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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在本网站上使用Cookie，包括第三方Cookie，以便网站正常运行和提升浏览体验。单击“全部接受”即表示您同意这些目的；单击“全部拒绝”即表示您拒绝非必要的Cookie；| 作者：柴会群 按：一年前，哈医大一院杀医案发生后，我就医患关系、医疗事故、红包回扣等问题采访了一位熟悉的上海主任医生。其中大部分内容都没有见报。随着时间推移，我越发觉得无论是对患者、医务人员还是决策者，这次谈话的内容均不无裨益。所以决定编辑后在博客上发出。出于可以理解的原因，隐去了对话人的身份和姓名。 哈尔滨杀医案 采访者：哈尔滨那个事，我了解的情况是这样：杀人的那个小孩,去那医院看了六次，第一次要坐一夜火车的，买那种站票，30块钱一张票，这个小孩他爸爸坐牢，他妈妈离婚了，就他爷爷把他养大，他爷爷还得了癌症，带着他看病。第一次是挂的骨科，结果骨科那个医生说你这个有可能是风湿病，就让他去风湿免疫科。风湿免疫科他就挂了一个专家号，是免疫科的主任给他看的25块钱一个。结果专家刚刚看了看，片子还没出来，说你这不是风湿免疫病，该上哪去就上哪。没办法就给打回到骨科。骨科这个医生是个副主任医生，既然回来了我就给他诊断成胸膜炎，然后给他打激素，打了一针回去又打了六针，越打越不好，好不了再来了一趟，这一趟还是在骨科，这时候又拍片子说强直性脊柱炎，还得再回风湿免疫科看。还是看的上次的主任，结果这次主任看了片子反问你这是强直性脊柱炎你怎么跑到骨科去了？可能他自己病人太多了，他忘掉了，然后病人就急了。 被访者：这些医生不负责任，像我们看过一次的病人绝对记着，在脑子里就像过电影一样了。 采访者：这样就在风湿免疫科看，然后用药，叫类克，一支六千三，医生说要打三针，而且说打三针就能好，这可能是一个误导。 被访者：强直性脊柱炎根本就治不好。 采访者：小孩家里人还专门为这个事开了一个会，因为家里没钱，就让他姑姑和他叔叔出这个钱。当时想只要小孩能好了，这个钱花出去也值。以后的路还挺长，还能挣钱。结果就打了一针。打了一针还真管用，小孩挺高兴，可能缓解症状了。然后盼着打第二针。过了两周之后又去医院打那个针，结果还没打就发烧了。后来一查是肺结核，原来打类克这个药容易引发肺结核，可能这个时候医生就害怕了，当时他可能怕担责任，确实没给他打第二针。然后说你这个肺结核得治好之后才能打。本来想把他糊弄一下推到别处。但爷孙俩相信医生的话，回去就好好治肺结核。治得差不多了然后又来一趟，又找这个医生。医生说你的肺结核还没完全好，你回去还得好好治。没办法又治。最后再来一趟这次是完全治好了，小孩觉得总应该打了。又找医生。每次来看的又不是同一个医生，最后这个医生看了之后心里有数了，知道不能打类克，就跟他说不能打。那个小孩就觉得你这是存心刁难我，我一次一次跑你却不给打，然后就下定决心买了把刀到医院去捅，捅的也不是给他治病的医生。警察问他为什么捅那位医生，他说我现在就冲着你这个科，看见白大褂的就想捅。 被访者：气不大一处来。 采访者：恰恰捅死的这个人就是那个研究生，他以前还从没给他看过病。 被访者：这个治疗过程主要的责任还是医生，病人没有任何责任。 采访者：他们现在定性说是没有医疗纠纷。 被访者：这明明就是医疗纠纷引起的人命案。 采访者：他所谓的没有医疗纠纷就是没有打官司，之前也没到医院去闹。不过医院也承认，沟通存在问题。最后给他看的那个医生也后悔。她认为如果让小孩进来听一听，给他解释为什么不能打这个针——其实不打这个针是对得——，可能就没事了。我想大概她当时可能怕承担责任或者得罪科室同事，才没说这个话。 被访者：医生老是怕承担责任怎么行？我就讲医生该承担的就要承担，什么东西都怕。 被访者：我觉得这个医院绝对有问题。 采访者：所以我认为这其实是个完全可以避免的悲剧。医院自己也承认说沟通不够，但是沟通还不是个别现象，所有的医院尤其是大医院两三分钟就看完病了，哪有时间跟他沟通？哪有时间给他多说？ 被访者：另外他觉得没有必要跟你沟通，病人要沟通他说你是医生我是医生？现在的医生就是这样不讲理，我讲的东西你就按照我说的。我们年轻的时候，有时候也不跟病人多讲，但地是因为我已经给你处理好了，你不要罗嗦的来问那么多，是这个样子。但是最后病人都喜欢我，奇怪就奇怪在这里，为什么？因为我们用行动使病人感知到你这个做法是为他好的，比他想的要好的多。 “现在看病跟以前完全不一样” 采访者：哈尔滨杀医生的事出来后，有个调查挺可怕的，2/3的人说是高兴，医生被杀了他说是高兴。 被访者：因为都恨医生。 采访者：这太可怕了，然后大家就吵，吵了我就发现不对了。医生说患者不好，说患者的期望值太高了，患者说医生不好，最后打起来了，我也是听陈医生提醒，他说医患关系，你不要看成是医生跟病人的关系，很多医生确实也没有办法，这个医你还要瞄准是医院，医院管理者，这样的话就不会有那么炒了，我想也对。后来我就琢磨了，出现这么多问题，而且不是一家医院的问题，也不是一个地方的问题，是全国的问题，那么就说明医院本身这种运作模式出现大问题了，换句话说就是医院本身已经生病了。我们现在就想做一篇文章，医院病了，医院这个病到底病在什么地方？到底出了什么问题？我觉得您这么多年，您从管理从业务都是非常有说服力的，特别想跟您聊医院里面考核的制度，到底是鼓励什么样的人，鼓励什么样的行为，又是不鼓励什么样的行为，这个是很重要的，医院的这种考核，这种奖励或者分配是很重要的。 被访者：我觉得是这样的，医院的一个宗旨就是要救死扶伤，现在这个概念没有了。这个要追溯到医疗改革的开始，这个根本就是错误的。医院不是卖菜，医生不是营业员，现在把医院的性质定的跟服务行业一样，因为医院是一个单个的行业，就是很特别的，所以自古以来医生就是个体经营者，医生要有维护自己的独立尊严。现在完全没有了，哪一个医生会把自己的尊严看得很重？医院的领导更加奇怪，以前领导必须要内行，以前你看医院的领导，从解放以前，从外国资本社会都是这样的。医院的领导本身应该就是一个医学家，现在不管了。医院的管理者本身没有这种修养，就很难管理其他的医生，你就好象是经营一家工厂一样的经营，这是错误的，因为它是一种独特的模式，很独特。从古以来就是这样，医生要有人道主义的精神，要用良心做事情。现在问一问每一个医生，扪心自问你是不是在为病人着想？不为病人着想你在干什么？ 采访者：可能这个医生刚刚到医院的时候，包括他在学习的时候也是本着这样一个想法，就是救死扶伤去救人，现在在医院之后就变了。我就说怎么变了，说明医院的机制出现了问题。 被访者：医院要改变运行模式，国家不再管医院了，要医院独立自主，经济也独立自主，实际上是不对的。医院一定是要国家资助的，就像学校一样。国家不资助，这个学校怎么承办下去？现在医院公开讲让病人赞助，是人家病人自愿的。为什么自愿？人家觉得这是一条命。但是你要把人家的命当成命，病人当成一条很重要的宝贵的东西，你来治疗。我想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局面。因为我们以前一直有一种制度，我觉得我们自己的医学怎么会知识越来越丰富，临床经验怎么会越来越丰富，就是从病人身上学来的，怎么学？我们以前有一个内在的规定，每个星期要进行疑难病例讨论，每死亡一个病人要进行死亡病例讨论，一个老专家，老医师会发表很多自己临床的经验，那些小医生赶快学，从这当中吸取教训。 采访者：现在这个东西没有了吗？还是说只是做一个形式？ 被访者：现在连形式都没有了，我问医院里那些小一辈的医生，你们现在每一周的学习业务有没有，他们都说没有。三级医院大概是有，但是也不是每一周都学，也不能固定的。而且以前我们的医生出学校以后一天到晚在医院里面，这是不成文的规定。但是也有成文的规定，就是住院。什么叫住院？就是你必须住在医院里面，是有规定的。但现在的医生一毕业就成了医生，后来国家也注意到这个问题觉得不对，就把这些学生送到三级医院去，要给他进修三年。但是这三年也不是住院的，就是把你带到大医院看一看。这是不行的，做医生一定要自己苦地去学习。你去看一看这些人他不学习。医生要认真地学习，刻苦地学习，不会有当前这些情况出现。。 医疗事故 采访者：现在医院里死人多，事故多。跟医疗事故处理条例关系很大。这个条例在包庇医院和医生，对医患矛盾起了反作用。 被访者：是啊，病人因为告不赢只有杀医生了。所以说我们医生有时候开玩笑，相互之间问睡觉能否睡不着，我从来没睡不着，因为我觉得没做对不起人家的事，但是我说这些医生晚上是睡不着觉的。鬼要来敲门，总会要找到你。 采访者：医疗事故以前有责任事故和技术事故之分。技术事故是可能原谅的，责任事故是不能原谅的。可是责任事故现在给搞没了。所以医院和医生胆子越来越大，但其实这样也是害人害已。 被访者：医生的责任心很重要。有些医生出事故，他的目的也不是要叫病人死。主要原因是不重视，缺乏责任心。他那脑子里没有重视。所以说医生为什么要一视同仁，觉得你不管有钱没钱，不管他位置多高，一看病总归是医生跟病人。这个是很清楚的。我不管你是哪一个人来看病，你大款来也行，我请你哪里吃饭，不要讲，我们现在看病。我吃一顿饭我又不会长肉，给你病看好了你就可以去赚钱，这个观念要很清楚的。现在医生界限不清了。主要是界限不清了，包括那些在台上做一些不明不白的这种勾当。再一个是同情心，现在很多医生同情心没有了，成为势利眼。你如果穷，他觉得你死是应该的，他是这样想的。他是漠视，看不起你。没有同情心了，看见没钱的人他就不同情你。看见有钱的人他就琢磨，给你开什么药呢？ 采访者：其实背后还是一个管理问题。很多恶性事故，如果院长早站出来，其实根本不会出大事。你把他气消了，哪怕让他打你一下子，你等于是保护了医生。结果恰恰反过来了，一旦出了事儿，院长首先就躲，然后医务科的赖，像XX医院就是，人家病人本来是人也死了、钱也花了，确实很委屈，但是人也是想要一个说法就可以了，找你医院，找到医务科，医务科就在那儿给人捣糨糊，院长更见不着了。没办法，只能找外科的大夫，外科的主任也没找着，副主任出来想替外科主任出头，结果三言两语不合，一吵就有点儿动手动脚，动手动脚这个副主任不知道从哪儿一招手，十来个年轻医生。 被访者：外面都站好了？ 采访者：都来帮忙了。就开始打了，打这四个病人家属，四个病人家属还有两个女的，围着人家打，把他们打急了，这个老大，这个男的哥哥就拿着一把水果刀，这个水果刀本来是给他爸爸削苹果的，就捅了一下那个医生，他说我捅的目的不是说想把他捅死。 被访者：自卫？ 采访者：也不是自卫，因为那个时候那些医生正在打他姑姑和姐姐，打两个女人。他说他想我这么一捅他，把他们吸引到他身上了，这样就等于救了他姐姐和姑姑了。他是这个意思。那果真这个时候就打他了，最后把他鼻子也打骨折了，后来做了一鉴定，就是他这个伤情程度，跟他捅的那个医生是一样的，都是轻伤。但是这个事儿一出来，就让医院抓住理了，说你动刀子了，然后卫生局就拿稿子告诉媒体说医闹围攻医生，捅的我们医生快死了，就开始吹。 被访者：所以“医闹”这个名词哪里来的？我都觉得很奇怪。一出事情就说人家是医闹，这是瞎说。我想起来以前我们医院院长，他觉得他很多医疗纠纷解决不了，叫我去。我就觉得好奇怪，我想你是院长你却叫我到死者家属去解决问题。但是我去我都能很好地解决，不会跟人家发生矛盾。其中就一例我讲给你听，是一个离休干部，他是因为头痛到我们医院来看病。我们的医生就给他说可能是脑溢血，你到XX医院去做CT，但是结果病人死在路上了。那家属怎么不来吵呢？人家家里是宝贝，吵的是要死要死的。那这是以前我在职的时候了，院长吓得要死，，说你去给我们解决一下，到他家里去慰问一下，我说好的呀。我去了，首先跟人家道歉，我们这个医生是有责任的，凡是脑溢血的病人是不能动的，应该就地处理。应该先把病人安抚好，这个是我们医生有责任的，但是由于这个医生年轻，他没有经验，那么怎么办？造成这么一个惨剧，作为我们医生，我们心里很难受，给你家属造成这个悲哀，确实很难受，但是人死总归不能复生，我们希望通过这个事情，我们医院里面也要进行病例讨论，应该怎么样提高自己的医疗水平，好好地保护病人。我们也很痛心，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我们医生，我们医生毕竟是年轻。讲了以后人家家属抱着我痛哭啊，他说真的是很可怜，死得太冤枉，但是你这样讲我们觉得我们简直是很讲道理的。我们也不想闹也不想吵，但是这口气我们出不去，我说那么你们今天冲着我出气吧，有甚么意见有甚么要求你们跟我讲，我是受院长的委托。人家一点也不要你赔啥，人是讲理的。你不跟人家讲心里话，人家当然要搞你，你把人家弄死了你还说你是对的。 采访者：那个医生接受教训了吗？ 被访者：接受了。他说到现在看到我都是很客气的。其实如果都能按照这样一个思路，大部分矛盾都能化解了。 回扣 采访者：比如我们现在的医生，他在医院的回扣、红包都不算，正常的收入构成您了解吗？ 被访者：在医院里面医生的收入应该是分成三份：一份是你本身多少年得多少工资；第二个是岗位责任制，你是主治医生，你拿多少钱，另外一位医生拿多少钱。另外一部分就是医院的管理费，但是这些东西加起来相差不是很大，上下最多差几百块钱。这些叫“名分工资”，占他收入比例的很小一部分。我给你举一个例子，有一个退休医生，以前也是第X医院的院长，因为我以前在医保就碰到都是上层人士。他们就给我讲，我才不要在医院干，我只要在下面哪一个医院，因为我们做院长的人哪里都认识，我到你医院里面干，你给我只有一千块钱的反聘费。但是我不是为了这一千块钱去的，我是为了药扣，药扣一个月可以拿到一两万。开始我觉得很惊奇，但是现在我觉得一点不惊奇，因为是普遍现象。你看我们医院里面，不断地换药，为什么？这个中间就是有目的。不断地换药而且好的药马上要停，很可怕的这个事儿。不是从病人治疗出发，病人需要什么药，你进什么药，不是的。而且换来换去换中成药，，越换越贵，现在中成药的价格是高得不得了，为什么会这么高？就是中间的故事太多了。几分钱的草药，他也做成成药要几十块。 采访者：这个药扣是医院给的，还是药厂给的？ 被访者：药厂给的。 采访者：这个肯定是不正当的收入。 被访者：是，所以现在拼命叫医生收入低，我讲这句话天晓得，医生的收入现在并不低。 采访者：可能有的低，像那些年轻的。 被访者：没有处方权的当然低，他要跟他的上级医生开药的，当然这个回扣就到了上级医生口袋里去了，他是拿不到的。所以刚刚毕业出来的学生是很苦的，就凭几千块钱，生活是很苦的。但是一旦他做了几年以后…… 采访者：做到主治就可以了？ 被访者：也不一定，只要你老练了就行了。什么叫老练？就是你在门诊可以应付各种的人，因为他们的那些药商是无孔不入的。他每天在医院里面转，看哪一个医生长期坐在门诊，他就会找你。现在的医生胆子也很大，我们以前看到这种人很害怕的，不要跟他接触。现在的医生很开心的，因为药商来给你讲我是做什么药的，我这个药是多少钱一盒，我给你的回扣是多少钱，都是明讲的。因为我碰到过这种人，也来找我，当然我也不否认这个问题，也拿到钱了。但是我跟他们再三讲，我不会昧良心去开你这个药，我必须是我需要开的我才能用你的药，你的药品质要是好的，我会用，你不要把这个东西放在第一位，我是不会理你的。。 采访者：但是不可能每个医生都能做到不昧良心。 被访者：我说现在大部分医生都是昧良心的。因为我看的病人，连我们护士病人都知道，为什么都会从大医院跑来找我，现在老百姓嘴巴里面有一句话，你要看好病就去找某医生（指谈话者），医院有一个某医生他能解决，为什么？我不是万能医生，但是我对每一个病人都要动脑筋，你做过什么检查，你是符合哪什么病，那一条我给你下药，所以基本上没有不回头的病人，可以这样讲。他们即使要走了，病情稳定了，他觉得我到外面开开药就行了，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又会到这里来，你再给我检查一下我的情况怎么样。我真的可以做到这一点，其中包括三级医院来的。昨天有一个从XX医院来的，有一个是从XX医院来的，这真是莫名其妙。我讲你这么大的医院看不好病，还到我这里来？你干吗来了？病人就诉一大堆的苦。他说医生看病三分钟也不到，话还没讲到药都开完了，你说这怎么叫看病？ 采访者：现在不是说要医药分家吗,分开了会不会好些? 被访者：实际上分不了.做一个样子，做一个形式。 被访者：现在医院信息科的人也发财。 采访者：信息科是干吗的？以前有这个科吗？ 被访者：电脑啊。就是电脑所有都掌握在他这个上面。总开关手里。就是自从有电脑以后，因为全院电脑全部要跟市里面的医保联网的，就是叫他来搞的。那么所有的信息就在他手里。 采访者：谁开了多少药他都知道。 被访者：全部在他那里。所以医药代表也要给他好处。 采访者：到了这个地步?您觉得是医生个人的问题还是医院的问题？ 被访者：当然主要是医院的指导思想出了问题 开单提成 采访者：我还听说——我不知道你们医院怎么样——有的医生收入来源是这样的：比如我在你这个医院里，我的收入就是我给医院赚来的钱分出一部分来。 被访者：对。 采访者：你们医院也是这样。 被访者：也是这样，所以我给你进，基本的收入就是国家给的工资是他的工资收入中最少的一部分，其中还有一部分就是你为医院做的贡献。所以医生要拿两方面的回扣。一个是医院的回扣，一个是药厂的回扣。 采访者：医院的回扣是怎么回事？ 被访者：就是开单费，包括各种开单、化验、检查、治疗还有给护理。比如说你开的打针，就给护士这部分收入，这个东西全部算得清清楚楚，每一个月都有。 采访者：这个钱在医院收入比工资要高是吗？ 被访者：高。 采访者：医生的正当收入，回扣红包不算，这应该是一个主要的部分？ 被访者：对，这是主要的部分。 采访者：这叫奖金还是叫什么？ 被访者：叫奖金，这里面还包括治疗的人次。 采访者：好象算起来挺复杂的。 被访者：比如说一单挂号费你可以拿多少钱，一张检查单你可以拿多少钱，每一项的化验多少钱都有的，他们有一个很细致的计算公式。 采访者：检验科是怎么算的？ 被访者：就是按照你开了多少，他做了多少。 采访者：这样检验科也欢迎你多做了？ 被访者：他要到医生那里去做工作的，这个医生你多开一点，我们这个化验是新出来的，你快点开，开了我会知道的。他说我会知道的意思就是说会给钱。 采访者：这个还不算医院的，是自家给的好处。 被访者：对。所以很奇怪，每到月中的时候，这种事情是很忙的，等一下放射科来了，要给你们多少钱，化验科来了要给你们多少钱，护理部还会反给医生。 采访者：护理部为什么给医生反钱？ 被访者：因为医生开多少针，都要算作护士的业务量。护士为了让医生多开一点，就给医生反钱，所以医院里面完全变成商品经营了。所以就造成为什么这么多的点滴。因为肌肉注射是没有钱的，但是点滴是有钱的，给一个病人做一次可以拿到多少钱。 采访者：这是一个大问题了。这种做法鼓励的不是认真负责老老实实看病的医生。反而越不老实的医生好处越多了。 被访者：所以病人一来，医生就开化验单、检查单，医院所有的仪器开动给你检查，包括三级医院也是这样。基本上一样，还有治疗单，比如说我们理疗科，做按摩什么东西都有回扣的，你开一个单子可以挣多少钱，这个比例我都忘掉了。你开得越多，奖金就是越高了。 采访者：这就是开单提成。 被访者：所有的东西都是开单提成。 采访者：但是现在好象没有这个说法了，叫绩效工资。 被访者：对，这就叫绩效，什么叫绩效？就是你做的效益，你给医院创造了多少利润。比如我们医院这个CT单，为什么CT以前那么难做，现在这么容易做？就是因为这个绩效。 采访者：现在好象所有医院都有CT。 采访者：现在大医院全部都不做透视，全部都是CT，他奖励你开这个单子，因为这样一部CT机器买回来多少钱，他先要把这个钱还掉，然后挣收入。这就是医院的效益了，医院的效益要分给下面的职工，就是你一张CT单我给你多少钱。当时我们还拿到解放军医院的一张单子给我们讲，X主任你CT单子开到我们医院来，我们每一张单子给你多少钱。 采访者：连外面的医生都给提成？。 被访者：相互之间都可以，现在还有。这不是很奇怪吗？医院开的病人怎么到其他医院检查？原因就在这里，这是不正常的。就是因为他们有这些单子放在你这里，比如说一定的数拿来给你，你开的单子在我们那里做了以后，我们到时候会给你寄来。另外你介绍一个住院病人也会拿到钱，现在医院里要不到病人了，他就来给你讲，你给我们开病人来，一个病人多少钱。 采访者：我感觉这个制度，只是对开的单子负责，不对病人看病的质量负责。 被访者：对，你总结得很好。 采访者：我给你开出药，你治不好对我才好，国为不好你又来了，我开得就更多了，我的收入就越多了，这太可怕。不过对于大检查，他还有一个道理，说我们不检查不行，告医生的那么多，我们不检查他就把我们告倒了。 被访者：这是错的，就是为你这种不负责任的检查打一个幌子。要是你把他的病很深入的考虑了，有漏掉的也只可能是万分之一，千分之一，不会有那么多的比例。 采访者：以前说有一个阳性率的考核？ 被访者：有，我们以前是最主要考核医生的指标。 采访者：现在呢？ 被访者：没有了。这个阳性率联系到诊断率，你对这个疾病的诊断到底到哪个程度，你要开化验单，你的阳性率不能太低，太低说明你是乱开的，你这个医生的诊断水平太差。现在没有了，现在只考核你看多少病人，开多少单，做多少治疗，只能这样来考核医生，这是完全错的。 采访者：这个制度就没有人想改吗？这个制度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被访者：这个改不了。 我们在下面拼命讲，上面根本听不见，不管你，觉得你老是唱反调，他就不相信你这个话是对的。 心脏支架 采访者：现在过度医疗很可怕。 被访者：应该叫不正当医疗。 采访者：对，用过度医疗这个词我觉得没说到点子上。 被访者：实际上真正的过度医疗对患者是好事。比方说我这个人不不好，你吃点儿药，我再给你按摩按摩，这是好事。 采访者：他那不是。 被访者：这个不是过度医疗，完全是不正当的医疗。不该装支架的给装支架，不改开刀的，给开刀。这哪儿是过度的问题啊？ 采访者：实际上如果没有手术指示，你给人手术这是犯罪我觉得。 被访者：是呀，现在不管是什么样，就手术。就是这个样子。 采访者：您是心内科医生，现在心脏病流行装支架，已经蔓延到全国了，前一阵我一个叔叔到医院里看病还没怎么样，医生说正好我们来了一个北京专家，这个机会很少，你装支架吧，结果三下两下就装了。 被访者：支架滥用害人不少。我这里就碰到一个病人，五十一岁，他就是心脏有点不舒服，就在XX医院装了支架，装好支架后又到我这里，我一看检查结果，他心血管只堵了45%，我说你根本不符合装支架的条件。他说医生讲不装支架就要没命了。他们家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决定做吧。谁知道做了以后比做以前还要难受。结果没办法，人家说你找姓X医生（受访者）看看吧，就到我这里来了。我说你装了支架不舒服你怎么不再到那边去看，病人说去了，那边医生说不舒服是正常的。我说这是胡扯淡，如果是因为血管堵塞引起的，做了支架以后你应该完全没有这个症状了。另外我说你正好是处于更年期，根本就不是冠心病，他为什么给你做这个支架？因为你本身更年期的时候，这个情绪就是很不稳定，就会产生各式各样的不舒服。 采访者：这个有什么办法，支架装进去就拿不出来了。 被访者：拿不出来了，就得想各种办法。一个是心理上给他治疗。他本身情绪就不对。你要把它情绪先稳定，把他各种症状你要想办法用中医活血化淤，补气补肾给他补好，现在一直在我这里看，他说我哪里都不要去了了，我就到你这里看。 被访者：我有一个多年不见的同行，前一阵跟他见面，见了都认不出来了。因为他比以前瘦了40斤。我说你怎么瘦这么多？他说做了一个心脏搭桥手术。 被访者：这个简直是开玩笑，这么年轻你就做这么大手术。 采访者：是啊，这么年轻就搭桥了。后来听到一种说法，说心内科流行装支架，挣钱多；心外科医生眼红，就多装搭桥。大家比着来。 被访者：对，看谁挣得多。你那个朋友什么病情？ 采访者：其实也不严重，就是胸闷，可能原来太胖了。 被访者：这个往往由于年轻人很劳累，心肌缺血，心肌功能比较差，但一般你只要保守治疗就好了。 采访者：我还有一个同行也装上支架了，比这个更年轻。 被访者：我就不知道现在医生的目的是什么？我讲医生第一个目的是治疗病人，不是赚钱。我一直是这个观念，要靠医生来赚钱，这个就完蛋了。这个社会就倒退了。 指挥医生救活亲人 采访者：好象记得您先生前些年在医院差点出危险？您指导XX医院的医生把您先生抢救过来了。当时是什么情况？ 被访者：很危险，大喷血，把血管都堵塞了。很可怕的。他们（认为人不行了）都不吭声，不抢救。我就发脾气了，我桌子一拍，我这个人发起脾气来很厉害的，你们到底抢救不抢救，你们不抢救我马上电话电视台，我一个表弟是电视的台的主管事项的，因为我姑母原来是上海市XX局的局长。我马上我去，我说不信你们试试看，一方面我弟弟就跑他们院长室，就给他们压力，他们才肯软下来听你的，你怎么讲，我们怎么做。要不然他们很厉害的，你怎么做得到？我讲话要叫他做，很难的。我说一切我自己拍板，如果我错了，是我自己倒霉，要救过来，我还要表扬你们我说。 采访者：这是最好的医院，在全国也算是最好的医院了。 被访者：就是啊。这个问题就出在这里，你是最好的医院，都是这个样子。 采访者：现在老百姓还一股脑就觉得这个大医院好，都跑到大医院，最后把钱也花光了。 被访者：真是可怜。这个钱用得很冤枉的。当时我去看了一个专家门诊，他们医院里面最有名的心脏外科医生，我就问他，这个情况怎么样，他说非要开刀不行，不开刀就等死，他都这样讲。 采访者：但是没开最后？ 被访者：没开，一开在手术台上就送命了。 采访者：是吗？ 被访者：当然。 采访者：那当时你这个决定也做得很艰难了？这也不是一般的事。 被访者：我做这些决定是我要反复思考啊。X医生（受访者同事，也是主任医生）也跟我说，你算了，听他们的。。我就叫我女儿，你赶快把X医生送走。这个时候我需要冷静。 采访者：你不能听别人的。 被访者：那么后来我就把他们说服了，按照我的计划给他治疗，成功了，抢救过了来。不过这么大的心脏重新装瓣膜他能不能适应还是一个问题。 采访者：开刀的目的是为了装瓣膜？ 被访者：对，换瓣膜。我想是不行的。他说瓣膜换不了就换心。哎呀，我说这个工程不得了，这不是送死吗？后来我也想，他们这么成名，要多少病人死在他的刀下？我还是自己用药吧，就这样坚持用了这么多年。 采访者：也没事儿？ 被访者：没大事。当中反复也很多，今年他不是又器官感染，又心衰了？我家里人又讲了你去开刀，我想不行，因为我第一个觉得他自己不想开刀，我不能送他去开刀，因为自己的意志很重要的；第二个他还没有到这个不能用药的程度，第三个我想这个年龄也差不多了。 采访者：对，开刀本身就是一个很的大创伤。 被访者：快八十岁了，这样我看几年也还是可以托的，就算了吧，就给他用药，用药了以后又好了。 采访者：现在这个医疗环境很可怕。 被访者：很可怕，我记得我的一位老师当时临死的时候就讲，以后我们都死在我们的学生手里。 红包 被访者：我有没有给你讲过一件事儿，就是我老头儿在XX医院住院的时候，我们花了多少钱搞这个公关？ 采访者：不记得了。 被访者：可能没跟你说这个，我老头在ICU病房，不让我进去，医院有规定不让家属进。我看不到我心里不安。 采访者：不踏实。 被访者：我就怕他们乱七八糟把他一下子搞坏了。 采访者：对。 被访者：结果我那个女婿想了一个办法，每天就送水果、送饮料进去给护士吃，一天两天三天，就行了，他给我进去了，我可以站在他病床旁边看着。 采访者：这个是违反制度的？ 被访者：当然违反制度了。但是我说我不放心，你要给我进来看，我要自己看。 采访者：里面的情况家人谁都不知道？ 被访者：真的不知道。后来我有一次看我老头那个背上有一个泡，我跟护士长就讲了，我说他背上泡，你赶快给我处理。她说让护工处理，我们用着那个护工，一天要几十块钱的。我说不行。因为我是医生我知道，住院病人很多不是死在医疗上，是死在护理上。后来还是靠公关，护士才给好好护理。上下算起来，好几万块钱就是这个公关费。 采访者：能送出去还算不错了，有的还送不出去呢。 被访者：（对公关能力的）要求是很强的，要喊她“美女”，说这次中饭，你们不用定了我们给你定。我们每天到小饭店去定好饭给你送过来。当时女婿和女儿还没有结婚，那个时候还是朋友。经过我老头这次住院，我就定下来，今年年底就结婚了。所以我那个女婿到处讲我是经过考验的 采访者：就得需要这一套，没办法。 被访者：我搞不来，叫我厚着脸去送东西，我送不出去。 采访者：对。 被访者：他们一下子送水果，一下送饭，一下送饮料。都是很高级的东西，每天这样子。我看的是很心痛，但是也没办法。 采访者：这些起作用了？ 被访者：起作用了，要不跟鬼门关一样，进不去，看不见。好多病人就这样死在里面。因为他们做什么你也不知道。 采访：这个公关费我觉得更像是红包，不过我人认为，红包与回扣的性质还是不一定，红包还是可能容忍的，当然我说的是那种病人主动给的红包。 被访者：红包也是很厉害的。我认识一个外科主任XXX（音）比我们高几届，他开刀是真开得很好，确实大家都公认的，他家里的房子在上海买了多少套啊？几十套啊。开一个刀就可以拿几千块。 采访者：对，很正常，几千块钱很正常。 被访者：你说还得了？稍微搭一点儿的刀那就是上万块。我讲还是前几年的行情。 采访者：行情变了现在已经。 被访者：医院后来不要他了。别的医院聘它，后来听说收红太厉害也不要他了。他自己心肌梗塞，装好支架，人家叫他休息，他不休息还要去开。 采访者：不要命了。我注意到XX市卫生局还推了一个典型，介绍一个心内科的医生说他事迹，就是说他正在安排那个石台接入支架手术，还没有做，他父亲病危，结果他就为了病人做手术，他父亲病危他也没有去，就是表扬。 被访者：他收了人家的钱不做不行。 采访者：不是说不做不行，他不是提前收，他是那个支架的回扣，他不是红包。 被访者：就是回扣，一个是支架的回扣，一个是病人送的。 采访者：对两边都有。 被访者：他是一上午下来搞不好就近万块了。 采访者：对，他爹要死了他也顾不得了。 被访者：那么他没办法。 采访者：对，他是为病人好，这个成为典型了。 被访者：我觉得真的是不象样，现在就是医务系统树立的那个榜样都是很奇怪的。 采访者：反过来的，全部是倒过来了的。 被访者：真踏踏实实的医生在那里坐着，他们都看不见。没办法。 唤醒医生 被访者：真的没办法了。医疗已经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 采访者：记得您说过得牺牲一代人才有可能挽回来？ 被访者：我看这个最近几十年都救不了。就像文化大革命，到现在遗毒消不了。只有唤醒民众。从这个高度认识，而且还得有一定的地位人看到，觉得这个东西是不对的，那么才可以改变。不是卫生部讲一句都能解决的了的。 采访者：我们这次谈话也是尽点个人的力量，唤醒更多的人。包括医生。现在医生他也稀里糊涂，还以为是病人坏，其实是因为他们的同行害了人，也连累他们受害，要让他们认识到这个问题。如果医生都明白怎么回事儿，然后反过来跟病人团结起来，来对付坏的医疗体制，那个时候我觉得就是有希望的时候。其实医生也是受害者，虽然表面上也有拿了好处，但是这个好处一个是很有限，另外代价是很大的。你看现在那个病人激动了最后只捅你医生，他捅不着院长，像XX医院的院长就在楼道里装了防盗门，外人根本就进不去，还有院长门口都有保安，病人也见不着。病人见不着管事的但还要出气，最后倒霉的还不是医生？就算你医生拿点这点回扣红包，你拿的这些钱跟院长比，跟这些人比能有多少？相反你挨砍的机会又多出来多少？所以我觉得医生应该和病人站在一边。但一些医生很糊涂，他反过来说你媒体也不好，你病人也不好，咱们医生应该团结起来对付病人对付媒体，实际上最大的责任人反而躲在一边看热闹。要让医生们明白这一点。 被访者：现在你报纸报道，大家就说看看新闻。看看笑话，就这样的。但不能引起更多的反思。 采访者：有时也是有的，像上一篇我写那个不受欢迎的病人，医疗界好多人看了以后就开始反思了。 被访者：那是比较有正义感的。 采访者：对。有一些医生开始反思这个问题了。 文章来源地址：http://blog.sina.com.cn/s/blog_49b3cb2c0101jmxj.html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