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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shutcm.edu.cn/news/37574.shtml 全文转载《文汇报》5月15日第6版特稿:我校终身教授裘沛然先生相关报道 [发布日期]: 2010-5-16 [阅读]: 602人次 题记 2005年春,在零陵路一处简陋的老工房里,国医大师裘沛然先生和当时刚刚到上海中医药大学任校长的中科院院士陈凯先教授相谈甚欢,一直聊到了深夜。 “我自己是搞化学合成药物研究的,对中医药学是‘门外汉’,裘老和某些囿于传统、因循守旧的中医完全不同,虽已年过九十,思想却非常敏锐、非常开放,对现代医学和生物学的知识都相当熟悉,有很多精辟的见解。”这是陈凯先院士第一次拜访裘老留下的深刻印象。 去年,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卫生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共同组织了新中国成立以来第一次国家级中医大师的评选。共有30位名老中医被评为国医大师。年龄最大的就是1913年1月出生的上海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裘沛然先生。上海市共有3位国医大师,裘沛然、张镜人、颜德馨。去年6月,国医大师张镜人先生去世,今年5月3日,裘沛然先生也溘然长逝,上海目前仅余一位国医大师。 在中医药界很多人心目中,裘沛然先生是中医药事业传承和发展的一盏明灯。他经历了中医药事业发展的起起伏伏。当中医药事业饱受质疑之时,他用自己的威望,为祖国传统医药事业的发展和振兴而奔走呼吁,并且身体力行,以自己高超的医术来证明中医药在现代社会仍然能够与现代医药共同发展;而当中医药事业发展相对顺利之时,裘老却在思索中医药事业所面临的深层危机。
上海又一位国医大师凋零,将中医药传承与发展的话题再次摆在世人面前
裘沛然:疗效才是硬道理
本报记者
姜澎
现代技术夹击下的中医困境
几十年前的中医医院里,不管是普通小病还是疑难杂症,也不管是急症还是慢性病,都是老中医们望闻问切,对症下药。但是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抗生素等化学合成药物逐渐取代了中医药,各类诊疗仪器,一目了然的实验室检查数据也取代了老中医们的望闻问切。 到了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中医药在大多数人心目中慢慢变为只是起调理、保健作用了,治疗疾病的病种越来越少,要不就是西医实在医不好,抱着“撞大运”的心理尝试中医药。即便在上海这个海派中医的发源地,中医药也越来越边缘化。而当时在国际上,中医药也备受质疑。首先是中药材的有效成分标准缺乏,导致中药材在国际市场上遇冷,同时由于中医药缺乏科学原理的阐释,在美国、英国等不少发达国家,人们认为阴阳五行理论、经络学说和望闻问切神秘莫测,难以理解,同“巫医”差不多。饱受争议之下,有人在国内发文,甚至签名呼吁卫生部取缔中医药这样的伪科学。 当时已经年过七旬的裘沛然先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与他同辈的著名中医典籍研究专家段逸山教授还记得,裘老时常会忧心忡忡地提到:“上海是海派中医的发源地,过去,著名的中医孟河医派、中医妇科的四大流派、中医伤科的八大家、中医儿科四大流派和针灸六大流派,还有一指禅等闻名全国的学术流派都是在上海发展起来的。为什么现在中医药会逐渐式微?” 1979年到1983年,裘老在上海市政协任职期间,就四处调研中医药的生存情况,他曾经撰写报告说中医药发展情况“有喜有忧”,喜的是在上海不少区县,还有不少优秀的中医,并且群众对中医的认可度也比较高,忧的是,中医如果固守传统,肯定会日渐衰败,特别是人才培养非常滞后。上海中医药大学党委书记、常务副校长谢建群教授还记得,裘老对人才培养焦虑万分:“他曾经和我们谈过多次,中医药事业的传承和发展,关键在于人才培养。经验的传承很重要,比如“把脉”,绝对不是上几堂课、看几本书就能够精通的。” 裘老经过长期研究和思考,旗帜鲜明地提出了“中医特色时代气息”八字方针。“他认为中医必须在保持自身特色的前提下,努力撷取与之相关的科学新理论、新技术和新成果,为我所用,才能在挑战之中立于不败之地。这‘八字方针’当时在中医界就激起了热烈反响,得到了广泛认同。”
中医的地位要靠疗效来说话 “治不好病不是中医药学这门学科不好,而是治病的人医术不高。现代医学曾经以势如破竹之势让人们认为只有现代医学才能解决问题,但是这种把整个人体分析和细化的方法,发展到一定阶段肯定会遇到新的问题。”裘老始终认为,中医是科学,这是毋庸置疑的,上千年中医医好的病例就是最有力的证据,但现在要证明自己的科学与地位,还是必须通过医疗效果来说话。 “为医之道,精益求精”。真实的疗效自然是对质疑的有力反驳。从医70余年,裘老以善治疑难杂症著称,救人无数。年逾九旬时,他还坚持在临床第一线为患者解除病痛,用高超的医术展示中医的魅力。裘老曾说,国家统计过,名中医人数在上个世纪80年代还有5000余位,现在全国不足500位。如果把这500位名中医分配到全国,每个省份不足20名。全国近700个地级市,每个市连1个都分不到。如此,怎能让病患普遍感受到中医有用?最近这次住院,他中途出院后就想去诊室,他的弟子王庆其教授劝道:“您声音都发不出了,太虚弱,别去了。”他回答说:“在家难过,还是去看病吧,能看几个算几个。” 裘老的医术和医德让病人深深体会到中医的神奇。几年前,一个来自宁波的7岁男孩被家人抬进裘沛然诊室,一进来孩子家长就向他跪下来,求他救孩子一命。原来,男孩辗转了多家医院,都被诊断为肾病综合症伴慢性肾功能衰竭,住院治疗两个多月没有任何效果,家人已经收到了多次病危通知。男孩的家人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来到裘沛然诊室。裘老一边安慰病患家人,一边为男孩诊治,年过九旬的他俯下身,单膝跪着立即给孩子诊脉,仔细观察一段时间,沉思片刻便开出了药方。仅半个月的时间,孩子尿量逐渐增多,水肿亦大减,病情减轻了许多。3个月后,体检化验各项指标均恢复至正常范围。
中医当自尊自信自强 进入21世纪,就在国内对中医仍是质疑声一片,甚至被怀疑为“欺世盗名的伪科学”时,中医在国际上却逐渐热了起来。越来越多的欧美人开始接受中医针灸和中药治疗,并且研究中医,开发中医。德国慕尼黑大学一位知名学者曾撰文称:“中医药在中国至今没有受到文化上的虔诚对待,没有确定其科学传统地位而进行认识论的研究和合理的科学探讨,所受到的是教条式的轻视和文化摧残。这样做的不是外人,而是中国的医务人员。他们不承认在中国本土上的宝藏,为了追求时髦,用西方的术语胡乱消灭和模糊中医的信息,是中国的医生自己消灭了中医。” 当很多中医界的年轻人对中医药事业发展越来越持怀疑态度,并且越来越依赖于西医技术和理论时,对中医药事业时刻保持清醒认识的裘老说:“现在西方医学界开始关注中医药等民族医药的理论和实践,并且还发展了系统生物学、基因组学和蛋白质组学等,都与中医把人体看作一个整体的理论有关。”2006年诺贝尔奖生物学奖得主穆拉德教授以及“代谢组学之父”杰里米·尼科尔森教授在与上海中医药大学学术交流时,对参加座谈会的裘老的中医理论和实践赞不绝口。而裘老常常对身边的弟子们说:“我也曾经历过对中医的质疑,后来发现治不好病并非中医不行,而是自己的医术不行。西医也同样如此。现在,我也不能包治百病,我的医术还在提高当中。” 针对不少年轻中医对自己事业自轻的现象,裘老特地撰文说:“当前中医要念好‘三自经’”,即自尊、自信、自强。身为中医人,要有民族自尊。中医药是中华民族文化的瑰宝,只有热爱中医药学才能学好中医药学;自信来自临床疗效,中医药学流传千百年而不衰,靠的就是临床疗效,它是中医药学安身立命之本,所以应该在提高疗效上下功夫;要自强就要刻苦学习,勤于临床,勇于实践,不断提高,在继承中求发展,在吸收中求创新。 虽然裘老是从事医疗工作的,但是对中医药产业的发展也一直忧心忡忡,他曾经多次在医疗界的座谈会上提出对于中药材的种植应该有一定的措施进行规范,对中药材的疗效也应该有相应的标准:“中医药事业近年来受到的质疑有很大一部分与药材相关,包括国际上对中药作用成分的质疑,我们必须完善中药材种植加工中的每一个环节。”
何时能立法保护中医药事业 近年来,中医药事业在国外尤其是亚洲其他国家得到飞速发展。日本在本世纪初开发了中国《伤寒杂病论》、《金匮要略方》中的210个古方,并且申请了专利;韩国人把传统中药牛黄清心丸进行剂型改造,向我国提交了牛黄清心微胶囊的专利申请……当这些消息传到裘老的耳里时,他寝食不安、忧心忡忡,再也坐不住了。 他的学生,上海市名中医王庆其教授告诉记者,裘老自1934年从事中医理论和临床研究工作至今长达75年,直至耄耋之年,他仍然关注如何振兴祖国的中医药事业。当他听说中国的中医药被国外抢注了专利,对他来说是多么大的触动。 裘老四处奔走呼吁能够尽快制定中医药保护条例,在1998年又投书本报呼吁立法保护。他的孙子裘世轲博士说:“每次爷爷说到我们一些中药方剂被别的国家,尤其是其他亚洲国家抢注,而导致我们的知识产权流失时,总是很伤感。他常常念叨,中医药作为我们自己的财产得不到保护怪不得谁,只能怪我们自己,完全是我们自己的责任。”去年10月底,96高龄的裘老亲历亲为地组织了一个中医药发展论坛,请了全国各地的专家来参加,其中的一个重要议题就是要加快中医药立法保护。 每当中医药事业有新发展,裘老总是特别高兴。中医药大学的刘嘉湘教授还记得,裘老得知他研制出了中药中的有效成分可以攻克非小细胞肺癌后,说:“我30年代在丁甘仁的中医学院学习的时候,就学化学、生物学这些现代的学科,不知为什么现在还是有人要把中医和现代技术割裂开看。中医药学就是应该和现代的生命科学和现代医学技术结合,才能更快地发展。还是像原来那样只守住经典论著只会给中医药的发展带来重重障碍。”
奠基谁识前人苦
续绝惟望后起贤 “焰读灵兰绛帐开,神州佳气拂兰台。老夫头白豪情在,要看东南后起才。”熟悉裘老的人都知道,这是裘老自己写的得意诗作,也是他对中医药事业后继者的殷切期盼。 现在上海中医药大学的中医流派传承工作室已经办得有声有色了。谢建群教授还记得,他和陈凯先院士一起去征求裘老关于开设流派传承工作室的时候,裘老非常激动。裘老说,原有的流派传人要不就是年事已高,要不就是出国行医,甚至有些流派已然断流。中医的流派传承非常重要,他自己原先从丁甘仁创办的中医学院毕业后师从名医丁济万,后来还得到过不少名医的指点,这比上课有用多了。 在1911年辛亥革命前后中医队伍有80万人,由于战争和国民党的“废止中医”,到上个世纪50年代时就只剩下27万了。即使现在开始重新高度重视中医,全国的中医也不过50万人左右。而现在全国共有医务工作者520万人,中医药工作人员不足1/10。 但即便这现在的50万中医,医疗水平也根本无法与以前的中医相比。现在大部分中医都是看化验单,开西药,真正能按照传统中医“辨证论治”看病的不足两三万人。再过十几年,谁来传承和振兴中国的中医药事业? 1990年由卫生部、人事部、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共同发文,要求继承名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裘沛然那时就已经成为全国首批导师之一。后来上海中医药大学的领导希望能够成立专门的名老中医工作室,裘老非常赞同,因为裘老曾多次提出,中医通过像西医那样批量化、大班化的教育来培养人才肯定不行,应该既学习现代的医学知识,同时也要通过师带徒的方式来培养。陈凯先院士说:“现在一些海外的中医学院到大陆来招生,动不动就说正宗的中医,优秀的中医药人才在他们那里,这难道还不足以令我们担忧吗?”2005年,中医大成立“裘沛然名师工作室”,系统学习、整理裘沛然的学术思想和临床经验。随后又为一批被评为上海市名老中医的学者开设了工作室,以期中医流派能代代相传。 琐忆裘沛然
胡展奋
章原
因为撰写《人学散墨》,2006年秋天开始,我们担任裘老的写作助手,常常在他华漕的住所“茅庐”工作,最难忘的一件事就是“大师拒诊”。 那是2008年10月的一天,裘老的专家门诊不知何故,早早地就结束了,我们正奇怪着,他进门却把老花眼镜盒一扔,发火道,再也不去了!打电话给他们,不要来找我了!残酷剥削! 原来,他坐诊的医院因为重新装修之故,拟提高专家的挂号费以资弥补,由原来的200元提高到500元。其他专家都无异议,惟裘老坚决反对,说,病家已经为病所苦,大幅提高挂号费,岂不是雪上加霜! 坐进沙发,裘老立即拨通了卫生局领导的电话,态度仍然激烈,白发根根竖起。不久,医院电话来了,反复解释,但裘老决不松口,只是一句话:增加病人负担,我坚决不来! 翌日中午,医院来电再次磋商,裘老“喂”一声干脆把电话搁了。医院无奈,只好妥协,病人们感动至极,自发写了感谢信赠给裘老,并纷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强烈要求寄韩正市长,经裘老再三劝阻方才作罢。 他就是这么一个菩萨心肠的医生,平日为人,冲和温文,为人把脉,尤其仔细耐心,但也有对病人“发飙”的时候。一次,一外地重病号在他那里就诊,电话响了,他接电话,说自己正在为重病人把脉,出诊之事容再商量。对方不知说了什么,裘老勃然色变,说,我不管你官多大,任何病人只要在把脉,就比你重要!到侬屋里开膏方?侬阿弄错?我不是唱堂会的! 气咻咻地挂断电话,他告诉我们,是某区领导。如此骄横,早晚下台。果不其然,那人不久就被“规”了。 中医的现状,是我们常议的话题,有过多次,我们深谈结束,他总要关照:慎勿多言,有的话等我死后再说,否则要被骂死! 现在,大师去世了,“有的话”,可以公开了。 首先是《黄帝内经》。他常说,《黄帝内经》算不上经典,长期以来被捧得过高,尤其被一个作家,解读成上下两集的“巨著”后,它的地位更“虚胖”,像“圣经”一样,其实它也就是当年的“诸子”书之一,反映了两千年前,国人对人体疾病的认识,真知灼见固多,谬误偏见也有,何必对它顶礼膜拜呢。 比如《内经》说,天有日月,人有双目,一阴一阳。荒唐。还说,天有群星,人有列齿,天人对应,星齿感应。挨得上边吗?所以,真正的好书,还是《伤寒论》。 其次是中医疗效。千言万语,惟疗效是硬道理,我们曾问他,怎么解释很多病,中药服下去,就是不死不活呢? 裘老听了微笑,说,我有“三非”答你疑问。
一非,今药非古药。中药的药效,讲究“地道”,大黄,肯定是四川的最好,山药,当然是河南温县的最好。可现在的药材,到处乱种,热带的,到东北拉暖棚也种,还大量地、偷偷地使用化肥,以缩短它们的生长期,你说这东西的有效成分会达标吗?疗效会好吗? 二非,今人非古人。抗生素发明以来,已影响了四代人类,体质已经今非昔比,用药还按“老规矩”,怎么会有疗效? 三非,今病非古病,人类社会现代化进程以来,病种病类(包括病毒)变化已大相径庭,你辨病下药还是“按既定方针办”,怎么会有疗效? 记得他当年这番话直说得我们目瞪口呆:这就是说,像神农一样重新尝百草、像李时珍那样重新斟酌剂量的时代又要开始了? 他笑而不答,说,现在的中医,说穿了,都靠国家政策支持,国家每年投入那么多,但你不进反退,叫人怎么说呢,而政策是要变的,“基本国策”尚且要变,万一变了,你怎么办? 我们说,几十年来,中医界发了多少论文,报告了多少成果,难道…… “大都是虚的……”他无奈地笑笑,我反复说过,只有疗效是硬道理!论文和成果必须转为临床疗效,社会才服你呀。比如癌症,我这一生,看好不少癌症,也看砸了不少癌症,过了九十才豁然顿悟:要和癌症“和谐共处”。唉,可惜觉悟晚了,设若再假我阳寿一纪,我当整理出一套中医治癌的高效疗法,胜于西医远矣。 斯人已去,言犹在耳。记录在兹,备有志者深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