没钱赔人家啊。这都是家穷惹的祸!”爸又看着我说:“树儿,你一定要好好读书考大学。要不,咱们就这样被人欺负一辈子啊!”我懂事地点点头。

  2000年夏,我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高中。积劳成疾的奶奶不幸去世,家里的日子更难了。恩施洲的民政局将我家列为特困家庭,每月补助40元钱,我所在的高中也适当减免了我的学杂费,我这才得以继续读下去。

  由于是住读,学习又抓得紧,我很少回家。父亲依旧在为50元打工,为我送菜的担子就责无旁贷地落在娘身上。每次总是隔壁的婶婶帮忙为我抄好咸菜,然后交给娘送来。20公里的羊肠山路亏娘牢牢地记了下来,风雨无阻。也真是奇迹,凡是为儿子做的事,娘一点儿也不疯。除了母爱,我无法解释这种现象在医学上应该怎么破译。

  2003年4月27日,又是一个星期天,娘来了,不但为我送来了菜,还带来了十几个野鲜桃。我拿起一个,咬了一口,笑着问她:“挺甜的,哪来的?”娘说:“我……我摘的……”没想到娘还会摘野桃,我由衷地表扬她:“娘,您真是越来越能干了。”娘嘿嘿地笑了。

  娘临走前,我照列叮嘱她注意安全,娘哦哦地应着。送走娘,我又扎进了高考前最后的复习中。第二天,我正在上课,婶婶匆匆地赶来学校,让老师将我喊出教室。婶婶问我娘送菜来没有,我说送了,她昨天就回去了。婶婶说:“没有,她到现在还没回家。”我心一紧,娘该不会走错道吧?可这条路她走了三年,照理不会错啊。婶婶问:“你娘没说什么?”我说没有,她给我带了十几个野鲜桃哩。婶婶两手一拍:“坏了坏了,可能就坏在这野鲜桃上。”婶婶问我请了假,我们沿着山路往回找,回家的路上确有几棵野桃树,桃树上稀稀拉拉地挂着几个桃子,因为长在峭壁上才得以保存下来。我们同时发现一棵桃树有枝丫折断的痕迹,树下是百丈深渊。婶婶看了看我说,“我们到峭壁底下去看看吧!”我说,“婶婶你别吓我……”婶婶不由分说,拉着我就往山谷里走……

  娘静静地躺在谷底,周边是一些散落的桃子,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身上的血早就凝固成了沉重的黑色。我悲痛得五脏俱裂,紧紧地抱住娘,说:“娘啊,我的苦命娘啊,儿悔不该说这桃子甜啊,是儿子要了你的命……娘啊,您活着没享一天福啊……”我将头贴在娘冰凉的脸上,哭得漫山遍野的石头都陪着我落泪……

  2003年8月7日,在娘下葬后的第100天,湖北大学烫金的录取通知书穿过娘所走过的路,穿过那几株野桃树,穿过村前的稻场,径直“飞”进了我的家门。我把这份迟到的书信插在娘冷寂的坟头:“娘,儿出息了,您听到了吗?您可以含笑九泉了!”

莲华 发表于 2005/8/28 03:47:34

我的舅妈、我的疯娘

——摘自《长江日报》

  一篇题为《疯娘》的散文,将被改编成电影。日前,河南一家影视公司与该文作者签订协议,买断了该文的电影版权(见2004年4月20日本报娱乐新闻版)。5000多字的《疯娘》有何魔力,让那么多人热读?令人感动不已的疯娘是否真有其人?前天,编辑辗转找到该文作者,解开了“疯娘”之谜。

  我的舅妈,我的《疯娘》

  一篇弘扬母爱和人性的《疯娘》,能够引起海内外这么多人的关注,这是我没想到的,而它又被全国十多家影视公司同时看中,更是我不敢想象的,可它真实地发生了。
  3月11日的千龙网和12日的深圳新闻网如此推介《疯娘》:这是一篇近期在众多中文论坛中被转载的帖子,而且每一次的转贴,都赢得惊人的点击率。每一个回复的内容都与“哭”字有关。在中青论坛,这个帖子已被作为“每日精彩”而置顶数日,有跟帖者称:还记得曾经的爱吗?还有过真正的感动吗?如果忘了的话,看看这个帖子,然后,哭吧。
  不过,也有不少读者以不同的方式问到同一个问题:“太感人了,可,这是真的吗?”

  外婆作主 舅妈“娶”进门
  其实,疯娘的原形就是我舅妈。
  对舅妈的印象仅仅残留在我12岁以前,因为舅妈已死了20多年,就像天空中一丝灰尘悄无声息,来去轻轻。
  我和我外婆的家都在红安县永河镇。小时,我最喜欢到外婆家去,因为外婆很疼我,外公又是炸油条的。在那里,我既能得到呵护疼爱,又能一解嘴馋,还能偷外公的钱去买连环画,因此我去得特勤。每次见到我,外婆就会笑着说:“讨债的人又来了。”
  更多的时候,外婆是笑不出来的,因为外公外婆惟一的儿子——我的舅舅是个弱智,长得特难看,30多岁了还未能讨上媳妇,这一直是老两口的巨大心病。没想到有一天,一个疯里魔气的20多岁女子流落到外婆的村里,毫无顾忌地当众小便,引得一帮无聊而愚昧的男人在旁嬉笑着围观。村里的女人急了,对疯女又打又骂,试图将她赶走,就在这时,外婆冲进围观的人群中,拦住了那些情绪激动的妇女们。外婆围着疯女转了几圈,仔细看了看她的胸部和臀部,然后点点头,自信地说:“这疯子,能生孩子。”接着对村民们说:“大家不要再欺负她,从今后,她就是我儿媳妇了。”
  就这样,舅舅一分未花就当了新郎,而我也有舅妈了。
  舅妈是半哑,说话不能成句,只能简单地说一两个字,还得是她情绪稳定的时候才行。婚后第一年,舅妈一直没见怀孕,外婆急了,在那个温饱都没解决的年代,老人觉得白养舅妈可就划不来了。于是,外婆隔三岔五就请几个已婚妇女到舅舅的洞房“帮忙”,好歹第二年,舅妈终于怀上了。

  生我表弟的时候,舅妈疼得死去活来,“嗷嗷”乱叫。奶奶在房里点了三炷香,念了半天祷告。然后,两个接生婆一左一右夹住舅妈,强行让她双手扒在木梯的梯档上,双腿下蹲,舅妈胯下还放着一个木制大脚盆,里面放着好几刀草纸和软布。接生婆不管舅妈能不能领会她们的意思,一个劲地叮嘱道:“用劲,再用劲。用劲呀,疯婆娘……”
  这场生产耗时7个多小时,舅妈就那么扒在梯档上“挂”了7小时。当她胯下终于传来表弟响亮的啼哭声时,两个老天八地的接生婆累得瘫在地上动弹不得,外婆瘪着没剩几颗牙的嘴,笑眯眯地说:“这疯婆娘,还给我生了个带把的孙子。”她亲自为孙子剪断了脐带,而被接生婆管制了7小时的舅妈也因获得了解放而大哭起来。
  外婆用一瓦罐母鸡汤犒劳了舅妈。那天,舅妈少有地、安安静静地偎坐在床上,被子上面搁着个小盆,奶奶端着海大一碗鸡汤给舅妈说:“好好拿着,别泼了。骨头渣吐在这个盆子里,听见没有?要不听话,我就打你。”外婆半恐吓半认真地说。舅妈接过鸡汤,夹起一只鸡腿,啃得满嘴流油。舅妈还真听话,将鸡骨头规规矩矩地吐在盆子里。那一大碗汤她吃得精光。
  母亲后来对我说,这是舅妈惟一一次享受的高级待遇。

  压死亲子 “疯娘”被赶出家门
  有次,我照例去吃油条,却没想到油条已卖完了,见我非常失落的样子,外婆不忍心,命令舅妈:“三爹家刚才买了8根油条,肯定没吃完,你赶紧去讨几根回来给绩伢吃。”舅妈不敢有丝毫违抗,不一会,她拿着3根油条回来了,外婆接过来塞给我:“快吃,还有点温热。”
  我大口大口地吃着,却见舅妈站在我面前,眼巴巴地看着我,上下牙床随着我的嘴巴的一启一合,舌头也跟着出出进进,样子十分滑稽。那时,外婆家都没把舅妈当人,她有口饭吃就不错了,不可能有油条吃,加上她平时“不听话”常遭外婆打骂,我心想,大人都不把她放在眼里,我一个小孩更不会理她。于是,舅妈还在死盯着我手中的油条时,我厌恶地白了她一眼,转身走开了。
  在外婆的多次培训后,舅妈有一天单独出去打猪草,可谁知她却把人家的稻谷当草割回来。当人家找上门来“讨说法”时,外婆将舅妈又是一顿好打。所以,《疯娘》中这个细节写的就是我。当时,我鄙夷地对舅妈说:“草和稻谷都分不清,你真是个猪。”这话其实是我当年边吃油条边说的。外婆为此要打我,舅妈猛地拦在外婆和我中间,指着自己的头说:“打我,打我……”也就是从此之后,我对舅妈的态度发生了一些改变。
  一天夜里,舅妈睡着后因翻身而压在孩子身上,导致孩子窒息身亡。外婆半夜起来看孙子是否盖好了被子时,才发现可爱的胖孙子已永远离她而去了。顿时,外婆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号哭声,舅妈也被吵醒了,眼前的情景显然吓坏了她,她爬起来跪在外婆面前,头不停地往地上撞。那时,外婆已悲伤得没有一丝力气打人了。
  母亲闻讯后带着我赶去时,舅妈像一只惶惶偷生的老鼠,惊恐地看着每一张愤怒的面孔。中午,外婆将孙子冰冷的身体向山后抱去,舅妈像射箭一般冲过来,要最后抱抱儿子。外婆摆脱不得,就对身旁傻站着的舅舅发令:“恩恩,打你屋里的婆娘。”舅舅人虽弱智,打人一点都不弱,三拳两脚就把舅妈打得昏死过去,还是我母亲喝斥了他。
孙子没了,外婆眼前一刻也见不得舅妈。那天,她拿着一把菜刀,对舅妈说:“疯婆娘,你从今后永远不能进这个家门,不然,我砍死你。”外婆说完,一刀狠狠地砍在大门上。

  清明扫墓 我想起可怜的舅妈
  舅妈就这样走了。可她并没走远,总在山后的儿子坟前哀号,后来,村里的一个光棍收留了她,目的也想生个儿子。舅妈真的就生了,因有前车之鉴,她别想抱孩子半秒钟,更别想喂奶,哪怕奶水胀得疼也不行。因为村里人说,舅妈的奶水里也有“神经病”。
  舅妈的悲惨命运就是,先后做过4个男人的老婆,每次一生下儿子就被人赶走。好多次,她想走进那些她曾经的家,看看儿子,却被人家拿着锄头虎视眈眈地守在门口,不让她进。舅妈常坐在村前稻场的石磙上,看着一帮小孩在她眼前跑来跑去,她总是努力地睁大眼,从众多的孩子中寻找她儿子,往往一眼就能认出来,还能吃力地喊几声。而她的儿子不但不理她,还在大人的教唆下,往她身上扔土坷垃,她一点都不恼,还是满脸疼爱的笑。如果儿子遭到其他孩子的欺负,舅妈马上瞪圆了双眼,横眉怒目地向“肇事者”冲过去,吓得那些调皮蛋撒腿飞跑。母爱真是伟大,即使神智不清,母爱还是清醒的。我在写《疯娘》时,这些场景都历历在目。
  轮到吃饭时,孩子们都回家了,舅妈往往嗷嗷地哭着,那声音听起来很像“饿啊饿啊”。大约是在1981年前后,舅妈在山上摘野桃子充饥时,失足滚下悬崖摔死了,村里人就把她埋了,没有棺木,没有寿衣,也没洗个澡,脸上只盖了一张纸,就这么永远走了。没几年,我的弱智舅舅也死了。
  去年清明,我回红安给舅舅扫墓,母亲说:“绩伢,你还记得舅妈不?”我说记得,她指着几十米外的一个极小的坟包说:“舅妈就埋在那里。”我一怔?跑过去,左右一看,舅舅的坟包高大,舅妈的坟包低矮,对比强烈。我情不自禁地跪在舅妈坟前,想着20多前年,她站在我面前津津有味地看我吃油条,想起我骂她的那句话,一时泪如雨下。我说:“舅妈,对不起,外甥当年太小,不懂事,您别记恨我。”我哭得很厉害,母亲说:“算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
  那一刻,我甚至恨起我的外婆、舅舅,当年他们对舅妈太刻薄了。

  我最不可能原谅的是,舅妈分散在几个村子的亲生儿子现在也都是20多岁的男子汉,这么多年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来为亲娘的坟包加上一锹土,送上几块“钱”?
  当时我就涌起了一股强烈的创作冲动,我一定要写篇文章,纪念可怜的舅妈。题目就叫《疯娘》。

  母爱齐天 《疯娘》打动天下人
  回到武汉后,我因忙着赶写5万多字的中篇纪实《伟大的母亲》,《疯娘》一直搁到去年国庆节过后才动笔。写的时候,我满脑子充盈的都是舅妈茫然无助的神态,因此泉思如涌,只花了4个多小时就写完了,我给它取名《疯娘》。写完后,我又觉得美中不足。因为舅妈现有3个儿子,但他们没一个考上大学,这似乎对舅妈的悲惨命运没有好的衬托。我便给它加了个“光明的尾巴”,虚构了一个考上大学的儿子,让舅妈死得值。写哪所大学呢?我想起了湖北大学,因为我家就住该校对面,儿子也在湖大附小读书。我对这所依傍沙湖的美丽大学非常有好感,于是就让文中的“我”考上了湖大。可为什么将“我家”定在恩施呢,因为去年央视“东方时空”编导在寻找“百姓故事”时,看中了我采写的那篇5万多字的纪实中篇,文中的主人公就在恩施,我和央视摄制组一起去过,我对那里雄峻的大山和清苦的村民太有印象了,就把“我家”安在那儿了。
  《疯娘》定稿后,刚好6000字(发表时删了600字),我寄到了河南《人生与伴侣》杂志,终审那天,责任编辑刘雅琴兴奋地打来电话:“王恒绩,你写得太棒了,老总指示发头条,还评上了A稿!”
  这应该是我意料之中的。该刊去年第12期以《大爱无言,疯娘是我心中永远的痛》发表后,有人马上将它贴到了网上,题目就叫《疯娘》,但没有署我的名字(网络文章大多不署名),没想到此文在网络上疯传,最高峰时达到1.5万多家网站转载,其中包括美国、新西兰、澳大利亚等中文网站,大量网友用了“泪如雨下,母爱齐天。女人虽弱,为母则强”等词语,另有40多家报刊转载。今年3月11日,北京晨报从网上下载《疯娘》后,改名叫《娘,我的疯子娘》用一整版的篇幅刊发了,光明日报《文摘报》第二天就转载了。许多读者阅读此文后,按图索骥地向湖北大学和恩施州民政局打听作者是谁(该文给湖北大学和恩施州有关部门带来了一些惊扰,在此表示歉意)。
  令我始料未及的是,《疯娘》在广获读者好评的同时,也引起了众多影视机构的关注,按制片方的说法,这篇5000多字的文字里,给人印象最深的其实是人性之美。

  作者简介
  王恒绩,35岁,红安人,初中文化。15岁起到武汉打工,后边打工边自学写作,1995年12月31日加入了武汉市作协,成为武汉首位打工作家。1997年,获得武汉市第六届优秀职工自学成才奖。现为《爱情婚姻家庭》杂志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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