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争夺战日益低俗

梁知行

为了一个古人的“故里”，神州处处，硝烟弥漫，在利益的驱使下，文化沦为贱卖的搭售品和陪衬品

《国际先驱导报》记者王海鹰 实习记者王嵩、贾春娟发自济南、北京 一片青砖灰瓦、错落有致的仿古建筑群中，一座朱漆重彩的二层小楼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格外醒目。楼前高悬的匾额上写着三个大字“狮子楼”——看过《水浒传》的人可能都知道，水浒英雄武松曾在这里有过一场恶斗。

不过，最近一段时间，与武松相比，当年与他在这家酒楼恶斗的死敌——西门庆似乎更受当地旅游开发者的青睐。在山东阳谷县，正在搭建的旅游城试图通过仿古的药铺、盐铺、当铺、绸缎庄等建筑展示“西门大官人”气势不凡的产业。无独有偶，同省的临清，在挖掘文化资源发展旅游项目时，也将文学名著中的人物西门庆作为卖点之一。昔日被冠以“大淫贼、大恶霸、大奸商”之称的西门大官人成了当下社会中的文化产业明星。

争“故”，惊起硝烟无数！

在山东阳谷县，正在施工的狮子楼旅游城二期工程中，“西门庆府院”是一大看点。这里主要为《金瓶梅》中西门庆几房妻妾的住所，将于5月20日向游客开放。施工人员告诉本报记者，开放后的二期将请专人扮演《金瓶梅》中的各色人物。游客可以参与其中，扮演西门庆，体验一把“人间极乐”。在旅游城景区的“王氏茶坊”，可见内堂正中赫然摆着一张旧式大床，左侧木桌旁为“西门庆”与“潘金莲”幽会的塑像。

而在距离阳谷县约80公里的临清市，“西门庆院落”也是其“金瓶梅文化旅游区”招商项目中的一项重点内容。在临清政务网上，记者看到一份今年4月15日公布的“金瓶梅文化旅游区项目简介”，正公开招商引资。其中表示：“临清是文学名著《金瓶梅》主要故事背景地，《金瓶梅》文化资源在全国具有垄断性，具有开发《金瓶梅》文化的最好条件。”该旅游区项目投资概算约3亿元，将按照《金瓶梅》的描写，建设西门庆以及其妻妾的宅院，打造一个“金瓶梅”式的大观园。更令人错愕的是，“还上演民间艺术，如‘西门庆初会潘金莲’、‘武大捉奸’等，游客还可以自费参与表演，演出后得到光盘……”

在国人的传统观念中，“故居”本为历史上彰扬正义、功德无量的仁人志士所建，如今竟然也为“西门大官人”折腰，震痛了不少国人的神经。

其实，古人争夺战由来已久，在网上早就有所谓“伏羲东奔西走，黄帝到处安家，女娲遍地开花，诸葛四处显灵”的说法，为了一个古人的“故里”，神州处处，硝烟弥漫。

悉数下来，如此疯狂的争夺俨然成了一部名为“闹剧”的“连续剧”。

眼下，这西门庆的争夺喧嚣声尚未落下，5月11日关于“三国”佳丽大乔小乔又被人争夺了起来，据说此战役的场面最为波澜壮阔，烽火连贯东西，直接涉及五省七地：湖北嘉鱼县、河南商丘市、湖南岳阳市、浙江义乌市，以及安徽的潜山、庐江、南陵三县。各自依据的逻辑，从“二乔”的外婆家到“二乔”老爹的祖籍，再到“有墓即故里”，围绕故里争夺所开展的项目建设，从顶级的商务会所到采摘瓜果的农家小院，旅游创意从观光游、温泉游、会展游到购物游、农家乐，不一而足。

谁在争夺，为谁争夺

从真实的历史文化名人到虚拟的文学形象，从出生地到身后墓葬的追踪，从省市“内部矛盾”到跨越国界，如今竟从忠孝节义的弘扬发展对到恶贯满盈的不讳宣传，名人故里何以受到如此超乎寻常的青睐？

要解答这个问题，首先需要明确，各地的争，是谁在争。

国人讲究老祖宗的名气，一个姓不姓“赵”的问题，缠扰了阿Q一生一世而不得解脱，所以“出来江湖”，就要讲自己来自谁的“故里”。倘若仅是专家学者的考据论断，那就只是百花齐放的学术争鸣，我们当为其勤奋和认真鼓掌。在纷繁的争夺背后，或许有一份执着的“文化荣誉感”在。

谁曾想，这种文化心态，近年以来，居然从民间走入官场，没有名人，也要扯个“一表三千里”，不是“故里”，也要争个“故里”，衍生出此起彼伏的争夺乱象。

于是乎，考诸名人争夺的纷乱世相，出马叫阵的却往往是当地政府。例如河北正定县为争赵云故里，称竞争县“堵门骂阵，欺人太甚”，并提出“撼山易，撼赵云故里难！”火药味十足。而争夺李白故里的两市先是诉诸国家工商总局，后威胁以动用法律手段，着实剑拔弩张。而每一出故里争夺大戏中，政府“身先学者”的表演背后，都有各地政府少则数千万，多则数亿的开发投资，可见政府已经成为名人故里争夺战中当仁不让的竞争主体。

众所周知，当下评价官员政绩的标准、官员任免升迁的核心，就是GDP。倘若争得名人故里，引得社会瞩目，旅游产业赚的一点小钱仅仅是最直接的得益：用这张“城市名片”去招商引资，乃至在旅游、投资提升之后带来的地价、房价上涨，对GDP的拉动不言而喻。这怎能不让各地的GDP崇拜者寤寐求之呢？而名人资源毕竟有限，有的地方求之不得，辗转反侧之下，终于连西门庆也要争起来了。

所谓的文化之争，已然演变成利益之争。

争得“正统”之后

李白、曹雪芹、西门庆、女娲、黄帝……当历史、小说，甚至上古传说的人物都“被加入”这纷纷攘攘的故里争夺战团，不禁让人好奇，争夺名人当真是创造GDP、树立地方知名度的灵丹妙药？那些争夺“成功”的地方，是否真的从此踏上了发展的快车道？

或许真是如此。因为至少从官方公布的资料来看，还没显示出哪个故里项目是争夺失利的。是啊，一个项目投资几千万，甚至几亿，失败了，谁来担待。我们就暂且把这些你争我抢的名人故里放到一边，先来看看没有争议的“官渡古战场”如今怎样。

坐落于河南中牟的“官渡古战场”景区，由当地县政府于1993年投资1680万元建成，开业时很红火了一阵的古战场不久就萧条了下去，到1999年，景区尚勉力拿到了38981元收入，2000年就跌到10616元，而之后更乏人问津，2004年之后，门票收入每天不足30元，游客不到两人。2006年中牟县城关镇东关村党支部书记张继平从当地县旅游管理局手中，以个人名义承包了这个古战场故里景区，将它改为名为“官渡观光生态园”的度假村。他有句话说得实在，一千八百年前的古战场没有留下任何遗址，现代的人造“遗址”严重同质，可替代性高，缺少长久吸引人们眼光的力量。

看着“古战场故里”不得不改建为度假村，不禁让人对现在各地投资古人故里的高涨热情捏一把汗。投资能得到应有的回报吗？即使现在能，以后呢？

由于没有一个客观的标准，我们很难判断哪些地方的争夺是成功的。依据关注此事的南开大学学者裴钰的观点，所谓“成功”，有两个标志，一个是地方旅游确实得到发展，一个是地方文化传承做得不错。若是依照这一标准，成功的竞争者究竟有几家呢？这几家又能在多久的时间内保持成功呢？

要不要争，该怎么争

古人要不要争？中国历史悠长，众多的英雄豪杰、文人骚客除了少数出身履历是铁断的公案，大多因记载不详或名址变迁成了无头的悬案，各地若有自家史料，怎能不争？退一步讲，就是超出学术范围，以经济利益为导向的旅游开发之争，倘能真为当地百姓谋得福利、争得就业，也未尝不可争。关键要看怎么争。

北京大学学者张颐武对《国际先驱导报》说，有些历史的真相难以判断，何妨报一颗平常心，和平共存，各行其是，透过市场的选择，让游客用脚投票：只要你潜心做好旅游开发，把文化旅游的感觉做到位，游客自然会选择。久而久之，也便“约定俗成”，提起某人故里，便是这一家。当下地方政府动辄诉诸上级，希望更高的公权力将某名人故里“定于一”，是思维方式简单化，这样做往往会导致一些不可控的后果，事倍功半，未免落于下乘。

反观我们的东邻日本，同样是一个对文化名人的身世聚说纷纭的国家，对挣钱的名人故里景点并不较真。仅徐福墓就有两处：一在和歌山县新宫市徐福公园内。另一处是福冈县八女市大字山的童男山古坟。在日本与徐福有关的遗迹，北起青森，南到鹿儿岛，有七八处之多。如三重县熊野市的“徐福之宫”；佐贺县也有很多关于徐福的传说，这里也有徐福登陆地，和他上陆后为洗手挖的井，等等。但从没听说这些地方有什么争执，只是各说各的，反而各得好处，共生共赢。

而在中国，除了怎么争，更应考虑的是如何开发。毕竟，利用文化招商的出发点毕竟还是商业利益，文化的出现更多地是作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狮子楼旅游城景区的售票柜台外的“潘金莲光碟专柜”，开始售卖标着“未满十八岁，谢绝观看”的《金瓶梅》、《潘金莲》、《杨贵妃》等光碟的时候，令人不禁想到当文化遭遇商业时，文化注定是被贱卖的搭售品。中国文联副主席冯骥才曾公开表示：“把文化庸俗化、低俗化、浅薄化，这是当前旅游开发中普遍存在的问题。”


来源：国际先驱导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