瞎子娘，你找到回家的路了吗？
“你看到了我娘吗？看到了我的瞎子娘吗？她前几天走丢了，你帮我找一找好吗？”昨夜已经是深夜了，突然接到儿时同村朋友爱国的求救电话。 “你别急，好吗？怎么走丢了呢？”我疑惑地问道。 “她瞒着我，一个人偷偷回老家，结果走丢了。”爱国来不及细细解释就匆忙地挂断了电话。 放下电话，我不禁想起了瞎子娘和爱国这些年的风风雨雨。 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的老光棍“结巴”结婚了，他从媒婆手里领来一个瞎子媳妇。年近六旬的老光棍结巴是“国民党余孽”，自从村庄解放后，结巴就成了村里人专政的对象。文革那会，不知道多少唾沫星子吐在了他身上，还推倒了他家的房子，加上他讲话总是绕着舌头，更加让人“深恶痛绝”。“国民党余孽”这顶帽子让结巴孤苦了好多年，借居在村里的两间土坯房里抬不起头来。于是，结巴结婚成了村里的大新闻，从村头传到了村尾。 结巴把媳妇带回家那几日，很多村民都来看热闹，很多天真的孩子都吵囔着要喜糖。当村民看到结巴媳妇时，都傻了眼。结巴娶来的媳妇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瞎子，傻乎乎的样子，一双泛白的眼睛吓得围观的村民和孩子们一哄而散。 为了养活瞎子媳妇，结巴主动找到村委会把村里闲置不种的几亩旱地都种上了玉米和高粱。白天结巴总是在田地里转悠，晚上回家还要做好热腾腾的饭菜伺候瞎子媳妇。日子虽然很清苦，但在结巴的辛勤劳作下日子渐渐好转了一点。瞎子媳妇在他的疼爱下生得白白净净。其实结巴心里清楚得很，瞎子媳妇娘家有七姊妹，她六岁时候患场大病从此就瞎了双眼，家里人那时候起就对她冷眼相对，打骂相向，吃的是饥一餐饱一餐，穿的是破旧衣裳。自己把瞎子媳妇娶进家门，她和娘家人等于断绝了一切关系啊！她和他一样是苦命人啊！ 一年以后，瞎子媳妇给结巴生下一个胖儿子，取名“爱国”。从此两间土坯房里热闹了起来，有了生机，有了欢声笑语。结巴更加劳累了，每天奔走在家和田地间，偶尔还抽空去给人帮工赚点小钱给爱国买营养品。结巴整个人瘦了一圈，只有眼角的皱纹掩饰不住他心中老来得子的喜悦。瞎子媳妇也乐了，每天把爱国捧在手里，用手摸着摸着给爱国喂食、穿衣，依依呀呀用家乡话哄爱国睡觉。 时间久了，村民对结巴和瞎子媳妇渐渐接受了，好心的村民还主动把家里多余的吃的送到瞎子媳妇手上，把家里用旧的小棉袄穿在爱国身上。村民都习惯了叫瞎子媳妇为“瞎子娘”，听起来顺耳还带着一些怜悯和关怀。 爱国一天天长大，却很少有小伙伴愿意和他一起玩。每次爱国要求参加小伙伴的游戏都会被年纪大一点的孩子推开，然后装出“瞎子娘”的样子羞辱他一番，用骂国民党反动派的语言骂他一顿。因为很多同伴都一厢情愿地以为“瞎”和“傻”是会传染的，爱国迟早都会和他娘长成一个模样。 爱国那时候记恨瞎子娘，是瞎子娘夺去了他童年的美好，是瞎子娘让他在同伴面前抬不起头来。直到那次爱国气不过，和几个取笑他的孩子狠狠地打了一架，然后鼻青脸肿地哭着脸回来。瞎子娘突然发疯般跌跌撞撞地冲出土坯屋，寻着孩子们的声音追去……最后瞎子娘被好心的村民送回家。 这回，瞎子娘的衣服和裤子都扯烂了，膝盖摔得淤青高肿，披头散发地怪吓人。爱国却顿时明白了，瞎子娘是为他寻仇去的，是为他理论去的，而她仅仅是一个瞎子，无法找到寻仇的地方，无法找到理论的人群，她只有凭借自己的一股子疯劲到处乱骂，到处挥舞着没有方向感的手臂，凭空狂抓。摔破的膝盖她无法察觉，扯破的衣衫她无法看到，摔碎的心没人理解。 爱国鼻子一酸，扑到了瞎子娘的怀里，任自己的泪水打湿了瞎子娘的烂衣衫，流在她带着血印的手臂上。瞎子娘轻轻拥抱着爱国，一滴滴热泪从那双瞎眼里滴落在爱国幼小的额头上，这让爱国无比温暖，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和慈爱。只是这份爱，爱得那么苍白无力，爱得那么刻骨铭心…… 爱国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他的结巴爹劳累过度去世了。瞎子娘没有依靠，没有了人问寒嘘暖。虽然村委会每个月适当救助瞎子娘，学校也免去了爱国的学费，而瞎子娘却不得不担起了家里的担子，开始学习做饭和赚钱。她每天细细数着脚下的步伐，从门到灶台是几步，从床到门口的石板凳是几步……她用双手细细地抚摸着家里的每一样东西，圆的瓶子的酱油，四方盒子是盐，锅盖在左边，锅铲在右边……她从村里搜集一些破旧衣服摸索着纳鞋底，然后托付好心人带到集市上去换钱、换日用品。爱国也主动和瞎子娘商议后养了好几窝鸡，爱国每天放学回家都会带上好大一捆猪草用来喂鸡。 在瞎子娘的东补西凑和村民的接济下，爱国终于参加了高考，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 一时间，瞎子娘喜忧参半。喜的是爱国有出息了；忧的是学费无法凑齐。看着忧伤无助的瞎子娘，爱国打算放弃读书。瞎子娘听了一记耳光落在了爱国脸上，然后第二天偷偷瞒着爱国缠着好心的村民带她来到了集市。 “爱国，你娘在集市上讨钱！”爱国是那天下午才听到从集市上回家的村民说。 当爱国跑到集市上去的时候，瞎子娘正在被很多人围满了。爱国挤过人群，只见瞎子娘跪在水泥地面上不断磕头，蓬头垢面，不断对人说好话、祈求！不断摸索着拾起人们丢下的那一张张可怜的小钞票。 “娘！这个书，我不读了！我们回家！”爱国上前扶起瞎子娘。 “这个书，你一定要去读！学费！就是讨，我也要给你讨够！你看看，我今天讨来好多钱，你快给娘数数！”瞎子娘瑟瑟地把手里的钱递到爱国眼前。 爱国一把抱着瞎子娘瘦小的肩膀，撕心裂肺地哭出了一声“娘——” 最后，还是村里的老支书看不过，掏出他好些年的积蓄为爱国垫付了学费。 多年后，爱国毕业后在县城谋得了一份好差事，还清了家里的欠帐，在县城买了两间小房子安下了家。为了报答瞎子娘，爱国把他接来一块住。也就打那时候起，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和爱国谈朋友，没有一个女孩子愿意每天面对一个眼睛泛白又傻呆还要人伺候的瞎子娘。 眼看爱国马上就30岁出头了，瞎子娘每次提起爱国的婚姻，爱国总是告诉娘说：“快了，快了。”但瞎子娘早就察觉到了异样，心里早就在责怪着自己，在盘算着要离开爱国。为了爱国的幸福，她唯一的办法就是离开，瞎子娘不知道这样想过多少回。 在前几日的一个黄昏，爱国发现瞎子娘不见了。隔壁的好心邻居告诉爱国说，瞎子娘怕连累你娶不到媳妇回老家去了！于是爱国从县城找到乡下老家，从乡下老家找到县城，找遍了路上每一个角落，却始终不见瞎子娘。无奈的爱国，只有四处打听，苦苦地寻觅他的瞎子娘！ “深更半夜的，谁打电话呢？”妻见我一脸的茫然，问道。 “是爱国家的瞎子娘走丢了。”我回答。 “那你还不发动所有的亲戚朋友去找，这么冷的天，你说瞎子娘找不到家该怎么办啊！” 我很快地把我的亲朋好友都从睡梦中吵醒了，却没有一个人责怪我。因为，他们都明白瞎子娘的心，爱国的心，都在为瞎子娘找回家的路。
| 
发表于 2013/1/21 00:24: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