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生素D之争

梁知行

研究者发现维生素D可以预防癌症、多发性硬化症、心脏病、骨质疏松、风湿性关节炎等许多疾病。维生素D的好处显而易见，但是要说服医疗卫生机构修改“维生素D的每日推荐摄取量”却困难重重。

　　最近几年，维生素D的研究似乎特别令人激动。几乎每周都有新的研究成果出炉。2007年的一项研究发现，维生素D摄取量较高———多达50%———的个体比较不易患直肠癌。另一项2007年的研究发现，每天服用1100IU （国际单位）维生素D并适量补钙的女性患卵巢癌的风险可减少60%.好消息不仅局限于癌症预防。低维生素D水平被发现和骨质疏松、心脏病、多发性硬化症、1型糖尿病、抑郁症和风湿性关节炎等疾病有关。最近一次针对超过1.3万名美国人的健康档案的研究发现，体内维生素D含量最低的个体在8年之内死亡的几率比那些含量高的个体要高26%.

　　莱茵霍尔德·维斯非常沮丧。维斯是加拿大多伦多大学的实验室医药及病理生物学教授，也是一位维生素D研究权威。1974年，还是研究生时，他就开始研究维生素D，之后从未放弃这一方向。他说：“我认准了维生素D.”

　　那么，维斯医生为什么还会如此沮丧？你也许会认为他大有庆祝的理由。但是，对于他和世界各地的其他维生素D研究者而言，好消息却带着苦涩的味道。他们相信维生素D能够帮助数以千万的人活得更长，更健康，但是，他们却无法说服他们的政府。

　　在美国和加拿大，关于维生素D的官方政策由医学研究所制定。在维斯看来，目前的推荐用量———50岁以下，每天200IU；51岁至70岁，每天4 0 0 IU；7 1岁以上，每天600IU———实在太低。美国南卡罗来纳医科大学的儿科教授布鲁斯·霍利斯说每天400IU简直是个“笑话”。因为，研究显示，为了达到预防疾病所需要的血液维生素D水平，美国成年人每天至少需要摄入1000至2000IU，是目前官方推荐用量的5至10倍。

　　在英国，食品和营养医学政策委员会拒绝为“生活方式健康”的人制定维生素D的推荐用量，他们的理由是，正常人能够从食物和阳光中摄取足够的维生素D.在需要推荐的情况下，他们立场和美国政府一样：对于很少出门的人、老人和孕妇，他们建议每天补充10毫克维生素D，相当于400IU.

　　维生素D发现于20世纪初，是科学家研究佝偻病的过程中意外发现的。佝偻病是一种软骨病，可导致儿童腿骨变弯，骨骼畸形。研究者发现，城市的孩子比农村孩子更容易患佝偻病。但是，直到上世纪20年代，美国和英国科学家才意识到，佝偻病的原因是缺乏维生素D，而较常见于城市孩子是因为他们较少晒太阳。我们可以从食物中摄取维生素D.虽然可以从油性鱼类和其他一些食物中获得维生素D，但我们体内的大多数维生素D并非源自食物，而是太阳紫外线接触皮肤时发生化学反应的产物。

　　上世纪50至60年代，美国和其他国家的营养政策开始建议成人每日维生素D摄取量为400IU.当时，没有人知道维生素D除了调节体内的钙之外还有其他用处。由于每日200IU已经足够预防儿童佝偻病———只要他们同时摄取足够的钙———研究者理所当然地认为每天200IU已经足够。但是，在其后的几十年里，科学家逐渐理解维生素D在我们体内的工作原理，从前的认识开始发生变化。

　　在皮肤内合成后，维生素D经过两个关键转化。首先，经过我们的肝脏代谢，维生素D转化成钙二醇。如果要检测人体内的维生素D含量，实际上是检测血液中钙二醇的含量。从肝脏出来后，钙二醇进入肾，又被转化成钙化三醇，这种化合物堪称人体内自然合成的最强大的类固醇激素。换句话说，虽然维生素D和其他维生素被划归一类，但是当它在人体内完成转化时，其实更接近睾丸素或雌激素。

　　如果你的体内只有少量维生素D，将全部被肾脏用于生产钙化三醇、保持血液的钙水平。但是，如果有更多的维生素D，将会大不一样。科学家在最近几十年发现，不仅肾脏能够将钙二醇转化成钙化三醇，人体的许多组织也有这个功能。这些组织局部消耗这种激素，用于调节细胞的行为。

　　“钙二醇就像一张白纸，”维斯解释说，“而钙化三醇就像是写在上面的信息。我们的身体需要钙化三醇传递许多信息，我们身体中的几乎每个细胞都有一个受体能够阅读并对这些信息做出反应。”

　　维生素D的抗癌作用发现于上世纪80年代初。研究者发现，如果将钙化三醇加入未成熟的恶性白血病细胞，细胞会停止生长。他们只能猜测其中的原因，但是，随后的研究发现，维生素D能和大量的基因互相作用，明显有开启或关闭它们的能力。

　　对于维生素D在人体内功能的新认识，加上大量的高剂量维生素D对人体好处的证据，似乎足以让各国政府调整健康政策，提高维生素D的推荐用量。然而，事实并非这样。去年12月，世界卫生组织的国际癌症研究署公布了一份456页的报告，结论认为，没有必要提高维生素D的推荐用量。

　　怀疑论者说，这并非因为缺乏研究依据，而是缺乏正确的研究。关于维生素D的大多数证据来自流行病学调查。这类调查大多有地理局限性。流行病学家已经发现，地理位置距离赤道越远，多发性硬化症———一种中枢神经系统疾病———和一些癌症的发病几率越高。在美国，如果你住在靠近加拿大边境的州，患多发性硬化症的几率是居住在南部州的4倍。有人推断，离赤道越远，接收的太阳U V B紫外线越少（U V B是紫外线的一种，是维生素D合成的最重要元素），皮肤合成的维生素D也就越少。

　　对于普通读者，这听上去很有说服力，但是对于科学家而言这种关联未必可信。因为，还有其他很多原因可能解释为什么生活在高纬度的人比较容易患多发性硬化症。

　　更有力的证据来自那些测量血液维生素D含量的实验。但是，即使这些研究也仅仅显示了一些关联。比如，2006年，哈佛公共健康学院的一次调查发现，健康成年人的维生素D含量能够预测他们未来患多发性硬化症的几率，但是无法100%地证明高维生素D水平能够预防多发性硬化症。也许，在多发性硬化症初期，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机制导致患者体内维生素D水平下降。

　　多数主流研究者认为，仅仅凭借关联性研究不足以影响公共政策。但是，把这些调查集合起来———加上许许多多的小型临床实验，和我们对维生素D对于人体细胞作用的新认识———增加维生素D的推荐用量显得越来越合理。

　　然而，正如2008年的世卫组织报告所暗示，这些都不足以说服一个满怀疑虑的委员会。即使有近年来的众多研究支持，维生素D仍然缺少一个黄金证据：显示它对抗主要疾病成果的大型随机控制实验。世卫组织报告的结论说，在改变推荐用量之前，“我们应该等待随机实验的结果”。

　　英国的国家临床评价研究所（N ice）采取的也是类似立场。N ice是向政府建议某种药物的费用是否该由国家负担的机构。在审查了关于维生素D的各类研究报告之后，2003年，N ice指出，由于缺乏随机临床实验数据，因此甚至没有必要向孕妇推荐服用维生素D.这一结论因为遭到儿科医生的反对，最后被政府首席医学官员推翻。

　　对于英国人而言，政府的决定可能造成严重后果。一年中的大部分时间，生活在这个岛国的人几乎无法从阳光中获得维生素D———由于同样的原因，英国人很少会被晒伤。在冬季和秋季的阳光中没有足量的U V B紫外线。除非是食用大量的油性鱼类，对于英国人而言，很难从食物中获取多少维生素D.（除了油性鱼类之外，鸡蛋和强化食品也含有少量维生素D.）毫不意外的是，2007年对中年英国人的一项研究发现，90%的人在秋季和冬季体内维生素D含量低于理想水平。而在美国，类似调查发现，2/3的青少年和成人的血液维生素D含量达标。

　　维生素D的支持者并不否认大型随机控制实验的重要性。问题在于，能够说服政策制定者的实验也许永远不会实现。

　　这类研究面临众多的障碍，最直接最巨大的障碍就是经费。维生素D并非一种专利元素。它廉价，容易生产。一瓶180粒（每粒1000IU ）的维生素D在网上售价仅9英镑。没有任何一家制药公司愿意为了微薄的利润投入上百万美元进行大型临床实验。

　　哈佛医学院的研究者迈克尔·格雷迈尔注意到，针对维生素D之类的营养素进行小型实验非常容易。“这类研究没有争议性，很容易得到认同，而且足够科普，可能被BBC科技新闻等主流媒体转载。”格雷迈尔说，“但是要进行大型的、权威的、长期实验需要大量资金。只有制药公司才有这样的财力。但是，它们为什么要推广维生素D？它又不是什么专利药品。”

　　维生素D还需要克服其他维生素留下的包袱。当被问到对美国、加拿大目前的维生素D推荐用量的看法时，美国癌症协会的副首席医学官员里奇顿菲尔德说，“之前也曾有迹象表明，其他维生素或营养补充剂有着防癌效果，但是在之后的大型随机临床实验中却没有得到印证。”

　　其罪魁祸首是维生素E.上世纪90年代初，维生素E曾狠狠让人们兴奋了一阵。在强烈的追捧风潮影响下，美国政府投入了几百万美元进行大型临床实验。但是，实验结果令人失望，维生素E并没有防治癌症的效果。

　　维生素D大型临床实验还面临第三种障碍。像其他营养补充剂一样，它面临一个实验方法的问题。典型的临床药物实验遵照维斯所谓的“制药公司模式”———一群病人被要求服用一定剂量的药物，然后看这种药物是否对改善病情有所帮助，此外，还有另一群病人服用的是安慰剂，用以和服用真药的人群进行对比。

　　问题在于，这种实验方法并不适合用来判断某种物质是否有预防疾病的效果。“针对健康人群和预防性药物的实验需要花费大量时间，观察数量众多的实验对象。”内分泌专家马瑞埃拉·格兰德特说，“比普通药物实验更昂贵，更耗时间。”

　　不久前，哈佛医学院和波士顿布里格姆妇科医院宣布将投入2000万美元进行一项与维生素D相关的实验，但维斯认为这依然不够。在美国国家卫生研究所和其他机构资助下，这一实验将研究维生素D和ω-3脂肪酸对60岁以上的老人是否具有预防某些慢性病的作用。如果结果乐观，将可能帮助政府修改老年人维生素D推荐用量。但是，维斯认为，要提高普通人的推荐用量依然很困难。“如果你只针对60岁以上的人进行实验，那些政策制定者会说，‘为什么要改变所有人的推荐用量？’”

　　如果说针对老年人的维生素D实验面临资金困难，那么针对年轻人的实验则根本不可能。年轻人不容易患病，因此，要得到令人信服的实验结果，需要数量多得多的参与者。

　　最后，还有一个维生素D特有的问题。最新研究发现，每天必须服用1000IU才能达到防癌效果。但是，通常当小型维生素D研究得到经费，采用的也是目前推荐的小剂量，那么，同样不会得到期待结果。

　　2005年《柳叶刀》刊登的一项研究发现，每天800IU的维生素D和适量钙并不能预防骨折，因为剂量太小导致实验失败，让评审委员会认为不需要改变目前的维生素D推荐用量。

　　正是这类研究让世卫组织报告的作者认为，没有必要就维生素D采取行动。这份报告的结论认为，维生素D的推荐用量无需提高，因为仍然没有证据显示每天400-840IU的维生素D有助预防癌症。报告作者似乎无法想象，有人会每天摄入超过840IU的维生素D.这一结论所忽略的事实是，一次随机临床实验发现，每天1110IU的维生素D能有效减少女性患癌症的几率。

　　由于如此多的因素阻碍针对普通人（除老人、已经患有癌症和其他严重疾病的人之外）的维生素D实验，让政府提高维生素D推荐用量的最佳希望也许是说服医学机构和公众更严肃地看待流行病学调查研究。（即使大型实验获得批准，也至少需要10年时间，才能看到结果。）

　　这并非不可能的任务。医学界并非没有承认调查证据的先例：“维生素D有利健康的证据和那些说明吸烟危害健康的证据一样有说服力，”维斯解释说，正如吸烟和某些癌症有紧密联系一样，维生素D缺乏也和部分疾病密切相关。“但是当政府官员们面对同类证据时，他们却说，‘哦，等一等。这无法令人信服。’”维斯停顿片刻，露出愤慨的表情。“建议别人不做什么事———比如不要吸烟———很容易。相比之下，建议说‘你要这样干，你要多吃维生素D’则困难得多。”

　　文：Sam Apple

　　各种食物的维生素D含量

　　阳光：中午晒太阳15-20分钟可使人体生成10000IU维生素D.

　　牡蛎：6个牡蛎约含270IU维生素D.

　　干香菇：每100克含172IU维生素D.

　　油性鱼类：100克鲭鱼含643IU维生素D；100克大比目鱼含230IU；100克腌鲱鱼含113IU.

　　罐头鱼类：罐头沙丁鱼12克（一条）含23IU维生素D；罐头鲑鱼100克含550IU维生素D；罐头金枪鱼100克含270IU维生素D.

　　强化豆腐：80克含120IU维生素D.

　　鳕鱼肝油：一茶匙含450IU维生素D.

　　煮鸡蛋：每个鸡蛋约含26IU维生素D；每个蛋黄约含25IU.

　　链接

　　过量？

　　对于维生素D的一大争论是大量摄入是否会导致中毒。美国医学研究所的推荐用量———自1997年从未改变———在一定程度上受到1984年一份研究报告的影响。那份报告指出，每天3800IU的维生素D可能导致高钙血症。症状包括肾结石、呕吐和肌肉萎缩。

　　但是，1984年的那次研究存在严重缺陷：它没有严格测量维生素D的摄入量；根据其他研究的结果推断，那次研究中，志愿者摄取的维生素D剂量是目标用量的100倍。此外，每天中午晒15-20分钟的太阳就会使人体生成至少10000IU的维生素D，按照常理推断，区区3800IU又怎么会导致中毒？

　　针对美国医学研究所的结论，1999年，莱茵霍尔德·维斯发表了一份维生素D研究审查报告。其中，他提出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每天低于20000IU的维生素D对人体有害。

　　之后的研究显示，每天10000IU的维生素D是安全的。虽然，任何物质过量都会有毒，但维生素D的研究者普遍认为，目前的推荐用量增加3倍，是绝对无害的。

　　维生素D和多发性硬化症

　　多发性硬化症被认为和多种环境与基因有关。虽然科学家依然在研究这些因素的相互关系，但越来越多的研究说明维生素D是一个关键环境因素。

　　多发性硬化症患者的免疫系统发生故障，攻击神经细胞周围的保护层髓鞘。这一疾病会影响人的视力、平衡性、自制力、语言能力，减少寿命。维生素D对多发性硬化症和其他免疫性疾病———比如1型糖尿病———的影响被认为和它抑制自身免疫反应的能力有关。

　　维生素D和多发性硬化症的关系在很长时间里被认为是疯狂的猜测。但越来越多的研究指向相同的方向：年轻时血液中维生素D含量越高的人患多发性硬化症的几率越小。多发性硬化症患者的血液维生素D含量较低，在发病期间，维生素D水平更低。

　　近年公布的一项研究发现，多发性硬化症患者如果每天服用大剂量维生素D———每天平均14000IU，连续服用1年———发病的几率明显小于那些每天只服用1000IU的患者。研究还表明，维生素D能够预防实验性自身免疫性脑脊髓炎，即老鼠版本的多发性硬化症。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