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眼客 发表于 2006/2/6 19:02:55

[转贴]青城武术:一些人的“寂寞江湖”

青城武术:一些人的“寂寞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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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ina.com.cn 2005/02/18 10:01   三联生活周刊



  作者:王鸿谅

  青城武术的延续,更像是传统武术的一个纯民间生存样本,或者在现实中艰难维持,或者,和武侠小说一样,渐渐被遗忘成一些不可考证的传说

  功夫.掌门不易

  仿佛是老电影般的故事,十八九岁的少年,搭上过往临近县城的简陋顺风车,再走一两里的田埂路,赶着去赴一场“比武切磋”,分个高下。这是39岁的青城派现任掌门刘绥滨少年时代的真实记忆,一个传统武术被重新发掘出来,并引发全国范围狂热的年代

  “1982到1986年,四川‘民间切磋’最为繁盛”,刘绥滨记得,他甚至还“骑过十几里路的单车,从青城山赶到聚源镇”,去老拳师肖成远的武馆,跟他的徒弟们比试。这些比赛“没有证书和奖金”,“路费和饭钱还得自己掏”,能延续下去,凭借的只能是对于武术的痴迷,和绝不服输的年少轻狂。那像是一个狂热得近乎戏剧化的年代,大街小巷左右相邻的武馆,曾经荣耀过的老拳师们,和怀揣飞檐走壁梦想的少年。

  这种狂热并没能持续多久,以都江堰为例,刘绥滨说,从1986年开始,武馆陆续倒闭,其中登记在册的有13家,如果算上那些民间作坊式的非正规武馆,这个数字可能还要翻上几倍。现在剩下的只有两家,一家在崇义镇,一家就是他1995年开办的青城武馆。他的武馆两易其址,目前在青城山脚下的一个度假山庄里。山庄只是个名字而已,言过其实。青城山旅游开发得相当完备,在新山门附近的山脚地带,排列着相当多的度假“山庄”,由最早的简易农居改建而来,两三层的建筑,简单装修和卡拉OK的娱乐,在旅游旺季的时候,生意据说相当兴隆。这个季节是淡季,他武馆所在的山庄并没有营业,看起来甚至有些破败寒酸。他的办公室不过6平方米,看得出前身是一个卡拉OK小包房,大约有了些年头,黯淡的装修配上老式桌椅和书柜,时光仿佛一下子倒流许多年。

  练功场在二楼一个被废弃的舞厅,空荡荡的,沿窗边的地上铺了一大张灰色的地毯。并没有下雨,天花板上有几处却是湿漉漉的,渗水“滴答”敲在地上摆的三个旧搪瓷脸盆里,没有摆盆子的地方,自然湿了一地,一块并没有铺开的红色地毯,就团在这样的湿地上。刘绥滨用脚把毯子踢起来,移到干燥的地方,指着窗边的一个小桌子说,“现在已经算条件好多了,有了地毯,还添置了护具”。细细数来,这些用于格斗防身的器具也不过六七样,看得出因为频繁使用留下的磨损。剩下的家当只有墙角数得出来的那几样兵器。

  这就不仅仅是时光倒流的问题了,慕名而来学武的现代少年,看到这种情景会有怎样的反应?显然,对刘绥滨而言,这样的问题虽然多少会让他有些失落,但不再具备杀伤力,“那些冲着武馆规模和条件来的学生,当然会很失望,也吃不了这个苦”。话锋一转,“但那些冲着青城武功来的学生,最后并不会失望”。这种纯粹只教授功夫的武馆,和现在流行的文武学校相比,有着致命的缺陷,它的生源和青城山的旅游一样,有明显的淡旺季,3月份是一个旺季,欧洲几个国家定期有团队过来学青城功夫。9月份的暑假是另一个旺季,也是学生最多的时候,但也不过就几十人的样子。相比较河南的武校,青城武馆绝对是落寞的,刘绥滨说:“四川省所有武馆一年的学生加起来不过几百人,远远比不过河南一个塔沟武校,它一年的学生有3万人。”他觉得“有面子的事情”,是四川目前教授外国人武功的“高手”中,他的收费最贵,1小时30美元,因为“有了名气,外国人认他”。只是这些跟团而来学武功的外国人,不会在这个简陋练功场吃苦,他们要住在24小时热水的宾馆里,让刘绥滨上门去教。

  不管刘绥滨1995年选择开武馆的初衷是什么,他的坚持最终赢来了青城派掌门的衣钵。2001年成为掌门的刘绥滨35岁,据说是第36代。继承了师父留下的佩剑、印章、衣服和证书,不是上一任掌门毛笔亲书的手谕,是打印件。他很坦白地承认,自己能确凿考证的门派渊源,只有三代:师爷陈琳、师父余国雄和他自己。陈琳还是一个带传奇色彩的道人,1993岁收余国雄为徒,1996岁云游江湖不知所踪。惟独余国雄是在《四川武术大全》和《中国武术名人辞典》里都能考证的人物,国民党黔军国术教官,抗日战争时期台儿庄战役中曾率领数百大刀队弟子杀敌。

  刘绥滨说自己“并不是师父的弟子中武功最高的”,但他“是一直坚持发扬武术,没有放弃的”,余国雄因此传位给他,但也因此一直担心,“怕我有一天挣不到钱”,还警告他说,自己以前是“靠武术扬名,靠医学挣钱”,“叫我去泸州跟他学行医”。刘绥滨没有去,“结果师父去世前,就给我留了20公斤接骨丹药,他去世后,就让他的孙子从泸州背到成都来给我,就怕如果有一天,我挣不了钱的时候,可以靠这个维持生活”。

  接骨丹现在还存在刘绥滨家里,不过现在看起来似乎还用不上。他有在挑战吉尼斯记录以劈空拳一连打灭6根蜡烛的名气、自己有固定居所、在四川电视台工作的妻子和新近添置的一辆千里马轿车,忙碌着寻找合作方,让他的武馆和青城功夫能够“发扬光大”。他也自嘲,自己现在练功少了,社会活动多了,长胖了。-

  武林.那些高手

  一个躺在床上,看起来病恹恹的老人,说起功夫的时候,眼睛居然发出杀气来。在聚源镇一间黑暗的小房间里,87岁的肖成远因为这种反差反倒显得并不真实。那些退隐江湖依旧身怀绝技的高人,应该是只在武侠小说里出现的人物

  或者是赶巧,或者是刘绥滨的特意安排,记者赶往都江堰的时候,正遇到他要去给老人送自制的药酒和膏药,都是治风湿用的。刘绥滨说,肖成远在当地曾经颇有一些名气,是解放前国民党军队的教官,80年代也陆续收过一些徒弟。他和肖成远的“不打不相识”,说起来也很像武侠小说里常见的故事,追溯起来正是“民间切磋”最繁盛的那几年,肖成远的徒孙跟刘绥滨比试输了不服气,叫来自己的师父,连师公肖成远也亲自观战。结果是刘绥滨连连得胜,肖成远也亲自上前试探了一下虚实,似乎并没有分出胜负,于是肖成远让一个徒弟前去跟刘绥滨学艺,恩怨化解,两人相交到现在。

  97岁的金跃山老人仅凭年龄就足以成为一个传奇,但他居然还会武功,据说还非常好。不过现在金老不轻易亮功夫了,除非有特别盛大的表演,推辞不过,才会换上定做的行头,来几个漂亮的亮相,作为证据的不仅有当时的电视转播,还有杂志。记者怀着满心的好奇跟随刘绥滨去到都江堰市郊那个临街的门面房探访,然后被诸多细节所惊诧。破旧的房子中拉了一道布帘,朝街的那半摆着一张被柴火熏得发黑的桌子,上面放着一些同样黑糊糊的器具,小煤油灯,看不清里面内容的玻璃瓶,还有几块黑石头。老人坐在桌子旁边,煮着他的午饭,一碗白饭,一些青菜,一同放在锅里絮絮地焖着。看起来跟最寻常的农村老人并没有差别,带着抹不掉的泥土本色。兴许是看出记者的疑惑,刘绥滨让记者尝试一下老人的穴道按摩,隔着厚厚的毛衣,老人的手指居然按得我差点尖叫出声。离开时候,来了一对村民夫妇,妻子扭伤了脚踝,肿得老高,老人开始使用他的“隔姜灸”。薄薄切下几片姜,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装艾草的瓶子,用口吮湿姜片,将艾草粘在上面,在煤油灯上点燃,贴到那名妇女的伤处。等艾草燃烧一会儿,再迅速拿手摁灭。反复几次,最后再从黑色石头下面压着的纸里取出一些同样黑糊糊的药粉,和着另一个瓶子里的黑色药膏一起,抹在膏药上,贴住伤口,然后嘱咐了一大堆要忌口的东西。和余国雄一样,金跃山是靠医术在养活自己,他那一身青城绿林派的功夫,并没有什么得意传人。

  82岁的姚福沛老人听说记者是来采访武功,从衣兜里掏出一个蓝色封皮的证件,那是1985年灌县(现都江堰市)武协成立时,他作为第一批教练的工作证。看得出老人是落寞的,讲述往事时眉飞色舞,讲自己如何因为身体虚弱开始习武及拜师的礼节的,买公鸡还要摆酒,学费每个月7升米。后来自己也教学生,但是并不收钱,靠在理发店工作养家糊口。孩子在外地做生意,平时只有他和老伴,一个同样淳朴而善良的人。听姚老的老伴说起往事时,偶尔也抱怨:当初老伴教了那么多徒弟,现在老人脚受伤骨折了,前来看望的,一个也没有。但姚福沛似乎并不介意这些,他最得意的徒弟是潘崇福,第一任青城武馆的馆长,还有一个很得意的徒孙张强,1986年四川首届散打擂台赛56公斤级的冠军。

  这样的人和故事还有很多,刘绥滨也努力让记者相信,这并不是演绎而来的传说,而是确凿的事实。现实的生活里,依旧有那样一个可以称作“武林”的真实圈子,他们构成了青城武术最现实的根基。-

  江湖.并非武侠

  也许现实江湖和武侠小说的最大差别在于,现实中的“侠客”们必须面对的首要问题是生存,其次才是武功。如果自己的功夫不能与现实世界发生关联,非但不能安身立命,反而更像是一种累赘

  41岁的张强显然在掩饰自己的落寞,这个1986年的四川首届散打56公斤级冠军,如今在朋友开的桑拿茶楼里做厨师,负责给员工做饭。被追问现在是否还能用得上武功的时候,他会说:“可以,在我颠锅的时候,还有做菜的时候我还会扎马步。”

  张强是潘崇福的弟子,算起来就是姚福沛的徒孙,他属于80年代武术最热时出名的那一批。1983年就拿到灌县比赛的冠军,然后一路“打上去”,到四川省赛的时候,一共40多人参加,淘汰赛和循环赛加在一起一共8场。张强那时候的身份,是都江堰一个服装厂打零工的工人,没有底薪,为了打比赛从单位请假,状态极好,拿到冠军,都江堰这边奖励了他60元钱。但是事后服装厂却把他辞退了,理由很简单——“服装厂需要的是能按时上班的工人,不是一个武术冠军”。

  1988年内江那场省赛原本可以成为张强命运的转折,四川省武警总队在挑选特警队员,张强是重点考察对象之一,只要他拿到名次,就可以成为特警队员。结果从未在大赛中失败的张强,这次居然没有拿到名次,因为他在赛前训练中被队友误伤。失去了这次机会。那以后,张强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比赛,其间成家,感悟到“武术并不能成为一个固定的工作”,但他一直未能寻找到一个真正固定的工作,从保安到厨师,张强其实并不能忘怀武术,他偶尔还是会想能够以武为生。

  和张强几乎同时出名的邹俊,从1985年开始,到90年代初,陆续获得过几乎所有项目的女子冠军,因为现实的生存,她同样放弃了武术,从林业局下岗到做安利的直销。高健,1982年灌县第一支武术队的成员,也是有史可查的青城武术大师级人物祈玉祥的弟子,现在能用得上的,并不是袭承自师父的猴拳,而是由师父的药方演化而来的药膳。高健开创过一阵药膳的山水火锅,因为成本太高没有推广,现在刚开了一家汤煲店,继续他的药膳食补。

  因为采访的缘故,这三个人在刘绥滨的邀约下同时聚到了高健的店里,记者只能再次感叹刘绥滨在这个圈子里的号召力。也许就像刘绥滨自己说的,虽然不是小说中的武林,但只要你拜了师父开始学武功,自然就进入到另一个圈子,有约定俗成的规矩,也有沿袭不变的道义。从这个层面上而言,虽然武功在非冷兵器时代未见得能有多大用处,但进入这个圈子,同样成为一种资源的拓展。刘绥滨也承认,更现实一点说,如果师父可以给徒弟带来现实的帮助,那么这种师徒关系将变得更加紧密,反之亦然。这跟武林之外任何群体的人情规则并无差异。

  刘绥滨并没有夸张,他的徒弟们对他全部服从得很。比如罗良友,1998年在四川自由搏击比赛80公斤级获冠军,打小练硬气功,师父让他在电视上表演“汽车过头”,虽然之前从未尝试过,罗良友竟毫不拒绝地照做。刘绥滨说自己是事后才知道他以前没练过,当时也吓了一跳。

  在见面之前,刘绥滨想约他来给记者表演用手指弹破玻璃杯的绝技,罗良友也着实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在电话大声嚷着,“师父,那个茶楼里的玻璃杯已经全部被我弹破了,他们现在进了一批新的,弹不破了!”刘绥滨也被逗乐了,喝令徒弟:“那你赶快去买个弹得破的回来,弹给记者看。”师父的话还是有效果,第二天,在青城山外山的一个茶楼里,罗良友秀起了这门绝活,玻璃杯真的应声而碎。罗良友坐下来,得意地弹着手指,乐呵呵地说:“玩斗地主(一种扑克游戏)的时候,只要我开始弹手指说玩‘弹蹦蹦’(弹脑门)的时候,他们就都不敢跟我玩了。”-

  被符号化的“青城派”

  从还珠楼主到金庸,武侠小说中的青城派历经了从正面到反派的绝对转折,相比较而言,金庸塑造的反派青城,随着电视剧《笑傲江湖》热播,成为更具代表性的传播符号

  金庸和彭登怀,在电视剧《笑傲江湖》全国热播的时候,突然成了青城山最不受欢迎的人,理由很简单,“诋毁了青城派的形象”,从而甚至于严重到辱没了青城山形象的严重地步——因为当初青城山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时候,青城武术是作为青城山文化的一个重要部分入选的。

  当然,青城山和青城派都不能对金大师真的怎么样,等到金庸造访的时候,依旧激动得用最隆重的仪式来接待,准备好诸多的表演项目,以便一洗青城在金大师和全国观众心中的恶名。对于余沧海的扮演者彭登怀,青城山就没有这么礼遇了,青城山道教协会甚至拒绝彭登怀再度造访青城山。在安排迎接金庸的阵容时,更强烈要求将彭登怀从站在山门口迎接金庸的名单中剔除。

  被用来和金庸作对比的是还珠楼主,在这位“武侠小说宗师”级人物的笔下,青城是绝对正面的武林形象,有《青城十九侠》和《蜀山剑侠传》为证。只是随着时间流逝,这些颇有些文言气息的古典武侠,似乎并不如金庸先生的作品更能受读者和编剧们的青睐,频频被搬上荧幕的依旧是金庸的作品,单是《笑傲江湖》就有了多个版本。有意思的是,青城山一方对金庸的最强烈抵触,是从央视版《笑傲江湖》开始,或许是因为彭登怀的变脸,让大家更深刻记住了青城派和四川的关联。

  在还珠楼主两个儿子的回忆中,父亲曾三赴青城山,感慨不已,刘绥滨和青城山道教协会会长唐诚清因此同样相信,“是否到过青城山”,是还珠楼主和金庸笔下青城派发生差异的根本原因。他们执著地认为,“只要到过青城山,就不可能不被青城山打动,不可能再给青城派反面的描写”。

  唐诚清甚至还介意金庸《射雕英雄传》、《神雕侠侣》笔下的全真派,他并不否认,这些作品和《笑傲江湖》一样,让青城派和全真派更有名气,但问题是,“他失实的描写,给我们带来了负面的影响”。这或许会成为诸多小说创作者们无法与青城达成共识的地方,这样来要求一个虚构的武侠小说,是否太过苛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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