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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盏未熄灭的酥油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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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0/22 04:31:1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那盏未熄灭的酥油灯

许多往事都没有在我脑海留存,忘了,消失了。那盏藏式酥油灯以及举着它的藏族老阿妈,却让我魂牵梦萦了四十多年,时不时原汁原味地浮现在眼前。在那个难忘的夜晚,它就是太阳,就是月亮,成为一种光明的语言,一种动力的符号。它把灰烬撒给黑夜,留给我的是温暖、辽阔,还有崇高。当时我忙于驾车赶路,实在无暇顾及它,甚至都没有多看它一眼。只是后来,这盏酥油灯一度成为我珍爱的收藏品,我才细细地把它观赏,品味它的精美、它的独特、它的故事。
这盏酥油灯有一根半尺高的灯管,三节竹筒做成。灯管上端顶着灯碗,铜制品。下端托着生铁铸的灯座。灯碗略像一只收敛起翅膀的小乌,灯座则似一只爬行的乌龟。藏胞管这灯叫竹节高脚油灯壶。灯焰是从小鸟那长长的尖嘴里吐出,灿灿光华,仿佛小鸟在唱着一支悠扬圆润的藏家歌谣。
我听得懂,那歌调是老阿妈发自她灵魂又抵达我灵魂的真情之歌。
进藏路上的那天夜晚,风雪交加,道路难行。我的汽车因为几次抛锚掉队后,迎着似乎能把冰河卷走的风雪,孤独无助地艰难行驶在藏北草原上。山野俱黑,至今留给我无法抹掉的印象:那是一个永远不会有月亮和星星的夜。车窗外一片死寂,醒着的只有可怕的山野的气息,雪花乱舞,狂风嚎叫,我的车速十分缓慢。忽然,一盏油灯捅破夜幕,摇晃着钻出一只举灯的粗壮大手。一位藏族老阿妈站在公路中央,伸开的双臂像两只翅膀忽闪着拦住了我的车。我看到灯光打在她皱纹沉厚的脸上,满脸散发着若隐若现的光芒。我本能地感觉出,这是一位走过了坎坷爬出灾难的老人。
老阿妈的行动稍有迟缓,还没等我下车,她就显得吃力地踏上了驾驶室门的脚踏板,用很生硬的汉话提醒我。在这个不安静的雪夜,藏北大地上许多桥都被雪掩埋了,她要我小心翼翼地过河。老阿妈一再叮嘱,千万不要把车载进冰河里,那样可就遭大罪了。她惟恐我听不懂她的话,又重复地说了几次。飞雪飘舞的夜晚,出现一盏酥油灯使我倍觉温暖又有些遥远,藏族阿妈的话句句熟悉又有点陌生。
当时刚平息了西藏那场叛乱不久,藏地有不少村庄还留着叛匪烧毁掠夺过的残迹。山水间弥漫着沉沉的忧伤。仍有一些藏胞对解放军不很了解,总是拿疑惑的目光看我们。举灯阿妈的行为无疑缩短了我们和西藏的距离。酥油灯在阿妈手中甜甜地燃亮着,虽然微弱却很惹人上眼。那是经历过春雨绽放的一朵小花,那是经历过冬雪长成的一棵小树。阿妈死活要我带走她的灯,说走夜路用得着。我推辞不掉只得接过这盏藏灯。之后,她连姓名也没留下,就急不可待地扑进路边风雪暴吼的夜色里。她说不远处就是她的帐篷,她要回家照料羊群。
那个雪夜,多亏了阿妈的提醒和酥油灯在身,我的车很顺利地驰过了进藏路上积着厚雪的条条冰河。期间,我在藏北八塔下停车小憩时,巧遇一位地方老司机爬在车下雪地上修车。发电机坏了,他的双手被冻得怎么也修不好。急得老司机满脸淌汗,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咒骂着这鬼天气鬼地方。我不忍心让老司机孤身单车在山野受罪,便上前相助。正是在那盏酥油灯的光照下,我们合力修好了发电机。当老司机的车灯重新燃亮在茫茫雪原时,我深切地感受到那温柔的光束里融汇着老阿妈的深情。
我执行完那趟任务,返回藏北时一路打听寻找那位老阿妈。叩访了不少帐篷和放牧点,都没有她的踪影。有牧民告诉我,这里住的大多是游牧藏胞,他们走南串北,行踪不定。我很失望地离开了藏北。
后来,我又有几次去藏北执勤的机会,还是没有得到老阿妈的任何讯息。我一直宝贝般地保存着那盏藏式酥油灯,还特地从拉萨八廓街买来一块红绸布,严严实实地包裹起来。我总是这样的感觉,它没有熄灭,永远不会熄灭。那灿烂纯正的光焰温暖如春地点燃在我心里。看见它,我就仿佛听见雄鸡呼唤黎明的声音,我就看到了太阳离我们越来越近。
大概是1965年夏,我要调往北京工作。我所在的团队要建立团史展览室,我难舍难分地把那盏藏式酥油灯献了出来,它仍然在那块红绸布里严严实实地包裹着。如今四十多年过去了,我相信它还会陈列在展览室里。人们用它的光焰能收割到一段难忘的西藏历史。这灯下依旧是漫漫长路,老阿妈依旧举着灯站在风雪弥漫的路口……
作者:王宗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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