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贴]张中行:让人哭笑不得的南怀瑾--评《论语别裁》
作者:张中行还是三四年以前,我写《禅外说禅》的时候,有人告诉我,台湾有个老人物南怀瑾,学兼儒道释,著作不少,可以找来看看。这善意我同意,可是因为懒而兼忙,竟没有找来看。日前,以偶然的机会,得见他的据说是最重要的著作《论语别裁》,为1990年复旦大学出版社据第十八版改排本,精装上下两册,定价26.80元。依旧习惯,看到没见过的书,总是急着翻开看看。而一看就大吃一惊。——不只一惊,而是一而再,再而三。全书近千页,是用想到哪里就讲到哪里的格调写的,这我不想说什么,因为论文也有如上饭桌,有人爱吃甜的,有人爱吃辣的。单说惊,一,再,三,都来自我略翻看的百页上下。不再往下看,恕我说句任性的话,是没有兴致再往下看。以下说一瞥的所见,或说惊的来由。想分为三个方面。
其一,这部书是本世纪七十年代完成的,而意见却还是五四前后极少数人圣道天经地义、反对打倒孔家店那一路。孔家店应该不应该打倒,问题很复杂。化复杂为简单,我觉得,对于孔子的某言某行,评价,至少也要换用三副眼镜,而所见就未必一样。举例说,“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论语.阳货》),戴上基本上脱离时代的心理学加社会学的眼镜看,所见也许有是有非;戴上所谓历史主义的眼镜看,也许竟看到对的一面;戴上古为今用的眼镜看,不说它错就太荒唐了。可是南怀瑾则只戴一副歌颂的眼镜,他在“再版记言”里说:“孔子学说的可贵,毕竟是万古常新,永远颠扑不破。”真是这样吗?以“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白天子出”(《论语.季氏》)为例,明朝早年曾高升为八股文的专用题,确是被看作“万古常新,永远颠扑不破”;至于数百年后,像我这惯于“攻乎异端”的,就不这样看,而是认为根本就没了这样的“有道”,因为天子之流,如果有力征伐,他对内的权力就会大到无限,其结果就必致为所欲为,多干坏事,而更糟糕的是没有什么力量能够阻止他,反而要歌颂。孔子说“天下有道”,来由之一是幻想古比今好,之二可能是从俗,对于天子之流,不能不歌颂。想不到南怀瑾竟不折不扣地接受了这样的圣道,所以主张尊王、忠君、孝亲、等等。此外,人的思想总是成套的,所以他说,“由旧的文学作品改成白话文后,有什么功用呢?”(2页)这是为林琴南助威,反对白话。只是在这方面他未能贯彻始终,因为他这部大著是用白话写的。还是专说思想,可惊的是半个世纪之后,用自己反对的白话,宣扬几十年前少数遗老用文言宣扬的读经尊孔那一套。
其二,讲《论语》不能不牵涉到古事,专说小范围的典籍,南怀瑾的看法,都是《古史辨》以前,流行的信而好古那一路。借用桐城派的术语,是只要义理、辞章而不要考据。例如他说:“而孔子最大的重要著作为《春秋》。”(15页)“当孔子写《易经.系传》的时候,正是春秋时期动乱的时候。”(66页)不错,这看法可以在旧说,如《史记.孔子世家》中找到根据。不过,可以找到根据是一回事,可信不可信是另一回事。分辨可信与不可信,要有理的依据,这依据是古事的实况。专就《春秋》和《易》十翼说,有关的实况很复杂,五四以来,考证的文章不少,只说我认为可信的。春秋时代,各诸侯国都有史官,掌管记录重要的史事(包括国外的),这一点,连相信孔子作春秋的孟子也承认,《春秋》是鲁史,孔子没作过鲁国史官,有什么权力,甚至有什么能力,作鲁国的史书呢?至于《易》十翼,比如最典重的《系辞》,无论看思想还是看文风,都不可能是《孟子》以前的。我以为,讲历史,史识当然很重要,但史识要放在知识的基础上,不如此就成为架空说,价值就很有限了。关于古代典籍的编著情况,南怀瑾的说法还有更使人惊讶的,那是:“要研究中国文化,孔子所编的《礼记》(案指小戴《礼记》)是不能不看的。”(47页)这也有根据,想是《孔子世家》的“乃叙书传礼记”,如果是这样,那就更可证,为抬高孔子的地位,连汉人戴圣编的史实也视而不见了。
其三,更使人吃惊的是对《论语》原文的有些解释(指释文义,不是发挥义理),真是前无古人。这古人主要指汉人,马郑之流,笺注古书,虽然不敢保百分之百正确,却严守语文规律,或说训诂规律,所以绝大部分可信。也可以包括宋人,程朱之流。看宇宙人生,程朱有自己的一套,所以就是笺注古书,也难免借机抖搂自己肚子里的,但对于这机,他们也没有扔开语文规律的胆量。所以即如朱文公,讲《论语》,成书,称为“集注”,以表示没有数典忘祖之意。还可以包括陆王之流。陆更靠近禅宗,变理学为心学,但究竟出身于儒,为温良恭俭让所缚,羡慕禅师的呵佛骂祖而没敢说呵圣骂贤,只说“六经皆我注脚”。其实,这说法只表现一种重修持的自信精神,至于真讲六经,他还是不能不规规矩矩,比如“乾元亨利贞”的“贞”,他总不会讲成贞节的。南怀瑾则不然,而是不管语文规律,自己高兴怎么讲就怎么讲,这就笺注的路数说,或只是就胆量说,确是前无古人。评论要有证据,以下举证。证据太多,想只举三处,以一斑代替全豹。
一处,见第34、35页,是讲《学而》篇的“无友不如己者”。这句,旧解都是“不要交不如自己的朋友”,意思欠圆通,因为都这样想,就不会有朋友一伦。不过意思圆通与否是一回事,某种说法应如何理解是另一回事,前一事软,后一事硬,二者不能兼顾,即如孟子,也是用“尽信书则不如无书”的办法处理,因为后一事硬,不敢碰。南怀瑾不然,是碰硬的,即把通“毋”的“无”解释为“没有”。因而说:
那么“无友不如己者”,是讲什么?是说不要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不要认为任何一个人不如自己。上一句是自重(案这一句费解),下一句是尊重人家。……“无友不如己者”,不要认为你的朋友不如你,没有一个朋友是不如你,……
以下还有如此解的证明:
那么,我如何来证明这个“无友不如己者”是这样解释呢?很自然的,还是根据《论语》。如果孔子把“无”字作动词(案这句更费解:一,《论语》是弟子所记,非孔子手写;二,作“没有”解仍是动词),便不用这个“无”了。比如说,下面有的“毋意”、“毋我”等等,都是这个“毋”字。……过去一千多年的解释都变成交情当中的势利(案如朱注说“友所以辅仁”,不知这“势利”从何处来),这怎么通呢?
以下就看看南怀瑾是怎么通的。通有二义:一是古人的某一说法是否合理,合理为通,不合理为不通;二是古人的某一说法,后人有不同的理解,合原意为通,不合原意为不通。以此来衡量南怀瑾的讲法,前一种,牵涉意见分歧,人各有见,难得一言定案;后一种则可以一言定案,是必不通。理由不只一种。第一,“无”作“没有”解,南怀瑾的语文方面的理由是,作“不要”解《论语》都用“毋”,这是否认古人用字经常任意通假的情况。这里化面为点,只说《论语》,南怀瑾的作“不要”解都用“毋”,依逻辑是个全称肯定判断,可惜他忘了,就在同一书中,特称否定判断并不少,如“无见小利”,“无为小人儒”之类,也可以解为“没有”吗?第二,退一步,姑且承认可以解为“没有”,照文言习惯,“无”与“友不如己者”是动宾结构,“友不如己者”是修饰语后置,全译是“没有不如自己的朋友”,意思仍是“所有朋友都是高于自己的”,与原文并没有两样。第三,而南怀瑾则译成“不要(竟未译为‘没有')看不起任何一个人,不要认为任何一个人不如自己”,简直不明白这译文是由哪里飞来的。第四,“无友不如己者”这一节,着重说君子要怎样,不要怎样,如果“无”作“没有”解,就不成话了。
另一处,见第44页,仍是《学而》篇,讲“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看他怎么讲:
“父在观其志”的这个“志”,古人的文字“志”为“意志”(案为“志愿”或“心意”,不是“意志”)就是包括了思想、态度。……所以“父在观其志”这话是说当父母在面前的时候要言行一致,就是父母不在面前,背着父母的时候,乃至于父母死了,都要言行一致,……
“在”与“没”对举,连中学生也不会讲错,而这位南怀瑾竟解“在”为“在面前”,“没”兼在背后,“志”为“言行一致”,还吸收现代男女平等精神,“父”之外又冒出个“母”来,真是匪夷所思了。
再说一处,见第123页,讲《八佾》篇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还是先抄他的讲法:
孔子说那些蛮族落后地区的人,也有头子,有君长、酋长。但光有形态,没有文化,有什么用,不如夏朝,殷商,虽然国家亡了,但历史上的精神,永垂万古,因为它有文化。……像孔子在这里说,“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夏朝虽然亡了,……
原来他不信通假甚至不知通假,把通“无”的“亡”读为亡国的亡,于是“有君”就不得不同“亡(国)”对称,且不说义理,连行文,古人也不得不随着他滑天下之大稽了。
写到此,会有高明的读者笑我费话太多,甚至多事。但语云,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再说几句,是对排印此书的复旦大学出版社的。排印之前,他们看了,有“出版说明”中的赏识语为证。这赏识语是:“尤为新颖的是,作者将对原文的串讲撮编为一个个历史故事,蕴意深邃而妙趣横生,这在众多的《论语》章疏中是别具一格的。”人各有见,我说说我自己的。妙趣是否横生不好说,只说蕴意深邃和别具一格。先说意,我的想法,深浅事小,性质为何事大。这,作者没有隐瞒,是:“孔子学说的可贵,毕竟是万古常新,永远颠扑不破。”难道写赏识语的人也相信这个吗?如果竟至相信,推己及人,问题就太大了。再说别具一格,这说得不错,可惜这“别具”是建筑在不管原文、随口乱说的基础上。又是人各有见,也许有人正是从这方面发现了妙趣;至于我,算作杞人忧天也罢,顽固守旧也罢,总不愿意在有生之年,听见下一代,由于读了这“妙趣横生”的著作,竟至发出“不如诸夏之亡(wáng)也”的书声。
张中行简介
张中行:河北香河人,原名张璇。1935年毕业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曾任中学、大学教师,副刊编辑、期刊主编。1949年后,任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特约编审。主要从事语文、古典文学及思想史的研究。曾参加编写《汉语课本》、《古代散文选》等。合作编著有《文言文选读》、《文言读本续编》;编著有《文言常识》、《文言津逮》、《佛教与中国文学》、《负暄琐话》等。
张中行批评南怀瑾 出版社予以反驳
南怀瑾简介南怀瑾:1917年生于浙江温州乐清,自幼接受传统私塾的严格教育。青年时代曾任教于中央军校,入华西坝金陵大学研究社会福利学。四十年代初入峨眉山大坪寺闭关修持三年。1945年曾任教于云南大学,后又讲学于四川大学。1949年春赴台,先后执教于台湾文化大学、辅仁大学,并应邀至多所大学、机关、社会团体讲学。1985年夏,离台赴美。在美国期间,成立了“东西学院”,旨在推进东西方文化交流。有著作三十多种。
近日,一篇题为《让人哭笑不得的南怀瑾》的文章在世纪中国等学术网站上广为流传。作者张中行在该文中,从三个方面痛批了被称为“学兼儒道释”的台湾文化名人南怀瑾先生的著作《论语别裁》,认为该书对《论语》原文的有些解释“不管语文规律,自己高兴怎么讲就怎么讲,这就笺注的路数说,或只是就胆量说,确是前无古人”。该文的副标题“兼问出版垃圾著作的复旦大学出版社”更明确表示了对出版社的质疑。
张中行三方面批评南怀瑾
张中行主要从三个方面批评了《论语别裁》。
其一,这部书是本世纪七十年代完成的,而意见却还是五四前后极少数人圣道天经地义、反对打倒孔家店那一路。
其二,讲《论语》不能不牵涉到古事,专说小范围的典籍,南怀瑾的看法,都是《古史辨》以前流行的信而好古那一路。借用桐城派的术语,是只要义理、辞章而不要考据。
其三,更使人吃惊的是对《论语》原文的有些解释(指释文义,不是发挥义理),真是前无古人。该书在讲《八佾》篇的“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时不信通假甚至不知通假,把通“无”的“亡”读为亡国的亡,于是“有君”就不得不同“亡(国)”对称,且不说义理,连行文,古人也不得不随着他滑天下之大稽了。
张中行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该文并非近作,而是以前所写。他表示由于年事已高,已经记不起具体的写作日期。
出版社:不能用考据学的角度来批驳
《论语别裁》的责任编辑陈士强就张中行的批评提出了自己的意见。他认为,“南怀瑾的著作历来存在争议,曾有出版社出过一本书,对《论语别裁》逐句进行了批驳。但是,《论语别裁》是从义理的角度来发挥,借引申出来的问题来旁征博引,表达自己的观点,与原著并不完全是一回事。”
陈士强表示,对待南怀瑾的著作要客观评判,不能用现在的语境来苛求。《论语别裁》写于上世纪70年代,当时蒋介石还在台湾当政,在那样的文化氛围下传授中国传统文化,讲两岸和平统一已经很不容易了。
南怀瑾将深奥的东西通俗化,与古文翻译成白话文类同,无论什么样的翻译,都会有一些异议。像电视剧里面皇帝、大臣讲的都是现代汉语,与原话相差很远。在复旦大学出版社出版的26种南怀瑾的著作中,他自己亲手写的只有三本,其余的著作都是他的学生根据他的讲课记录整理出来的。
针对张中行对出版社的质疑,陈士强辩称,南怀瑾的书绝不是垃圾著作。出版社收到过大量的读者来信,读者纷纷表示了对南怀瑾的敬意。当然,社会上的反应与学术界的争论不太一致,这也是正常情况。他认为出版南怀瑾的书并无不好。
禅外说禅 [节选] ----张中行
第一章 弁言1.1.1 缘起(一)
想起我与禅的关系,说来话长。最早大概是青少年时期,看《红楼梦》,第九十一回写黛玉和宝玉用禅语问答:
黛玉乘此机会,说道:“我便问你一句话,你如何回答?”宝玉盘着腿,合着手,闭着眼,撅着嘴道:“讲来。”黛玉道:“宝姐姐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不和你好,你怎么样?宝姐姐前儿和你好,如今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今儿和你好,后来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和他好,他偏不和你好,你怎么样?你不和他好,他偏要和你好,你怎么样?”宝玉呆了半晌,忽然大笑道:“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黛玉道:“瓢之漂水,奈何?”宝玉道:“非瓢漂水,水自流,瓢自漂耳。”黛玉道:“水止珠沉,奈何?”宝玉道:“禅心已作沾泥絮,莫向春风舞鹧鸪。”黛玉道:“禅门第一戒是不打诳语。”宝玉道:“有如三宝。”
话扑朔迷离,像是句句有言外之意,觉得有意思。甚至觉得巧,因为化显为隐,使难说的变为可以说。
过了些年,兴趣早已离开编撰的故事而转到实在的人生。
自己思索,疑难很多,于是求外援。希望能够“朝闻道”;未能如愿,只好多方寻求,看看所谓贤哲都是怎么想的。这包括古今中外。这里撇开外和今,专说中和古。就现存的文献说,儒家大概是最靠前的(《老子》时代有问题),道家大概是最深入的。顺路往下走,自然会碰到佛家。儒家讲“率性之谓道”,也讲修齐治平。道家讲“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也讲“治大国如烹小鲜”。只有佛家,总是喊“生死事大”,虽然也不能不把在上者奉为大檀越。总之,与孔孟、老庄相比,释迦的思想言论似乎离个人更近。于是看,通过空、有,通过般若、法相,等等,想大致了解,对人生,他们是怎样看的,对其中较为突出的问题,他们是怎样对付的。五花八门,但也万变不离其宗,是以“悟”力脱“苦”境。悟,何以能得?于是就不能不碰到“禅”。这之后,就扔开俱舍、法华等等而读《古尊宿语录》《五灯会元》一类书。一读才知道,这些所谓禅师比黛玉和宝玉厉害得多,因为二玉的话虽然迷离,却沾边,禅师的话是不沾边,甚至像是梦中说呓语。
举一点点为例:
(1)黄檗希运禅师——(丞相裴公)问:“圣人无心即是佛,凡夫无心莫沉空寂否?”师云:“法无凡圣,亦无空寂。法本不有,莫作无见;法本不无,莫作有见。有之与无,尽是情见,犹如幻翳。所以云:‘见闻如幻翳,知觉乃众生。’祖宗门中只论息机忘见,所以忘机则佛道隆,分别则魔军炽。”(《古尊宿语录》卷三)
(2)赵州从谂禅师——僧问:“如何是古佛心?”师曰:“三个婆子排班拜。”问:“如何是不迁义?”师曰:
“一个野雀儿从东飞过西。”问:“学人有疑时如何?”师曰:“大宜小宜?”曰:“大疑。”师曰:“大宜东北角,小宜僧堂后。”问:“柏树子还有佛性也无?”师曰:“有。”曰:“几时成佛?”师曰:“待虚空落地时。”“虚空几时落地?”师曰:“待柏树子成佛时。”(《五灯会元》卷四)
(3)临济义玄禅师——上堂。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竖起拂子。僧便喝,师便打。又僧问:“如何是佛法大意?”师亦竖起拂子。僧便喝,师亦喝。僧拟仪,师便打。师乃云:“大众!夫为法者不避丧身失命。我二十年在黄檗先师处,三度问佛法的大意,二度蒙他赐杖,如蒿枝拂著相似。如今更思得一顿棒吃,谁人为我行得?”时有僧出众云:“某甲行得。”师指棒与他。其僧拟接,师便打。(《古尊宿语录》卷四)
(4)昭觉克勤禅师——入侍者寮。方半月,会部使者解印还蜀,诣祖(五祖法演,非弘忍)问道。祖曰:
“提刑少年曾读小艳诗否?有两句颇相近,频呼小玉元无事,只要檀郎认得声。”提刑应“喏喏”。祖曰:“且子细。”师适归,侍立次,问曰:“闻和尚举小艳诗,提刑会否?”祖曰:“他只认得声。”师曰:“只要檀郎认得声,他既认得声,为甚么却不是?”祖曰:“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庭前柏树子。褧!”师忽有省。遽出,见鸡飞上栏干,鼓翅而鸣,复自谓曰:“此岂不是声?”遂袖香入室,通所得,呈偈曰:“金鸭香销锦绣帏,笙歌丛里醉扶归。少年一段风流事,只许佳人独自知。”祖曰:“佛祖大事,非小根劣器所能造诣,吾助汝喜。”祖遍谓山中耆旧曰:“我侍者参得禅也。”(《五灯会元》卷十九)
例(1)虽是正面说,可是拈举有无,意思玄远,并且有矛盾。
例(2)大部分是所答非所问;至于大宜(便)小宜(便),简直是开玩笑。例(3)近于演哑剧,用形相表玄意。例(4)只有佳人独自知的风流事竟是非小根劣器的造诣之证,而且徒自信,师印可,他们共同的(假定能够共同)意境究竟是什么?这里面应该有看人生、对待人生的所谓“道”,可是这道是怎么回事?简直莫明其妙。
有那么一种讲历史的书,观点鲜明,解决这个疑难的办法很干脆,用一种中药名为“一扫光”的,说都是欺骗。欺有外向、内向之别,外向(欺人)比较容易讲;内向(自欺)不容易讲,因为牵涉到主观、客观的问题,相对真、绝对真的问题,还牵涉到雅名所谓立场、俗名所谓眼镜的问题。在这种地方,我们最好还是虚心一些,暂不戴有色眼镜,看看大批语录所反映的,作为人生之道,究竟是怎么回事。显然,其中会杂有渲染,甚至夸大,更甚至自欺欺人。但璞中有玉也是世之常理;正面说,我们总不能设想,禅宗典籍中所说,许多古德的思想与行事,都是假的。儒家讲究“躬自厚”,“能近取譬”,我们可以本此精神想想,有不少古德,甘居草野,粗茶淡饭,不娶妻,如果他们没有与常人不同的想法,或说所谓“信”,这办得到吗?如果还觉得这不算什么,就无妨自己试试。这是内证。还有外证,是一千多年来,禅影响很大,如上面所引,连年轻的苏州姑娘林黛玉,到有难言之意难表之情的时候,也不得不到这里来讨点巧;至于不年轻的秀才们或老爷们,如白香山、苏东坡之流,就更不用说了。
禅是客观存在。可是禅的语言多以机锋出现,言在此而意不在此,打破了“名者,实之宾也”的表达规律,因而以言考实,它就如《老子》所说:“道之为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有中精。其精甚真,其中有信。”象,物,精,都真而有信,遗憾的是外面有恍惚、窈冥罩着,我们只能觉得有而看不清形质。多年以来,由读书的角度看,中文典籍,包括四部九流,我感到最难读的是禅宗语录。儒家的“中庸”“慎独”等,道家的“逍遥”“坐忘”等,不管意思如何微妙,总容许由字面探索。禅则不然,面对文字,却不能照文字解,打个比方说,甲约乙在北京站见面,乙知道必不是北京站,那他到哪里去赴约呢?这是虽见文字而几乎等于不见文字。当然可以臆测,也必致臆测,如由“北”而联想到北新桥,由“站”而联想到永定门车站,等等,可是怎么能知道某一种联想可能正确甚至一定正确呢?不能知道,说严重一些,那就是读了等于不读。情况就是如此。但知难而退也不易,因为探讨人生,总不能不听听禅家的发言。结果就成为进退两难;吃,怕烫;不吃,馋得慌。对于禅,很长时期心情就是这样。
1.1.2 缘起(二)
四十年代后期,由于某种机缘,我主编一种研讨佛学的期刊《世间解》。约稿难,不得不广求师友。其中顾羡季(随)先生是熟悉禅的,于是就求他写了《揣籥录》(后收入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版《顾随文集》)。揣籥的故典来自苏东坡《日喻》:“生而眇者不识日,问之有目者。或告之曰:
‘日之状如铜盘。’扣盘而得其声,他日闻钟,以为日也。或告之曰:‘日之光如烛。’扪烛而得其形,他日揣籥,以为日也。……道之难见也甚于日,而人之未达也无以异于眇。……
故世之言道者,或即其所见而名之,或莫之见而意之,皆求道之过也。”顾先生取义甚明,是谦逊;如果把引文中的“道”换为“禅”,义就更明,是主观的胡猜。全文由《小引》到《末后句》,共十二章,谈了禅法的各个方面,或者说,兼及表里,兼及知行,而且妙在,推古德之心,置学人之腹,一并以散文诗的笔法出之。刊出之后,读者很快有反映,要点有二:一是好,二是深。觉得深,我的看法,是因为:一,顾先生虽是在家人,讲禅却还是坐在禅堂之内;二,行文似是为上智说,轻轻点染,希望读者闻一以知十。关系重大的是前者,在禅堂之内说,一就不能不随着禅师的脚步走,二就难于俯就常识,化为浅易。想卑之无甚高论,需要写些初学能够了然的文章,顾先生希望我勉为其难。我答应了,可是心为物扰,一直到五十年代初才拿笔,写了一篇《传心与破执》,刊在1953年11月号的《现代佛学》上。如文题所示,这是想用常人的常识讲禅,可是篇幅不很长,其结果自然是,既不能全面,又不能深入,甚至比顾先生的“揣籥”更不能言下大悟。
一晃三十年过去,随着运动动了若干次之后,心情渐渐平静。吃饭睡觉,仍然不能不接触人生。也没有忘记人生。
“死生亦大矣”,于是有时就想到禅。渐渐还产生了弘愿。我想,至晚由南朝晚年开始,在中土文化中,禅成为相当重要的成分,有相当多的人走入禅堂,企图了他们的所谓“大事”,不走入的,有不少人乐得从禅堂讨些巧妙,来变化自己的文章,思想,甚至生活,势力这样大,却面目不清楚,能不能弄个放大镜,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仔细看看,大致弄清庐山真面之后,把自己的所见告诉也感到困惑的人?这自然不容易,原因是一,客观的,禅,复杂而恍惚,难于看清楚;二,主观的,我,不只学力有限,而且缺少参的经验。但我不想知难而退,因为我觉得,一,紧跟着品头论足,总会比目不邪视看得清楚些;二,细看,有个印象,举以告人,总会比没有人过问好一些。本于这样的弘愿,或这样的妄念,我决定试试。
1.2 禅内禅外
说禅,书名的前半是“禅外”,有人会想,这是表示自己是门外汉。这样理解对不对?也对也不对。对,因为一,余生也晚,即使想参禅,已经没有曹溪、百丈、云门等等那样的环境;二,读语录,如果说间或还能心领神会,所领所会的大多是各式各样的机锋之下的“不契”,而不是听驴叫、见桃花而悟的“悟”。但这没有什么大妨害,因为就是唐宋时代走入禅堂的人,也是不契者很多而悟者很少。这样说,谦逊不谦逊也就关系不大;在禅外说,应该还有另外的或说积极的理由。
1.2.1 在外有自由
在禅内,我的理解,是走入禅堂,踏着祖师的足迹,求了所谓生死大事。这样做,思想方面必须有个前提,是相信生死事大,并且可以通过悟求得解脱。这,换句话说,是自己先要成为信士弟子。成为信士弟子有什么不好吗?人各有见,知行贵能合一,新的说法是信教自由,当然没有什么不好。问题是,这里的要求不是走入禅堂坐蒲团,而是想搞清楚,坐蒲团,以及所言所行,尤其所得(如果有),究竟是怎么回事。还是用上面用过的比喻,这是用放大镜,上下前后左右仔细端详某种对象,而不是自我观照。仔细端详,可以看见桃腮杏眼;但也有可能,看见的不是桃腮杏眼,而是某处有个伤疤。说不说?遇见这种情况,禅内禅外就有了大分别。在禅内,根据戒律,妄语是大戒,明载着,当然可以说,应该说。可是还有个不明载着的更为根本的戒,是不能不信佛所说(呵佛骂祖是修持手段,非叛教)。显然,这就会形成难以调和的矛盾,说形象一些,如已经走入禅堂,坐在蒲团之上,忽然发奇想:见性成佛,入涅槃妙境,不会是幻想吗?也许竟是幻想吧?心行两歧,很难办。佛法无边,也只能以“不共住”(也就是赶出禅堂)了之。如果没有走入禅堂,那就没有这样的麻烦,因为本来就没有共住。考虑到这种情况,所以说禅,如果决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就只好站在禅堂之外。这取其消极的意义是避免不共住的处罚,积极的意义是旁观者自由,可以怎样想就怎样说。
1.2.2 著史只能在外
由现在的一般人看,禅是中土文化的一种现象,或一种成分。如果同意这种看法,显然,写它,那就最好把它当作文化史的一个分支来对待。这样,写史,以今述昔,自然只能站在外面动手。理由可以分作三项说。一,著史贵在记实,不偏不倚,如果是坐在禅堂之内,那就要忙于参机锋,解公案,甚至进而宣扬“庭前柏树子”的妙理,其结果就难于不偏不倚。二,禅是文化史的一支,文化有多支,多支间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想明白一支,就不得不时时看看多支,如果已入禅堂,那就难得平等地观看多支,不见多支,讲一支就难得讲清楚。三,以太史公著《史记》为例,写垓下之围,不管怎样希图绘虞姬之影,绘项羽之声,也只能在汉武帝时的长安写,因为无法置身于其中。
1.2.3 易解的路
禅,难得。想变难解为易解,介绍,评论,都不得不用现在一般人能够理解、容易接受的办法。这办法是什么?不过是注意两个方面。一是“态度”方面,要客观,或打个比方说,是不要像广告,而要像记者述评。广告是在内的人写的,保养药,一夜可以使病号变为大力士,化妆品,一瞬间可以使无盐变为西施。记者述评就不然,是在局外写,虽然有时也难免略有倾向,但就大体说,总不能不摆事实,讲道理。可见在内就容易主观;近理,就不能不在外。二是“表达”方面,要现代化。过去讲禅,几乎都是老的路子。这不能怪它,因为那时候还没有西化的新术语,所以只能在自性清净、真如实相,以及水牯牛、干屎橛等等中翻来覆去,而这些,正是现在一般人感到莫明其妙的。想变莫明为能明,不管介绍还是评论,都应该用(至少是多用)现代通行的术语,摆在科学的或说逻辑的条理中,让人领会。禅或者不能算科学,但它是文化的一种现象,同样是事实;是事实,我们总能够解释它,或说把它化为科学常识。想变恍兮惚兮为明晰易解的科学常识,自然也只能在禅外说。
1.3 史料问题
介绍,评论,要根据事实;事实由史(各种记录)中来。
可是说到史,一言难尽,想所记皆实,说是难上加难还不够,应该说是绝对办不到。原因很多。最轻微的是感觉、知识、记忆之类有误,这是想据实写而所据并不实。退一步说,即使所据是实,语言文字与现实终归是两个系统,想合一必定做不到。还有较严重的,是等而下之的种种。所记不实,可以出于偏见,如张三和李四冲突,动了手,在张三一面的笔下是李四先举起拳头,在李四一面的笔下却相反。还有必须不实的,是照例要颂圣、骂贼。帝王降生,祥云照户,逐鹿失利,蜂目豺声,等等美言恶语都属于此类。因此,远在战国时代,孟子已经慨叹:“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尽心下》)可是,谈论旧事又不能无书。中间的一条路是考证,去伪存真,利用可信的事实,舍弃不可信的非事实。但这很不容易,因为既牵涉到文献的数量,又牵涉到史才和史识的程度。文献不足,只好存疑;无才无识,难免道听途说,将错就错。以上是就一般史实说;至于宗教,尤其佛教与禅,那就严重得多,甚至可以说是另一回事。这也难怪,宗教想解决的不是家常的柴米油盐问题,而是有关灵魂、永生之类的问题。灵魂,永生,由常人看来是非人力所能及,可是创宗立教,就必须证明难及为易及,不能及为能及,于是就不能不到举手投足之外去寻求力量,或者说,不能不乞援于神异。佛教来自印度,古印度是最喜欢并最善于编撰神话的,于是近朱者赤,由释迦牟尼创教开始,或有意或无意,就也连篇累牍地讲神异。如降生时是:
佛初生刹利王家,放大智光明,照十方世界。地涌金莲华,自然捧双足。东西及南北,各行于七步。分手指天地,作狮子吼声。上下及四维,无能尊我者。(《景德传灯录》卷一引《普曜经》)
其后,由成道、转法轮(传道),一直到入涅槃(寂灭),是处处充满神异。这神异还从教主往四外扩张,三世诸佛,以及无数的菩萨、罗汉,都是具有多种神通。这些,因为我们是现代的常人,头脑中科学常识占了主导地位,想信受奉行自然有大困难。
缩小到中土,再缩小到禅,也是如此,常常不免因夸饰而失实。大的如道统,由菩提达磨到六祖慧能这一段,看《六祖坛经》,是如此如此传授,看《楞伽师资记》,是如彼如彼传授,同物异相,可证,至少是可以设想,传说的南宗的光荣历史,其中有些大概并不是事实(详见第五章)。小的如大量的著名禅师的事迹,初始的一段是有异禀异相,末尾的一段是预知示寂的时日,等等,与我们大家都看到的“人”(禅师也是人)的事迹合不拢,显然也应该归入神话一类。就是不神异的那些,见于大批僧传、语录中的,就都可信吗?也不能这样一揽子计划。原因是:一,材料的大部分来自传说,传说,由甲口到乙口,由乙口到丙口,等等,不能不因记忆、措辞等而变,尤其不能不因个人的想炫奇斗胜而变。二,即使是亲炙弟子记的,因为意在扬善以取信,所记也会或多或少地走些样子。所有这些就给介绍和评论带来相当严重的困难。更加困难的是必不能满意地解决,就是说,引为典据的,总难免,零星的,甚至大块头的,以为可信的,原来并不可信,或不都可信。怎么办?显然,正如写其他史书一样,也只能以科学常识为尺度,量一量,选取合用的,或为筛子,筛一筛,选取有分量的。但这终于难免混入个人之见,譬如说,对于舍去的那些,坐在禅堂内的人就未必不看作珍宝。在这种地方,两全之道是没有的,也只能言自己的所信而已。
1.4 也是揣籥
有些泄气的话应该说在前面,是成果未必能够与主观愿望相副。更明确一些说,是想说清楚却未必能说清楚,想说对了却未必能说对了。这,原因的一部分是客观的,本来是恍兮惚兮,自然难于化为清兮晰兮。但也可以多反求诸己,说自己没有慧眼,因而不能于恍惚中看到清晰。总之,结果是一样,是许了愿却未必能还愿;甚至可以说,在有些地方,一定不能还愿。这类地方,多得很,只举一点点例。
一个最大的是参的所求,或说悟的所得,用旧的名相容易说,真如,实相,佛性,涅槃,菩提,自性,以至彼岸,净土等等,都可以;但就怕碰见追根问柢的人,一定要求讲明白,甚至要求拿出来让他看看,怎么办?依理,既然有实相,在彼岸,就应该指给想看的人看看。可是,偏偏这不同于现在的宏观世界和微观世界,可以用大镜子和小镜子,或数字和方程式,让人看到或悟到。不能让人看到,很可能是因为这本来就非视觉所能及。不能及,还要讲,就不能不乞援于推想。推想,错的可能自然是有的。
另一种,数量更多,是古德用机锋引导,学人有省,如果这都像记录的那样货真价实,这条通路,内容和作用究竟是怎么回事?显然也只能推想。推想,也就难于避免错的可能。
此外,还有不少过于离奇而费解的,只举一个例。《五灯会元》卷六“亡名道婆”条:
昔有婆子供养一庵主,经二十年,常令一二八女子送饭给侍。一日,令女子抱定,曰:“正恁么时如何?”主曰:“枯木倚寒岩,三冬无暖气。”女子举似婆。婆曰:
“我二十年只供养个俗汉!”遂遣出,烧却庵。
按照书的体例以及记录的口气,这里以禅理为标准,论高下是婆子高而庵主下,论是非是婆子是而庵主非。为什么?可惜道婆没有说明理由。我们想补理由,不容易,因为不能躲开“女子抱定”。不得已,只好求救于《六祖坛经》,庵主是“卧轮有伎俩,能断百思想”,所以错了。或者更深地追求,道婆是“烦恼即是菩提,无二无别,若以智慧照破烦恼者,此是二乘见解”,所以对了。这说来像是头头是道,但“道”,要不只能说,而且可行。如何行?那就不可免,要“不断百思想”,要保留“烦恼”。这据我们常人的理解,也许就是无妨“动心”吧?可是,真要是这样,影响就太大了,积极的,修不净观,消极的,持五大戒,就都完了。世俗的,如宋人笔记所说:
(苏)东坡守彭城,参寥往见之。坡遣官奴马盼盼索诗。参寥作绝句,有“禅心已作沾泥絮,不逐东风上下狂”之语。(《续骫骳说》)
历来传为美谈的,也就随着完了。在禅宗历史中,道婆烧庵是有名的公案,究竟要表示什么道理?——当然,如果只是玩玩机锋,我们也可以为庵主想想办法,如乞援于祖师,说“仁者心动”,或乞援于流行的成句,说“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之类,也许就可以不被赶出去吧?这里的问题不是被赶不被赶,是被女子抱定时,依照禅理,究应如何反应(语言的,身体的,心境的)。这,至少我觉得,是很难办。
总之,说禅,我们不能不利用有关禅的记录,而这些记录所显示的,有些苦于看不清,有些苦于拿不准。其结果,自然不免如《日喻》所说,“闻钟,以为日也”,“揣籥,以为日也”。
全文在此:
http://www.tianyabook.com/zongjiao/cwsc/
南怀瑾先生的资料
http://www.bashu.net/people/n/nanhuaijin.htm此老是<青春之歌>中余永泽原型
思想属于英国罗素一路,所谓顺生,实际上近似犬儒;学问属于冬烘编辑一类,所谓成就,全在于回忆名人;
趣味收集明清女士手泽,近乎吊老祖母的膀子!
莫谓俺在诽谤他老人家,俺们还是校友呢!
有工夫好好介绍一下!等着吧
道婆烧庵?
那位先生,给说说是咋个回子事?[ Last edited by 雨过地皮湿 on 2005/9/9 at 01:34 ] 呵呵,论坛千岁。。。 前幾天辦公室來了兩只蒼蠅,蒼蠅喜歡熱的地方,所以縂在我的電腦屏幕上落腳,揮之不去.讓我大爲生氣,不住說討厭的東西.暗想世上怎麽有這麽討厭的東西呀,比如還有老鼠什麽的.但你看這麽討厭的東西天地也養育它們! 已经删除。
[ Last edited by seemly on 2006/12/15 at 17:19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