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兴中医  需读医圣书

               北京中医药大学    钱超尘    

习近平主席最近指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是中华民族的突出优势，是我们最深厚的文化软实力。”中医药文化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最贴近民生一门古老科学，是中华文化伟大复兴的先行者。她犹如一尊黄金宝鼎，由三足支撑起来。一足以《黄帝内经》为支柱，一足以《伤寒杂病论》为支柱，一足以《神农本草经》为支柱。《神农本草经》已佚，后世有辑佚本。《黄帝内经》是中医理论著作，两千年来，一直有效地指导着中医临床。《伤寒论杂病》十六卷，后分为《伤寒论》（简称“伤寒”）十卷《杂病论》六卷两书流传，汉末张仲景著，后世尊称张仲景为医圣。《杂病论》后世称为《金匮要略》（简称“金匮”）。

《伤寒》《金匮》是理、法、方、药综合于一的直接指导临床的中医经典著作，从汉末到今天，所有中医师无不将它们作为首选经典研读，尊之为“中医之魂”。

也正是因为受到医家高度重视，视为枕中鸿秘，不轻示人，到宋代，《金匮要略》只存三卷，《伤寒论》亦有散失。

《伤寒论》文本流传极为曲折，充满故事。简言之，该本自南朝下传后，隋避文帝杨坚之“坚”字，《伤寒》“坚”字皆改为“鞕”，唐中期乾元（758——760）年间朝廷指定《伤寒论》为医师资格考试教材，唐末五代《伤寒论》钞本为荆南国皇家所得，荆南国末帝高继冲（942——973）归顺宋前，将钞本献给朝廷，久藏书府，约经百年，成立校正医书局，启用此本为底本而校刻，始刻者为大字本，字大行宽，继刻者为小字本，皆称“宋本”。南宋及元未曾翻刻，至明代，天壤间仅有一部小字本《伤寒论》单传，为赵开美（1563——1624）购得翻刻之，小字底本旋即亡佚。今称“宋本伤寒论”，实指明代赵开美翻刻本。赵本已成中医典籍无上宝典。笔者从1984年春至2012年秋近30年访查赵本所在，确知今存五部：沈阳中国医科大学、中国中医科学院、上海中医药大学、上海图书馆、台湾故宫博物院各藏一部。日本内阁文库所藏《伤寒论》不是赵开美翻刻本，是日本坊刻盗版本。

振兴中医，从读书始，读书当首读《伤寒》《金匮》，读《伤寒》首当读善本。上述五部《伤寒论》虽皆为善本，但有精粗之别。中国中医科学院本、上海中医药大学本、上海图书馆本为赵开美初刻本，有十几个讹字，沈阳中国医科大学本与台湾故宫博物院本为修刻本，改初刻之讹字，补正确之字形，是为善本之尤善者。本人探寻《伤寒》《金匮》善本和秘本，写有如下五书，为中医文献研究提供了一点新资料。

台湾故宫博物院本《伤寒论》。赵开美翻刻宋本《伤寒论》收于《仲景全书》，1941年北平图书馆为防劫掠，于某一天深夜将两千七百二十余部珍善书籍装箱海运美国国会图书馆，1965年《仲景全书》回归台湾。2009年4月11日笔者到台湾故宫博物馆查阅《仲景全书》中的《伤寒论》，发现此书与其他四部有所不同：卷一首页有清末著名藏书家徐坊（1864——1916）于1908写的题记，称其家藏有北宋治平二年（1065）刊刻的大字本《伤寒论》，这在版本学上是一个石破天惊的信息，从写题记至今仅一个世纪，不知大字本《伤寒论》躲过“文革”否。台湾本有清代医家姜问岐（字秋农）朱章，姜氏道光咸丰时人。乾隆年间修《四库全书》，未徵到赵开美本《伤寒论》，时称该书亡佚，其实藏于民间。台湾本可以订正通行本之讹字。本人著有《宋本伤寒论考笺》，校正初刻本之讹字，考证宋本《伤寒论》版本之源流，画出简表显示流传脉络。

南朝秘本和敦煌秘卷《伤寒论》。唐初孙思邈（581～682）说：“江南诸师秘仲景要方不传”。宋太宗赵炅在潜邸日，征集天下名方异术玄针，以示无意国政，韬晦蓄志，登基不久，将所集医方编纂成书，名为《太平圣惠方》100卷，其中卷8收录南朝秘传《伤寒论》医方一卷凡50首方，文字极为简洁，与宋本《伤寒论》每有相异处，似近张仲景《伤寒论》条文原貌，北宋校正医书局校定《伤寒论》时以此秘本为校本。秘本掩于卷帙浩繁的百卷大册中，常人不知此卷流传之曲折，至今研究者乏人。此卷在考察《伤寒论》版本流传、校勘讹字、核正条文、研考方剂启发多多。本人以日本金泽文库所藏《太平圣惠方》卷八为底本而详校之并考其流传始末。敦煌《伤寒论》秘卷密藏于敦煌藏经洞，十九世纪初为英国斯坦因、法国伯希和盗掠，今藏大英博物馆和法兰西博物馆，今存《伤寒论》之《辨脉》《伤寒例》。笔者以赵本详校敦煌秘卷，考其流传之历史，详其与隋代《诸病源候论》之关系，于研究《辨脉》《平脉》《伤寒例》之历史多有启悟，笔者撰《影印南朝秘本敦煌秘卷伤寒论校注考证》一书。

孙思邈本《伤寒论》。孙思邈是著名寿星，享年102岁。他的代表作是《千金要方》《千金翼方》，各30卷。“要方”是他六十岁左右之作，“翼方”是他晚年绝笔之作，“翼方”卷26说，我今年一百多岁了，还在研究针灸孔穴。孙思邈从中年起就寻找《伤寒论》，只找到零散几十条和少量方剂，感慨地说，张仲景书都被江南医师秘藏起来了。到了晚年，几费移山心力，终于找到《伤寒论》，喜悦无涯，称之为“伤寒大论”，“特有神功”，收在《千金翼方》卷九卷十。孙思邈本不避隋文帝杨坚名讳，证明此本是南朝流传之本，是研究《伤寒论》流传史不可逾越文献。不仅如此，此书还可改正宋本《伤寒论》                                                                                                                                                          讹误。如宋本141条“寒实结胸，无热证者，与三物小陷胸汤”，三物小陷胸汤是凉药，不能治疗寒实结胸证，方证相悖，必有讹误，待考孙思邈本《伤寒论》，作“寒实结胸，无热证者，与三物小白散”，三物小白散是温热药，方证相合，恰可改误。孙思邈本《伤寒论》还可补足宋本《伤寒论》所缺条文与方剂，是学习宋本必须对照研读之书。笔者对孙思邈本做了穷尽性校勘并考证其古今流传史，撰《影印孙思邈本伤寒论校注与考证》。

日本国立公文书馆内阁文库所藏《伤寒论》及日本安政三年（1856）翻刻内阁文库本《伤寒论》。日本医家对《伤寒论》极为重视。日本内阁文库藏有《仲景全书》一套，其中《伤寒论》已影印出版，凡例说，此《伤寒论》是赵开美翻刻之本。经笔者对照我国现存五部赵开美本《伤寒论》逐字校勘，发现内阁本无张仲景《伤寒论序》、无《医林列传》、无《伤寒论后序》、无木印牌记，有墨钉，多讹字。    

安政本以内阁本为底本翻刻，改其讹字而改之未尽，补《张仲景序》，其他阙篇仍旧，保留墨钉。内阁文库本虽非赵开美翻刻本，但它普及与流传《伤寒论》贡献巨大。安政本是日本据内阁本翻刻最佳者，对中国伤寒学之研究与普及起到重大作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广大中医师为对抗政府取消中医案，两次影印安政本。上世纪八十年代国家中医药管理局将校注研究赵开美本《伤寒论》任务交给北京中医药大学，任命著名《伤寒论》专家刘渡舟教授任主编，钱超尘为副主编，撰成《伤寒论校注》，1991年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2013年修订重刊。在1991年《伤寒论校注》出版前，我国医家所读白文本《伤寒论》基本上是日本安政本《伤寒论》。笔者撰有《影印日本安政本伤寒论考证》，对日本内阁本、安政本进行考证研究。

元明两代之《金匮要略》。北宋刊行的《金匮要略》早已亡佚，元代邓珍据宋本文字自立板式刊行之，今存一部，珍藏北京大学图书馆，为国宝级文献。明俞桥、徐镕据邓本再加刊行。俞桥本徐镕本亦为珍本。《金匮要略》与《伤寒论》具有同等重要价值。笔者撰有《校勘元本影印明本金匮要略集》，具有抢救与普及《金匮要略》意义。

上述五部书，皆由学苑出版社出版。《伤寒》《金匮》是中医典籍最优秀的文化软实力，从撰成到现在，近两千年，仍然具有非凡的青春活力，辨证得当，疗效立竿见影。中医学已经走向世界，《伤寒》《金匮》正在呈现她们夺目风采。

本文将作为专访内容刊登在科技部《科技纵览》杂志

                                   2013年11月 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