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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万元清单揭开民营医院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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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5/6 01:02: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天价医疗费,暴露了其急于求钱、管理不规范等乱象

  《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  王毅

  《环球人物》杂志记者  崔瑾月

  南方医科大学广济医院所在的凤岗镇,是个外来打工者聚集的地方,虽名为“镇”,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拥有多家五星级酒店。4月19日,环球人物杂志特约记者来到广济医院,发现门口冷冷清清,和周围的热闹形成鲜明对比。

  一个月前,就在这家医院,发生了轰动全国的“天价医疗费纠纷”。今年2月21日,在凤岗镇打工的吴喜英因患胆管结石,住进广济医院,并于3月1日、3日、15日先后接受了3次手术,最终却死在病床上。随后,其丈夫肖国海被告知,他们共欠下45万余元医疗费。

  “又出现了这样的事!这里面肯定有问题!”得知此事后,中国医院协会民营医院管理分会会长、卫生部医改司原司长于宗河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他明显地在“又”字上加强了语气。

  45万元的“天价医疗费纠纷”难道并非个案?长长的费用清单背后,仅仅是一个家庭的悲剧?还是隐藏着更多医疗机构的乱象,更多普通患者就医的困局?

  “我要上厕所”竟成了妻子遗言

  肖国海和妻子吴喜英,都是湖北省随州广水市骆店乡红桥村人,在凤岗镇打工已有10多年。4月1日,记者与肖国海、其子肖强、其女肖丹、女婿陈汉斌等见面。众人向记者提供了他们能拿到的所有病历、45万元医疗费清单,并回忆了从吴喜英病发直至死亡的30天内发生的一切。

  肖强还清晰地记得,2月20日晚上,49岁的母亲吴喜英还在自家开的小理发店帮忙,一家人其乐融融。第二天一早,她突感腹痛并伴发高烧,随即被家人送到社区医院,后因病情严重,被转送至广济医院。

  肖国海回忆说,早在3年前,吴喜英就出现过腹痛症状,但她并未放在心上。“农村人,有点不舒服,吃点药扛一下就过去了。”直到去年年底,腹痛加剧后,她才在家人的劝说下,到医院做了检查,得知自己患了胆囊结石。吴喜英本打算过了这个冬天,天气暖和了再做手术。

  在广济医院输液8天后,医生认为,吴喜英的炎症已消,可以接受手术。3月1日上午9点,吴喜英被推进手术室,主刀医生为该院副院长王成友,助手为外一科主任焦万才等人。据手术同意书显示,这次手术前,吴喜英被诊断为“胆囊炎;胆管结石,胆管炎梗阻性黄疸胆总管结石”,需接受胆囊切除术、胆管切口取石探查术、胆肠大口径吻合术和胆囊切除术。肖国海说,医生告诉他,虽是大手术,但风险不大。

  4个小时后,吴喜英被推出手术室,直接送回普通病房。医生说,手术成功。采访中,记者也在其家属出示的手术记录上看到“手术顺利”4个字。

  2日晚10点多,过了有效的麻醉镇痛时间,还在输液的吴喜英觉得很难受,说要拔掉吊瓶。肖国海叫来护士。护士未问原因,直接拔了针,并说“做了手术就是这样,你忍耐一下”。

  “此后,我每隔半个多小时就叫一次医生和护士,但值班医生在睡觉,没理睬我,都是护士来看看。”肖国海说,再后来,他按铃也叫不来护士,只得一遍遍去找,直到凌晨3点多,值班医生发现人不行了,才赶紧找主治医生来抢救。肖国海听到妻子用尽力气对医务人员说:“你们要负责!”

  据广济医院的记录,吴喜英于3日凌晨2点开始呼吸困难,3点20分出现呼吸急促、脸色苍白等症状,血压为207/112。

  随后,吴喜英被送到ICU(重症加强护理病房)。肖国海接到院方下达的病危通知书,并被告知,因感染性休克、多器官功能衰竭,吴喜英需要再次接受手术。1个多小时后,他又被告知,吴喜英已被抢救过来,病情在好转,ICU病房主任王金铎甚至对他说,应该“给医院送锦旗”。

  3日凌晨5点多,吴喜英从死亡线上走回来,睁开眼,对丈夫和子女说:“我要上厕所。”肖国海没想到,这竟是妻子的遗言。

  很快,吴喜英病情恶化,被再次送进ICU,家属只获准在每天下午4点多隔着玻璃看看她,医生给的答复是“(病人情况)一天比一天好”。然而,事实并不是这样。15日,吴喜英第三次被推进手术室。这一次,院方给出的术前诊断为“胆道术后感染性休克和多器官功能衰竭”,术后诊断则多了“空肠瘘”(十二指肠以后的2/5段小肠处出现溃破),“局部肠管壁有一个直径约0.5厘米大小瘘口”。“直到这时,医院才通知说,‘病人病情严重,不行了’,让我们去见见。”肖国海回忆说。

  21日早上,吴喜英死亡。“病没治好,怎么人还死了?”就在家人对吴喜英的死因提出质疑时,院方拿出了一份住院费用清单,上面显示的医疗费让肖国海大吃一惊:45.0205万元!

  费用清单的几大疑点

  “住院30天,花费45万。是医院乱收钱?还是因为出了医疗事故,他们想拿这么多费用吓跑我们,掩盖治疗过失?”肖国海告诉记者,他一看到费用清单就心生疑虑:其一,医院提供的费用清单上,未列出每日开支明细,只有总用药量和费用;其二,费用清单上显示的住院时间,为2月21日至3月23日,而吴喜英在3月21日早上便已经死亡,“人死了两天还在收费”。

  从吴喜英家属提供的、多达9页的费用清单上,记者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列出了362个医疗服务项目,包括房间费、药费、手术费、血浆费用等,却并未显示哪一天用了哪些药,做了什么抢救措施。

  费用清单第八页显示,200毫升的病毒灭活滤白(使病毒失去感染力和破坏力、滤除白细胞)血浆用了61个单位,150毫升的用了15个单位。总计14450毫升,费用超过2万元。“一个人的血液总量,约是体重的8%,50公斤的人约有4000毫升血液,14450毫升血浆是要将我妈身上的血连换4次吗?”女婿陈汉斌质疑。

  费用清单上还标注着,500毫升的氯化钠或葡萄糖共用435瓶(袋),300毫升的23瓶(袋),250毫升的246瓶(袋),还有100毫升的药品521瓶(袋),总数量达到1200多瓶,折合重量达330多公斤。吴喜英的家属表示,这更不可想象:“总共才住院一个月!算一算,每天这么多液体注入身上,可能吗?”

  吴喜英的家人告诉记者,住院初期,他们分两次共交了1300元医药费。“第一次手术前,医院说费用大概是两三万,因为她(吴喜英)有社保,交1300元能报销5万元,我们就一直没太在意。”直到3月9日,女儿肖丹偶然去询问医药费,医生才告诉她,已经花了20多万。肖丹提出,花了这么多钱,病还没治好,要转院。医生却说,病人情况一天比一天好,要转院就要先将这20多万交了。

  此后直到3月23日,医院并未主动找他们说过费用的事。“她(吴喜英)用的是社保卡,自费药品和自费诊疗项目要经家属同意才能下药。怎么会花45万元?这简直是天文数字!”肖国海至今难以相信。

  记者事后咨询过多位医生,他们均表示,进入ICU病房后,花费是比较高,但45万还是很离谱。“应将病人的护理病历和医疗病历进行详细比对,分析每一项治疗的实施原因和计费标准。通常,ICU病房的日平均花费约为3000至5000元,”西安市某综合性三甲医院的一位资深护士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很多检查、治疗的频次,是有固定要求、规律的,如肝功能血液的检查,1天1次是合理的,若1天进行2次甚至更多,就属于多收费了。ICU病房中的每项花费,更应有明细和收费标准。比如为什么上呼吸机?每使用1小时收费多少钱?包不包含氧气?都应给家属一个交代。”

  对此,广济医院方面解释称,病人每天要用大量药,有时家属不在,就没有询问家属意见。家属们却坚称,他们一直在病房外守候。

  医院方面有“专门的新闻稿”

  据肖国海回忆,医院将45万医药费的单据给他时,并未提及要钱,只是让他们打个欠条,分期还款,并提出支付2万元丧葬费。医院说,院方是考虑到病人家属的经济承受能力,才提出分期付款;家属则因为病人死因和巨额费用均不明,拒绝了医院的提议,并要求院方支付赔偿金。

  25日,愤怒的肖国海、肖强到医院讨说法,双双被与医院只有一墙之隔的公安部门以“涉嫌扰乱公共秩序”为由拘留。4天后,吴喜英的女婿陈汉斌被广济医院副院长黄俊河叫到办公室单独协商,对方提出45万元不要了,并另行支付5万元丧葬费,但不承认其为赔偿金,陈汉斌却坚持赔偿金不能少于30万。谈判破裂。

  在接受记者采访时,陈汉斌拿出手机,向记者出示了黄俊河于29日晚9点33分发来的短信:“回家后有什么价码松动吗?明天去市卫生局咨询还是继续协商?”“从上周五到现在你没新方案,我们已增加1.5倍。”

  为进一步了解事情真相,4月3日,记者来到广济医院,发现几间院长办公室均空无一人。一位工作人员说,清明节放假,院长们都回老家了。记者随后致电副院长黄俊河,黄称,记者没有预约,不接受采访,转而又称,卫生局正在调查这起医疗纠纷,不让医院接受采访,匆匆挂断电话。此后,记者多次试图与之取得联系,黄均不再接电话。

  至于为吴喜英主刀的副院长王成友,广济医院的医务人员一再对记者称,王是肝胆外科主任医师、学科带头人,是深圳有名的“一把刀”。另有知情人士告诉记者,广济医院工作人员的流动性较大,院长、多名副院长及部分医生岗位的人选,都在事发前不久刚进行了更换,王成友就是刚刚上任。此前,他曾任深圳市第二人民医院副院长。

  一天后,记者辗转拿到在手术中担任助手的焦万才的电话。焦万才在广济医院工作4年,此前曾在内蒙古通辽市人民医院工作。得知记者的采访意图后,焦万才表示,是手术后并发症感染引起的一系列功能障碍,最终导致病人死亡。“第一次手术后,护士的处理没有过错,而且病人在2点多才出现胸闷等症状……通常,一个器官衰竭时,死亡率为25%,两个器官衰竭时,死亡率为50%—80%。这个病人有六七个器官出现功能障碍,死亡率其实很高,但经过治疗,其病情减轻,肾脏肝脏功能也基本恢复,我们都认为,这已经是出现奇迹了。”

  焦万才说,是肠瘘引起的腹腔感染,让病人刚刚恢复的衰竭器官重新受到刺激,病情急转而下。“我们尽了力,但这种并发症很难救活”。他甚至认为医院“有功”:“为治疗吴喜英的肾功能衰竭等并发症,医院还专程花几十万元买了一台设备。”至于为何人死后两天还在收费,他解释称,“因为日期为电脑随机生成,医院实际上没多收钱”。当记者还想继续提问时,他打断了记者,说:“医院方面有专门的新闻稿。”

  4月7日,东莞市卫生局介入对该事件的调查,封存了病历,但截至记者发稿,调查结果仍未公布。而吴喜英的尸检结果,预计将于4月底公布。

  民营医院乱象丛生

  广济医院由广东金美济集团投资4亿元创办, 2005年开始营业。在集团网站上,该院“现为南方医科大学非直属附属医院”,但在南方医科大学官网上,记者却并未查询到其相关信息。这家医院的民营性质,使更多人的目光从这份45万元的清单,转向了民营医院这个群体。

  记者在东莞走访时,听当地居民谈到,广济医院此前就曾不止一次遭患者家属围堵。而一位东莞媒体人士则告诉记者,广济医院在当地已算比较正规的。据他介绍,在东莞,医疗机构一般分为三个层级:公立医院、民营医院和拥有正式牌照却被私人承包的卫生站或门诊部。当地有钱人大多会选择去广州、深圳或其他大城市看病,众多经济情况并不富裕的打工者,才是民营医院及卫生站、门诊部的主要就医人群。而这些医疗机构中,各类医患纠纷不断。2009年7月,东莞一家卫生站就曾出现患者砍死医生,随后跳楼自尽的事情。

  记者通过公开报道查询得知,作为国内打工者数量最庞大的城市之一,截至2010年12月底,东莞市各类民营医疗机构已达310所,占全市医疗机构总数的12%。民营医院共29所,占全市医院总数的39%。那位媒体人士却表示,这个数字显然“太保守了”。

  不止东莞,实际上,自2000年以来,在全国各地,民营医疗机构的规模都在快速扩张中。据最新统计数据显示,当前,我国共有民营医院5800多家,超过全国医院总数的23%。在东南沿海等经济发达地区,民营医院往往更密集。但与庞大的数量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民营医院在患者中的信任度极低。不少老百姓对民营医院心存芥蒂,认为其规范性不强,“能不去就不去”。

  记者在北京、广东两地调查了近百名普通百姓,发现目前人们对民营医院的不信任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对医生不信任——“民营医院的医生大多是游医,今天在明天走,不负责任”;二是对收费不信任——“开民营医院,不就是为了挣钱吗?收费一定贵啊!”

  “这两个‘不信任’,其实已经是对民营医院投了彻底的否定票。”在北京某三甲医院工作的冯医生听到记者转述的调查结果,苦笑着摇了摇头。她曾经也在一家民营医院兼职,“后来发现问题比较多,就离开了。”至于具体原因,冯医生不愿透露,但她表示,“在北京的民营医院中,倒没听说过像‘天价医药费’这样的事,但在外地听说过类似的,这在全国也许并非个案。”

  “民众对民营医院不信任,很大程度上是因为一些民营医院在经济利益的诱导下,急于求钱,进而进行虚假宣传甚至诈骗。”这次的“天价医疗费纠纷”就揭开了一直以来掩盖其种种弊端的遮羞布。于宗河说,要解决这个问题,要先从管理入手。在国外,若想申办私立医院,相关部门会先依法对医疗投资法人进行“资质”审核,而我国在民营医院的准入管理上,仅由主管部门把了一下“技术”关,没能把住投资者的“资质”关。“民营医院规范性不强,根源就在于管理的不规范。”

  我国大部分公立医院历史悠久、经验丰富、治疗项目全面,不少人得出结论:民营医院没有发展的机会。于宗河却觉得,“这种看法很片面”。改革开放后,为了适应市场经济发展的需要,丰富医疗服务市场,更好地发展医疗事业,国家开始允许私人资金、外来资金投资医疗卫生事业。他认为,“民营医院承担的本来就应该是一个补充的角色,拾遗补缺。完全可以在专病、专科的治疗上做得更出色。比如针对老年人群、妇女人群、康复人群等。”

  与其他赚钱的项目不同,办医院本就是一项基于人身最基本利益的事业,“无论是公立医院还是民营医院,都必须首先做到遵循科学,严谨行医。‘向钱看’是大忌,做好服务,回馈社会,才是办医院的最终根本和首要宗旨。”在记者采访过程中,于宗河会长、多名医生、近百名普通百姓,都在反反复复地表述着这样一个共同的意思。


来源:《环球人物》杂志
发表于 2011/5/8 01:13:56 | 显示全部楼层
哎,有点可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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