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险境

梁知行

医学网站“丁香园”对14577名医生展开调查，94%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所在的医院每月都有医疗纠纷，其中27%月均纠纷数在3起以上。

    关于“最关心的医疗相关事件”，65%的医生选择“注意医疗安全”，53%的医生选择“想方设法为病人治好病”

    年轻的社区医生续广军死了。他被患者猛刺两刀，与死神对峙数日后不治而终。这似乎印证了世界著名医学杂志《柳叶刀》不久前一篇社论的观点———中国医生身处险境，也让许多同行悲从心起，纷纷感叹“在中国做医生真难”。国内人气最旺的医学网站“丁香园”近期调查显示，65%的受访者最“注意医疗安全”，而“想方设法为病人治好病”的只有53%，至于医患关系为何紧张，排在前两位的是“政府投入不足、医院需要自行解决运营资金”和“媒体报道不当、舆论导向偏负面”。

    医生遇害

    2010年11月19日上午，南京白下区银龙东苑社区卫生服务站内，28岁的续广军正在给一患者看病。突然，中年男子申某从身后挥刀扎向续的背部，一刀伤及心房，一刀刺穿肺叶，胸内大出血。续很快被送往医院抢救，终因伤势过重，挣扎10天后不幸身亡。

    当地媒体报道称，申某是银龙东苑社区居民，退休在家，有精神病，今年4月份被诊断为抑郁症，让续广军给他看过病。申某之所以举刀，只因续拒绝给他挂他从别处拿来的药液。

    续广军是来自山东沂蒙的外乡人，但他的灵堂并不冷清，人来人往，大多数是银龙东苑社区居民，据称在3000人以上。有居民在吊唁本上留言，“(你)对我们病人无私地照顾，我们非常想念你”，“好人一路平安”；有居民面对电视镜头追忆，“怎么着他都不烦”，“真的是个好医生”。

    种种迹象表明，续广军之死并非医患关系紧张的典型个案，但同行们首先会联想到身边的医患纠纷。丁香园网友fishoo说，“我认识一个护士，社区站的，一天出诊给行动不便的病人打针，扎针的时候老人喊了一声疼，他儿子穿着皮靴一脚踹在她腰上，并连连踢踹，导致脾破裂、肾严重挫裂伤，脾肾切除。后来患尿毒症，靠透析维持。一直未婚，父母照顾她，前半年跳楼了。”

    网友“0802”说，“在单位，哪年总得有几次医护人员被无辜殴打的事情发生，从事临床五六年，见过医护人员被别人打到肩关节脱位、流产、头破血流等，最近一次，4名护理人员被患者家属围在办公室群殴。”

    “这两刀刺在续医生身上，也刺在所有医生的心里”，丁香园上，截至2010年12月6日，悼念续广军的跟帖有30多页。丁香园管委会号召站友为续家捐款，响应者众。

    续广军躺在医院命悬一线之际，浙江台州市立医院老医生叶印生又被患者邓玉林连刺4刀，生命一度垂危。据院方介绍，邓在该院手术后恢复良好，但他自认为睾丸有萎缩，会影响生育。虽然曾去另外几家医院复查，猜测未获证实，但邓仍坚持己见，对主治医生叶印生怒气难消。

    危险职业

    中国医师协会6年前发布过一份《医患关系调研报告》。报告显示：74%的受访医生认为，自身合法权益得不到保护；认为当前医师执业环境“较差”和“极为恶劣”的分别为47%和13%；最近3年来，各医院院均医疗纠纷66起，其中5.42起属患者打砸医院。

    试图用暴力手段解决医疗纠纷的案例很易找到。那年2月份，患者家属陈文轩挥刀砍向四川华西医院普外一科主任李宁头部，致其颅骨粉碎性骨折。早先，陈的丈夫接受过李操刀的肝癌手术，效果不理想，陈认为是李救治不力所致，遂怀恨在心。那段时间，华西医院像李宁一样遭遇患者威胁的医生还有23人，为防万一，院方甚至给部分医生安排贴身保镖。保镖都是退役武警，身手不凡。

    2006年底，一车祸伤员到深圳山厦医院手术，术后一度恢复良好，办理出院手续时突然死亡。院方称，家属认为医院应为死亡负责，多次组织多人到医院拉横幅、烧纸钱，并与医务人员频频发生肢体冲突。为保证安全，该院一度让医生护士戴钢盔上班。

    去年6月份，齐鲁医院肿瘤中心一名医生一名护士两天内先后一死一重伤，凶手是中年男子周某。行凶原因要追溯到13年前，周父因肝癌曾到齐鲁医院就诊，不久后去世，周某将死因归结于院方。

    还是6月份，一名新生儿在福建三明市第一医院因病不治身亡，家属认为救治过程中有失误，情绪激动。怕落入家属手中被暴打，当班医生李某从病房5楼爬窗逃跑。

    在此背景下，沈阳市卫生局去年7月聘请警官给27家直属医疗机构当副职领导便不足为怪，但因质疑声四起，此举很快被叫停。沈阳市公安局称，去年，沈阳市直属医院发生治安案件152起，其中几起是急诊医生被打、急诊室被砸等恶性案件。

    山东、福建、沈阳的医界新闻被写入《柳叶刀》2010年8月28日的社论———《中国医生身处险境》，被用以证明：医生在中国已成危险职业，经常是医疗纠纷暴力事件的牺牲者。

    社论分析说，许多患者认为自己被医生和医院过度检查、治疗，导致医疗费用增加，且医护人员中存在违规收红包、缺乏专业技能与爱心等问题。这一说法在《医患关系调研报告》中可找到佐证：80%的医患纠纷缘于医方的服务态度、语言沟通、医德医风，因技术原因引发纠纷的不足20%。

    “一个巴掌拍不响，”华西医院知名教授严律南等撰文回应《柳叶刀》社论，坦言医患关系紧张的原因有时来自医护人员，“在中国，医疗服务质量普遍低下。医生准入资格不如西方国家严格，没接受过大学教育的也可申请医师执业证，只要能通过执业资格考试即可，这种考试并不难。护士的教育周期更短，资格考试也更容易。”同时，医护人员“没得到应有的工资和尊重，职业道德恶化，直接危及患者”。

    自身境遇得到《柳叶刀》关注，中国医生如遇知音。丁香园负责人李天天说，社论发表当天即被转帖到丁香园上，很快，跟帖达数十页，点击量数万。

    为进一步洞察中国医生的态度，丁香园9月份做过一次调查，问题均参照《柳叶刀》社论所言设置。调查得到14577名医生的反馈，其结论以回音形式刊登在2010年11月底最新一期《柳叶刀》上：94%的受访者表示，他们所在的医院每月都有医疗纠纷，其中27%月均纠纷数在3起以上；被问及“最关心的医疗相关事件”，65%的医生选择“注意医疗安全”，53%的医生选择“想方设法为病人治好病。”

    究因

    中国医生的状况为何变得如此岌岌可危？《柳叶刀》社论认为：一则，医院从政府得到的财政补贴微薄，只能靠检查、诊治等创收，鼓励过度诊断和过度治疗；二则，媒体扮演了重要角色，使医患关系的紧张度增加，比如2010年的深圳产妇肛门被缝事件和2009年的北大教授死于北大医院案，有媒体进行不实报道，对医生及医院声誉造成严重影响。

    丁香园的调查结论与《柳叶刀》的判断一致，78%的受访者认为，医患关系持续紧张，主要是因“政府投入不足，医院需要自行解决运营资金”，70%的人认为，“媒体报道不当，舆论导向偏负面”也是重要原因。

    医生们对媒体严重不信任。被问及“媒体热衷于报道医疗负面事件的主要动因是什么”，86%的受访者选择“能提高收视率”，而赞同“医疗事件性命攸关，值得关注”的只有7%。至于医疗事件报道中为何常有不实之词，半数医生认为是“蓄意为之、哗众取宠”，另有37%认为是因“缺乏专业把关”。

    “我的第一个判断是，医生们带有情绪性；其次，他们这么想有道理。”李天天说，深圳产妇事件和北大医院案件报道中，媒体确有明显的硬伤。比如深圳产妇事件，从专业角度讲，做妇科手术时不可能把肛门缝上，治疗过程中顺带而为的事情不少，绝大多数出于善意。他相信，涉事助产士所言是真———产妇痔疮出血，压迫止血无效，遂结扎痔疮核。

    深圳警方最终出具鉴定意见称，产妇“肛门周围见环状痔脱出，水肿；脱出物在9点位，可见黑丝线缝扎，肛门周围皮肤未检见损伤痕”。李天天说，这意味着，肛门并未被缝。

    又如北大医院案，央视报道时聚焦于“非法行医”。李天天说，死者病历和死亡证明上只有还未拿到医师执业证的新人的签字，新人单独开处方，这些行为确实不合规范，但不属于非法行医，应界定为北大医院管理混乱。媒体该去批评院方，而不是把板子打在医生身上。

    卫生部发言人毛安群曾直言，央视对北大医院案的报道“有错误”。

    说到医生对媒体的排斥，李天天以为不能不提“茶水发炎”事件。

    2007年“3·15”前夕，浙江有记者拿茶水冒充尿液，到10家医院做检查，其中6家检出红细胞和白细胞，医生诊断“有炎症”。消息一出，舆论哗然，医务人员的信誉再次大面积遭遇质疑。为自证清白，全国92家三甲医院的医务人员自愿、自费用茶水做尿常规检测，申请单上均用“茶燕飞”这一化名，化验单在短短两三天内全部贴到丁香园上。结果显示，136份化验单中，127份出现不同程度的异常情况，如检出尿胆原、胆红素、酮体等，其中42份检出白细胞，28份检出红细胞。

    有医生分析说，尿液分析仪器和试剂是针对尿液设计的，不具备辨别茶水等其他液体的功能。茶水中含有大量未知干扰物质，如果以茶代尿，很容易产生假阳性反应。

    出路

    “医生！就是医改失败的替罪羔羊！”

    “客观地说，百姓更是受害者。目前的体制下，让百姓完全分出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太现实。只要这种体制不发生根本性的改变，即使严惩凶手，还是会有人继续受伤、流血。”有丁香园网友如此分析。

    华西医院知名教授严律南坦言，患者如果遭受医疗事故，其对医院的合法诉求在当前司法体系中很难获得支持，付诸暴力的做法也便可以想见。

    而《柳叶刀》社论开出的药方则是，“如果不改善医生的社会和经济地位，中国的医药卫生体制改革将不会成功。”

    曾就医改问题撰写系列文章的经济学家周其仁认为，解决种种医疗问题的关键点在于：医疗服务由谁付账，如何动员更多资源进入医疗服务领域。国内外不少专家都表示，“看病贵、看病难”是医改市场化导向结出的恶果，周则大呼“这算哪门子市场化”，认为政府对医院管制太严，不断建议“把医疗服务准入之门开大一些，动员社会资源来满足急速增长的需求”。

    “我完全同意周其仁的观点”，李天天说，国家财政有限，无法覆盖所有医院，可以考虑借用林彪当年攻打东北时所用的“让开大路、占领两厢”策略。所谓“两厢”，一是高端医院，如协和、中日友好、301医院、中山医院、华西医院等，政府应该养起来，他们代表着中国最先进的医疗水平，还承担教学和科研任务；一是低端的社区医院、乡村医院，私营医院不愿进入。除此之外，都算“大路”，如一些专科医院、大型企业附属医院等，应让具有一定资质的私营医院进入。“体制理顺了，医患之间的紧张关系自然会消解”。


记者：左志英

来源：南方都市报

山兰花

碰到一些预料不及的事情发生是难免的，但是也不代表着在中国做医生难吧？很似乎辱了我们的国家吧！

xulily

原因众多，人的道德败坏，人人都把别人想成敌人，矛盾一触即发，媒体煽风点火，哎，一言难尽。

天津何氏

所有的症结都是社会不公造成的   为了维护一小撮人的既得利益和享受 要贪享大部分的社会财富   大多数人只能争抢剩余的小部分   再加上当权者混妖舆论和视听   再加上普通民众的素质太低无分辨是非的基本能力    才酿成了这一幕幕的惨剧  

qisee

医患关系紧张和对立，多年来的卫生体制改革没有收到应有效果，令人深思.

金回形针

国内所有的问题都是个钱字！如果基本医疗是免费的，我想这个问题好解决得多！医生的收入要和提供的服务挂钩，不和能开的药挂钩，那服务由谁评价？得由病人来评价，由医生之间来评价

金回形针

国内的民营医院的过度治疗现象极其严重！可以讲以福建系为首的许多民营医院就是抢！如何对种行为进行严厉的惩处是关系到以后民营医院有没有信誉的大事！对介入其中的官员进行惩处（基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金回形针

要斩断医生和过度医疗之间的利益关系，

一分为二

精神与物质，就是阴与阳的关系。现今社会阴盛阳衰，缺少道德正气，用什么阴招也改变不了现状！只有阴平阳秘，精神文明和物质文明一起抓，社会才能健康发展。病态社会的症状就是多纠结不协调。社会以癌，百姓何安。

励杏老人

中国的医患关系紧张与医疗体制是分不开的。举证责任倒置就是一例。举证责任倒置好不好呢？答曰：那是“相当”的好！要一不懂医的人去举证医疗事故是医护人员的责任还是疾病的必然转规肯定是不现实的。但这个政策实行的时机是不是对呢？还是举例说明吧：某人因为头痛来治疗，站在患者的角度肯定是想排最少的队、做最少的检查、吃最少的药、花最少的钱、用最短的时间治愈，但作为医师为尽量规避医疗风险，为诊断治疗留下依据证据会要求患者把凡是能引起头痛的疾病的所有相关检查统统做一遍。还有输血、有创非一次性用品的诊断治疗之前患者必须把能通过血液传播的疾病的相关检查术前检查一遍，术后一段时间再复查一遍以排除日后的医疗纠纷，这就是上至八十多岁的的老人家、下至刚出生的小孩手术前还要做梅毒、爱滋病检查的原因。这样的话肯定会加重患者的经济负担，也会加剧本已紧张的医患矛盾。如果经济发展了，国家财力能负担绝大多数医疗支出，医疗保险的实施让医师从未知医疗风险中摆脱出来，让医师执业的更有尊严，我相信肯定一定会有患者拿“红包”贿赂医师让他多做检查以充分的“明确诊断”。另外民营医院也不是个个都是扩大化医疗，我接触过一个民营医院的院长，他说他聘用普通的医师不是要求他医疗水平有多高而是一定要对患者好。因为医疗水平可以进修培训而一个人良好的素质是要靠长期的积累！说的多好，他才是做“百年医院”的民营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