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枝本草源流古今变异考究(三)2011年11月8日
经方医学论坛
首发 (一)“仲景医方的桂枝当是桂皮(肉桂)”再考察
关于传世本古典医方药物“桂枝”当为桂皮(今肉桂)的问题,中外医史学者早多有明确的论断。但网络所见,仍然有人对此存有疑惑。下面利用我以前收集分析的资料,从新的角度对这个问题再做考察。 一、利用未经宋改或宋改不彻底的古典方书,对名称中有“桂枝”的方剂和“麻黄汤”所用桂类药物名称进行考察
公元前165年之前的马王堆帛书医方,其中就大量出现药物“桂”、“美桂”、“菌桂”。马王堆1号墓还出土的小片板片状桂皮,经鉴定为Cinnamomum属植物浙樟Cinnamomum chekiangensis
Nakai.,而且已除去外粗皮(木栓层)。
公元前后时代的《武威旱汉代医简》、《居延汉简》、《敦煌汉简》中也出现多处“桂”,其中有关伤寒病的方剂使用了药物“桂”。
《居延汉简》(公元前102年至公元31年)簡89·20記载有“伤寒四物,乌喙十分,细辛六分,术十分,桂四分,以温汤饮一刀刲日三夜再行解不汗出。”
《敦煌汉简》(时代基本同《居延汉简》) 其簡2012記:“治久欬(咳)逆胸、痹痿痹、止瀉、心腹久積、傷寒方:人參、茈宛、昌蒲、辛、姜、桂、蜀椒各一分,烏喙十分,皆合和以……”。
310年《肘后》中有与“麻黄汤”用药相同的方剂,用的是“桂”。
“治卒上气,鸣息便欲绝方。…… 又方麻黄四两,桂、甘草各二两,杏仁五十枚(熬之)。捣为散。温汤服方寸匕,日三。”
“治卒乏气,气不复,报肩息方。…… 又方麻黄二两,桂、甘草各一两,杏仁四十枚。以水六升,煮取二升,分三服。”
从以上可以看出,东汉末年的《伤寒论》前后时代,有关伤寒的方剂中使用的桂类药物为“桂”。
东晋·陈延之454—473年间的《小品方》,十二卷。未经宋改的有日本《尊经阁文库》的《经方小品》古本残卷(存卷一部分),残存27方。使用了桂类药物的17方,16方用“桂肉”,1方用“桂心”。其中“桂支加乌头汤”用“桂肉”。
未经宋改的20卷残卷本《孙真人千金方.卷五.少小婴孺.治伤寒方第六》(652年)部分中的方剂所用桂类药物只有“桂心”一种。《卷五.少小婴孺.疗咳嗽方第七》中的桂枝汤、麻黄汤,用的也是“桂心”。 以关键词“桂”在《千金宝要》全文查询,得 15 处相关。无药物“桂枝”。
唐代昝殷847-852年间得《经效产宝》三卷。以关键词“桂”在《经效产宝》全文查询,得 5 处。其中“调胃参汤”使用药物“桂枝”,其他都是肉桂。但由于不是唐代版本,无法判断“调胃参汤”的“桂枝”是否后世‘污染“所致。
陈增岳编著的《敦煌古医籍校证》全书(此书基本囊括了2008年以前发现的敦煌文书中的医书,抄写年代多为唐代),如果刨除《辅行诀》,发现一:全书方剂药物中没有一处用“桂枝”药名,用最多的是“桂心”;二,全书出现五处“桂枝”,全部是方剂名,而且“桂枝汤方”中用的是“桂心(三两,去皮称)”(122页)。
752年唐代王焘《外台秘要》40卷。尽管今天所见《外台》是经过宋臣修改的版本,但由于修改得不太彻底,我们还是可以从中看出问题。
先从“桂枝汤”角度考察《外台秘要》。
以关键词“桂枝”在《外台秘要》全文查询,得到49处相关,检查有16方“桂枝某某汤(丸)”,其中3方用药物“桂枝”,另外13方“桂枝某某汤(丸)”用药都为“桂心”,占81.3%。而在这13方中,有5方名称就是“桂枝汤”。还有值得注意的就是以下四方王焘注明是出自仲景方:
《外台秘要.卷第八.饮方二首》:
深师附子汤,疗气分心下坚,如盘边如旋杯,水饮所作,此汤主之方。
桂心(三两)生姜(三两)麻黄(去节三两)甘草(炙二两)细辛(三两)大附子(一枚炮)大枣(十二枚)上七味切,以水七升,先煮麻黄再沸,掠去沫,乃下诸药,煮取二升,去滓,分服七合,当汁出如虫行皮中,即愈,神验。忌海藻菘菜生葱猪肉冷水生菜等。(仲景《伤寒论》名“桂枝去芍药加麻黄细辛附子汤”并出第二十二卷中)
《外台秘要.卷第十四.中风及诸风方一十四首》:
又桂枝汤。疗中风。身体烦疼。恶寒而自汗出。头强痛急方。
桂心(五两)生姜(八两)甘草(二两炙)葛根(八两)芍药(三两)大枣(十二枚掰)上六味切。以水七升。煮取二升半。服八合。日三。温覆取汁。陆伯庸用良。忌生葱海藻菘菜。(人玉曰:此仲景“桂枝加葛根汤方”也,今云“头强痛急”,当作“项强痛急”才是)
《外台秘要.卷第二十三.杂疗汗出不止方一十首》:
桂枝加附子汤方。
大枣(十三枚擘)附子(一枚炮)桂心(三两)芍药(三两)生姜(三两)甘草(二两炙)上六味切,以水七升,煮取三升,温服一升。(延年同此,本张仲景《伤寒论》方)
《外台秘要.卷第三十六.小儿中风方四首》:
又疗少小中风,脉浮发热自汗出,项强鼻鸣干呕方。
甘草(炙)芍药、桂心、生姜(各一两)大枣(四枚)上五味切,以水三升,煮取一升,去滓,分温三服,忌如常法。(此张仲景“桂枝汤”,但剂分小尔)
(注意:按叶发正先生的考证,《外台秘要》正文下小字注文为宋臣林亿等所加,见《伤寒学术史》,也就是说林亿等曾见有一种仲景《伤寒论》的“桂枝汤”,用的就是“桂心”。)
另外,其实《外台秘要.卷第二.伤寒中风方九首》中的《伤寒论》桂枝汤就反映了药物“桂枝”原本应该是“桂心”。因为方剂后面的附加语有说“减桂心、生姜各一两”,这应该是修改不彻底的痕迹,或说明当时确实是“桂枝”、“桂心”通用的。
“仲景《伤寒论》桂枝汤,疗太阳中风,阳浮阴弱,阳浮者热自发阴弱者汗自出,啬啬恶寒,淅淅恶风,发热,鼻鸣干呕方。
桂枝、芍药、生姜(各三两)甘草(二两炙)大枣(十二枚擘)上五味,切姜擘枣,次切余药,以水七升,煮枣令烂,去滓,乃纳诸药,水少者益之,煮令微微沸,得三升,去滓,,服一升,日三,小儿以意减之,初一服便得汗出者,后服小小阔其间,如不得汗者,小小促之,令其药势相及汗出自护,如服六物青散法,若病重者昼夜服特须避风,若服一剂时不解,病证不变者,当更服之,至有不肯汗出,服二三剂乃愈,服此药食顷亦当饮热粥以助药力,若初得病甚,便以火发汗,火气太过,汗出不解,烦躁不得寐因此汤加龙骨牡蛎各三两,减桂心、生姜各一两,不用芍药;若虚劳里急,腹中痛者,取前桂枝汤二升,加胶饴一升,适寒温分再服,若得大汗出者,只用桂枝二两,发汗后重发汗,亡阳谵语,其脉反和者不死,发汗已解,半日许重发烦其脉浮数,可复发汗,宜桂枝汤方。”
再从“麻黄汤”角度考察《外台秘要》。
以关键词“麻黄汤”在《外台秘要》全文查询,得到34处相关,其中24处为“麻黄汤”,检查后发现,这24方“麻黄汤”有12方不使用桂类药,另外12方使用桂类药,而且全部是“桂心”,无一例外。
更值得注意的是以下王焘或林亿注明的仲景麻黄汤:
《外台秘要.卷第一.深师方四首》:
“又麻黄解肌汤,疗伤寒三四日烦疼不解者方。
麻黄(三两去节)甘草(一两炙)杏仁(七十枚去皮尖熬)桂心(二两)上四味切,以水九升,先煮麻黄,减二升,掠去沫,乃纳诸药合煮,取二升半,绞去滓,分服八合,以汗出为度,忌海藻菘菜生葱。(本仲景“麻黄汤”,《千金翼》并同)”
注:深师,南北朝时宋齐间医家(420——502年),僧人,善治脚气病,著作有《僧深药方》三十卷。
《外台秘要.卷第二.伤寒中风方五首》:
又疗伤寒头疼腰痛,身体骨节疼,发热恶风,汗不出而喘,麻黄汤方。
麻黄(三两去节)桂心(二两)甘草(炙一两)杏仁(七十枚去皮尖两仁碎)上四味切,以水九升,煮麻黄减二升,去上沫,纳诸药,煮取二升半,去滓,服八合,覆取微汗,不须啜粥,余如桂枝法将息。忌海藻菘菜生葱。(臣亿等按:张仲景《伤寒论》“麻黄汤”惟主伤寒,不主中风……又疗太阳病项背强?)
《外台秘要.卷第三.天行病发汗等方四十二首》:
《千金翼》疗天行脉浮紧,无汗而发热,其身疼痛,八九日不解,其表证续在,此当发其汗,服药已微除,发烦目瞑,剧者必衄,衄乃解,所以然者,阳气重故也。宜服麻黄汤方。(《千金翼》不疗天行)麻黄(三两去节)桂心(二两)甘草(一两炙)杏仁(七十枚去尖、皮、两仁)上四味,切,以水九升,先煎麻黄减二升,去上沫,纳诸药,煮取二升半,分服八合取汗,不须饮粥,投此汤易得汗。忌菘菜、海藻、生葱。(《深师》同,出第九卷中。此张仲景《伤寒论》方)。
《外台秘要.卷第十.大肠热实方三首》:
《删繁》疗肺脉厥逆大于寸口,主大肠热咳上气,喘鸣心烦。麻黄汤方。
麻黄(六两去节)芍药生姜半夏(洗十遍)细辛五味子(各三两)桂心(二两)石膏(八两)上八味,切,以水九升,先煮麻黄七八沸,去沫,次下诸药,煎取三升,去滓,分三服。忌羊肉、饧、生葱、生菜等。
注:南北朝医家谢士泰《删繁方》十三卷,谢士泰可能是北齐(公元550年—577年)时候人。
从《外台秘要》所引用的“桂枝汤”看,至少林亿等完成《宋本伤寒论》前看到的18卷本张仲景《伤寒论》“桂枝汤”所用药物为“桂心”。
从《外台秘要》所引用的“麻黄汤”看,南北朝的谢士泰、僧深师,唐代孙真人、王焘,北宋林亿所见,方中所用桂类药都没有“桂枝”。
《外台秘要》中有很多方剂说明出自张仲景《伤寒论》,其中只有桂枝汤和大青龙汤用药物名称“桂枝”,其他《伤寒论》方剂都用“桂心”。
公元984年丹波康赖的《医心方》30卷。以关键词“桂枝”在《医心方》全文查询,得7 处。其中六个与方剂名称有关。而这些方剂名称中有“桂枝”的,其实只有一方用药物“桂枝” ,就是〈卷第十四治伤寒病后汗出方〉的“桂枝汤加附子汤”,这是引自《短剧方》(即《小品方》)的,但未经宋改的日本《小品方》残卷27方,没有一处使用药物“桂枝”,而且《医心方》卷第一也有“桂枝加附子汤”,但使用的却是“桂心”,如果丹波康赖所见《短剧方》之“桂枝汤加附子汤”所用确为“桂枝”,最可能就是当时“桂枝”与“桂心”通用。《医心方》卷第六的“桂枝汤加乌头汤”用“桂肉”;
卷第一的“桂枝麻黄汤”和“桂枝加附子汤”都用“桂心”;
值得注意的是,《医心方.卷第三》为治疗风病篇,其中的方剂药物中无一处使用“桂枝”。 《医心方》中搜索到“桂枝麻黄汤”(用“桂心”),没有搜索到“麻黄汤”。
1047年北宋·王兖《博济方》三卷。以关键词“桂”在《博济方》全文查询,得83 处。“桂枝”只在“桂枝丸”的方剂名称中出现一次,而“桂枝丸”用的是“官桂”。值得注意的是,此书卷一伤寒、风证中的方剂用桂根本无“桂枝”。此书桂类药用词为:官桂(最多)、桂心、肉桂、另外出现柳桂四处,有一处柳桂有“去皮”。柳桂相当于我们今天的“桂枝”,但在当时,柳桂与“桂枝”完全不是同种东西。1082年前后,唐慎微《证类本草》“菌桂”条目最后说:“……仲景《伤寒论》发汗用桂枝,桂枝者枝条,非身干也。取真轻薄而能发散。今又有一种柳桂,及桂之嫩小枝条也。尤宜入治上焦药用也。”他这里所说的“桂枝者枝条,非身干也”容易让人误解为“枝条”,其实是指“枝皮”,因为在“桂”条末尾他明说“……然《本经》只言桂,仲景又言桂枝者,盖亦取其枝上皮,其木身粗浓处,亦不中用。”还有值得注意的是,《博济方》四处使用“柳桂”的方剂属于杂病和外伤类,完全与发表剂无关。
北宋初《苏沈良方》。以关键词“桂”在《苏沈良方》中的全文查询结果:29段,桂类药用词为:官桂、桂心、桂、肉桂、紫桂肉、桂肉。没有一处用桂枝。
992年,王怀隐、陈昭遇等编纂的北宋第一部大型官修方书《太平圣惠方》100卷。以关键词“桂”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询,得到 2114 处相关,其中“桂枝”60处相关,检查发现,此书方剂名称中有“桂枝”的,所用药物基本都统一为“桂枝”,只有“小柴胡桂枝汤方”用“桂心”。很可能用药物“桂枝”的方剂原方所用也为“桂心”。以关键词“麻黄汤”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询,得到 18 处相关,其中名称“麻黄汤”者给出药物的6个,而使用桂类药的“麻黄汤”有3个,其中只有一个用药物“桂枝”。其他两个“麻黄汤”都用“桂心”。
另外,以关键词“术”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询,得到1180处相关,其中白术1002个,苍术25个,莪术68个;以关键词“芍药”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询,得到1207处相关,其中赤芍药970个,白芍药186个;以关键词“茯苓”在《太平圣惠方》全文查得到1398处相关,其中赤茯苓919个,白茯苓404个。
从上面可能并不精确的数据还是可以看出,对方剂药物的名称“标准化”应该是宋朝政府的意图,从第一部官修方书就开始了。《太平圣惠方》的用药原则,方剂名称中有“桂枝”者,桂类药物名称统一为“桂枝”,可能是为了强调这类方剂要用桂的枝皮的意思,从修改不彻底残存的迹象表明,很可能用药物“桂枝”的方剂原方所用为“桂心”。其他的还有,芍药尚赤芍药;茯苓尚赤茯苓;而术则尚白术。
所以,宋代对古典医书药物名称的修改统一,不是开始于林亿等人,而是从王怀隐、陈昭遇等人就开始了。不过林亿等人没有完全遵从王怀隐等人的路子,而是再次修改,以仲景医书来看,林亿等人扩大了“桂枝”药名的使用范围,《淳化本伤寒论》的方剂原本还有些使用“桂心”的,在《宋本伤寒论》和《金匮玉函经》中桂类药物基本全部改用“桂枝”药名(还是有残留,如《金匮玉函经》五苓散方中还是用“桂”)。再将赤芍药、白芍药等全部改成“芍药”;将赤茯苓、白茯苓全部改成“茯苓”。而术类药物则遵循《太平圣惠方》的用药原则,还是采用“白术”为主。
统一修改药物名称的做法在唐代官修方书中是否已经开始?由于现存资料的缺乏,目前只能是个谜。
北宋初期张锐的《鸡峰普济方》中的方剂已经多有用药物“桂枝”,但方剂名称中有“桂枝”的方剂,还是有些不用桂枝,如卷第十五《消渴水》的黄耆桂枝苦酒汤就用“桂”。另外,此书的《卷第三.伤寒、中暑附》的方剂中用桂类药者也全是“桂”。应该是保留有宋前的遗风。(《鸡峰普济方》一说是孙兆著作,见《皕宋楼藏书志》,杜勇先生考证认为此书作者应该是张锐)
此书无“麻黄汤”方。
1114年北宋
钱乙《
小儿药证直诀》三卷。其“麻黄汤”用“肉桂”:“治伤风发热、无汗、咳嗽、喘急。麻黄(去节三钱,水煮去沫,漉出晒干)肉桂(二钱)甘草(炙一钱)杏仁(七个去皮尖麸炒黄研膏)每服一钱,水煎服。以汗出为度,自汗者不宜服。”
北宋1118年左右完成的官修《圣济总录》,200卷。
以关键词“桂枝”在《圣济总录》全文查询,得到41处相关.其中方剂名称中有“桂枝”的26方,药物用“桂枝”的6方;用“桂”的20方.占77%;26方中有14方都是“桂枝汤”或加减桂枝汤,这14方用药物“桂枝”者3方,其余11方“桂枝汤”都用“桂”,占78.6%。另外,此书所用桂类药,不论“桂枝”还是“桂”,都明确注明“去粗皮”。
以关键词“麻黄汤”在《圣济总录》全文查询,得到78处相关,检查发现,方剂名为“麻黄汤”者共67方,其中30方并不使用桂类药物,其余37方使用了桂类药物,用的全部为“桂”。
从上面的统计分析可以看出,在林亿等人校订仲景医书近50年后,就算政府的医家也没有遵循早期官定医书确定的方剂药物名称。如果不是传统习惯强大,那就是当时的医家完全清楚,实际当时“桂枝”和“桂”基本就是同种东西,所以用哪个词都无所谓。
或许有人觉得会不会是相反,是《圣济总录》等将方剂原本的药物“桂枝”改为了“桂”?如叶发正先生的《伤寒学术史》论《淳化本伤寒论》就这么认为。我的观点是,从方剂名称与药物名称一致的角度来看,名称中有“桂枝”的方剂,将原本药物“桂”或“桂心”改为“桂枝”最有可能,而将原本的药物“桂枝”改为“桂”的可能则微乎其微。因为未经宋改的方书中,药物“桂枝”极其罕见(见后面<三>专论)。而且就算有这种可能,也恰说明了当时两者应该就是同一种东西,可以通用,这个有当时的官修本草为证。从叶发正先生所论也可以看出,叶氏也不清楚当时的药物“桂枝”实际为何物。
1132年南宋许叔微的《普济本事方》十卷。此书尽管桂类药名有桂心、肉桂、官桂、桂、桂枝、桂皮等名称,但《普济本事方.治药制度例》中对桂类药的交代只是“ 桂∶去粗皮,取心用,不见火。”最合理的解释就是以上名称物品其实都是一类东西——桂树的皮。
1178年南宋杨倓的《杨氏家藏方》二十卷。以关键词“桂”在《杨氏家藏方》全文查询,得78处相关,其中无“桂枝”。
12世纪初王贶《全生指迷方》,三卷。以关键词“桂”在《全生指迷方》全文查询,得36处相关,其中无药物“桂枝”,《卷三.诸痛》的“桂枝乌头汤”用的是“桂心”。
1220年南宋齐仲甫的《女科百问》二卷。以关键词“桂“在《女科百问》全文查询,得73处相关,其中“桂枝”3处,但都不是药物名,其中第五十五问的“桂枝茯苓汤”使用的药物是“桂心”。
宋朝官修《太平惠民和剂局方》,其中治诸风、治伤寒部分,除桂枝汤中用“桂枝”(去皮),其他方剂都用肉桂、官桂、桂心、桂等。如麻黄汤、小青龙汤、葛根解肌汤、都用“肉桂”,注明去皮。《太平惠民和剂局方附∶指南总论\卷上.论炮炙三品药石类例》:“肉桂凡使∶不见火,先去粗皮,令见心中有味处,锉,方入药用。如妇人妊娠药中,仍微炒用为妙。”只是提及肉桂,同《普济本事方》一样,最合理的解释应该就是当时的桂类药基本是名异实类同,处理方法才相同。
小结:除去北宋前期王怀隐、林亿等医官校正过的方书(《外台》例外),主要针对方名中有“桂枝”的方剂和同为标准发表剂的“麻黄汤”的用桂情况,考察从西晋到南宋的主流方书,可以看出:
一、
方剂名称中有“桂枝”的,存在大量使用药物“桂心”、“桂”或“桂肉”“肉桂”的情况,而且一些大型方书中这种情况所占比例高达80%左右。其中很多方剂名称就是“桂枝汤”,甚至有些就指明为仲景“桂枝汤”。而使用药物“桂枝”的,主要出现在北宋开始官修医书之后,此之前罕见史料有用药物名称“桂枝”的情况。值得注意的是北宋末年官修的大型方书《圣济总录》,其名称中有“桂枝”的方剂,还是以用药物“桂”占绝大多数。
二、
种种宋臣修改不彻底的迹象表明,药物名称“桂枝”,很可能是宋臣统一改用的,目的是使药物名称与方剂名称一致化,或许还有强调用枝皮的意思。其原本的药物名称可能主要就是唐代惯用的“桂心”及“桂”。林亿在《外台秘要.卷第三十六.小儿中风方四首》中“桂枝汤”后的小注就可以直接证明这一点,《宋本伤寒论》定本之前,他看到的仲景桂枝汤用的就是“桂心”。
三、
与“桂枝汤”同为发表剂代表的“麻黄汤”的用药更能说明问题。它在这一历史时段考察的方书中极少使用药物“桂枝”。而是绝大多数用“桂心”、“肉桂”、“桂”。
特别是《圣济总录》“麻黄汤”用桂类药的全部用药物“桂”;而《外台秘要》“麻黄汤”用桂类药的则全部用药物“桂心”。这也再次从侧面证明了发表剂“桂枝汤”原本所用桂类药物名称应多为“桂心”及“桂”。
四、从一些方书同一方剂一时使用“桂枝”,一时又使用“桂心”或“桂”来看,北宋之前,这些名称的药物应该是通用的,即一物多名而已,所以象《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普济本事方》等,尽管书中具有多种桂类药物的名称,但在交代“治药制度”时都是只交代其中一种的处理方法就可以了。
五、从目前可知的可靠资料来看,东汉末年《伤寒论》的前后相近时代,有关伤寒的方剂中使用的桂类药物为“桂”。
二、古典的药物“桂”和“桂心”是什么?
这个应该属于中医的常识,但因为今天医家已经很少使用这种名称,有必要再老生常谈,尤其象“桂心”这种容易产生歧义的名词。
陶弘景之前的《神农本草经》只记载了牡桂和菌桂,没有“桂”;从目前所知资料来看,“桂”在本草书中最早出现在三国《吴普本草》中,其后陶弘景的《本经集注》的《名医别录》部分也收录了“桂”。实际上在秦汉时代的方书中,“桂”是最常用的药物之一。如公元前165年之前的马王堆帛书医方,其中就大量出现药物“桂”、“美桂”、“菌桂”。
公元前后时代的《武威旱汉代医简》、《居延汉简》、《敦煌汉简》中也出现多处“桂”(剂量单位有“一寸”、“一尺”)。
这个时期的“桂”实际是什么,有考古出土实物为证,就是马王堆1号墓出土的小片板片状桂皮,经鉴定为Cinnamomum属植物浙樟Cinnamomum chekiangensis
Nakai.,而且已除去外粗皮(木栓层)。
东晋葛洪317年左右的《抱朴子·诘鲍》中有“……故剥桂刻漆, 非木之愿;拔鶡裂翠,非鸟所欲;促辔衔镳,非马之性;荷軏运重,非牛之乐。……”其中的“剥桂刻漆”就是剥桂皮割漆树的意思,前者取皮,后者取汁液。
372年前后的《范汪方》云:桂一尺若五寸者,以广六分,厚三分为正。(这描述的就是块状的树皮。出《医心方》)
454—473年间的《小品方》述旧方合药法:“合汤用桂、厚朴、黄柏诸木皮者,皆削去外粗皮也。”“桂一尺若数寸者,以厚二分,广六分为准也。”(与《范汪方》所云近似)
陶弘景490年左右的《本草经集注.序录》:“凡用桂、浓朴、杜仲、秦皮、木兰辈,皆削去上虚软甲错(《医心方》作“甲错皮”),取里有味者秤之。”“凡方云用桂一尺者,削去皮竟,重半两为正。”显然“桂”是与浓朴、杜仲、秦皮、木兰皮一类的树皮。《本经》说木兰“皮似桂而香”。对于“桂”,陶氏说得比较清楚,“以半卷多脂者单名桂,入药最多……“今出广州湛惠为好,湘州、始兴、桂阳县即是小桂,亦有,而不如广州者,交州、桂州者形段小,多脂肉,亦好”,半卷多脂肉只能是厚皮再加上产地说明,这显然就是今天的肉桂了。
公元600年左右的《雷公炮炙论.桂》“雷公云∶凡使,勿薄者,要紫色、浓(一作“厚”)者,去上粗皮,取心中味辛者使。每斤大浓(一作“厚”)紫桂,只取得五两。取有味浓(一作“厚”)处,生用;如末用,即用重密熟绢并纸裹,勿令犯风。其州土只有桂草,原无桂心。用桂草煮丹阳木皮,遂成桂心。凡使,即单捣用之。”
从“其州土只有桂草,原无桂心。用桂草煮丹阳木皮,遂成桂心”一句可知,桂心就是桂树皮,而且是厚皮,由于“去上粗皮,取心中味辛者”,所以名曰“桂心”。
甄立言(541?—643?)《古今录验方》∶桂一尺若数寸是,以浓二分、广六分为准。出《医心方》。
659年,苏敬等人的《新修本草》言:“其牡桂嫩枝皮,名为肉桂,亦名桂枝。”
“大小枝皮俱名牡桂。然大枝皮肉理粗虚如木兰,肉少味薄,不及小枝皮也。小枝皮肉多半卷,中必皱起,味辛,美。一名肉桂、一名桂枝、一名桂心。”(苏敬所说似乎是有些问题的,与陶弘景所说有差别,但肉桂、桂枝、桂心,一物三名,都是桂树皮却是确定的)。
日本奈良时代的756年,孝谦天皇把从唐进口的桂心等药物进献给东大寺,在现存的当时进献目录上载有桂心的名称,其实物至今仍保存在正仓院。调查实物的结果,是属于C.cassia及C.obtusifolium类,大小不一的板状-半管状-管状的树皮,而且都去掉了外粗皮(木栓层)。
抄写于唐代的敦煌文书《张仲景五脏论一卷 P.2115》中有 “杜仲削去朘(应该为皴字误写)皮,桂心取其有味……五加割取其皮,母丹(牡丹)槌去其骨。”
992年,北宋第一部官修方书《太平圣惠方》对桂类药物的用词很规整,主要用词是“桂心”,大概是唐朝遗风;如果药物为“肉桂”,则绝大多数会在后面注明“去皱皮”;而在药物“桂心”后面是没有类似标注的。而官修《太平惠民和剂局方》桂类药主要用“肉桂”,绝大多数会在后面注明“去粗皮”。
1064年,林亿等校定《金匮玉函经》在卷七“方药炮制”说“桂削去皮,用里黑润有味为佳”。1066年,在宋改本《千金方》的《新校方例》中林亿等人又说“桂心盖取其枝中之肉”,这一句是容易让后人产生歧义的,但实际上两次说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不过后者似乎强调了用枝皮。
唐慎微1082年前后的《政类本草》是北宋药物学集大成的颠峰之作。实际上唐宋本草对桂类药物的认识并不是很清晰的,有些混乱,所以
唐慎微也说“诸家之说,但各执己见,终无证据。”“谨按诸家所说桂之异同,几不可用考。”好在对“桂”、“ 桂心”、“桂枝”交代得还较清楚。“其牡桂,嫩枝皮,名为肉桂,亦名桂枝。”“桂心即是削除皮上甲错,取其近里辛而有味。”“然《本经》只言桂,仲景又言桂枝者,盖亦取其枝上皮,其木身粗浓处,亦不中用。”
1116年,曾为北宋官府药材辨验官的寇宗爽《本草衍义》的总叙有云:“合药分剂料理法则中言,凡方云用桂一尺者,削去皮毕,重半两为正。既言广而不言狭,如以半两为正。且桂即皮也,若言削去皮毕,即是全无桂也。今定长一尺,阔一寸,削去皮上粗虚无味者,约为半两,然终不见当日用桂一尺之本意,亦前人之失也。”
北宋1118年左右完成的官修《圣济总录》可能是古方书中对桂类药物的用词最规整的,绝大多数用一个字“桂”,而且基本上每个药物“桂”后都注明“去粗皮”;并且如果药物使用了“桂心”一词,则后面就不会再注明“去粗皮”——确实一处也没有。《圣济总录
卷第一百八十七.补虚消痰》中有“桂(去皮取心中好者,别取末,各四两)”。
12世纪初王贶《全生指迷方》中用“桂”者,多注明“取心”或“去皮取心”。
1178年南宋杨倓的《杨氏家藏方》中多用“肉桂”绝大多数会在后面注明“去粗皮”。
1237年的《妇人大全良方 .识别修制药物法度》中有:“官桂(愈嫩则愈浓,愈老则愈薄。仍用紫色紧卷者,去皮至有油处,别为末用)”;“……五加皮、桂心(补药用浓者,发散用薄者)海桐皮、黄柏皮、杨梅皮、白藓皮、杜仲、浓朴、桑白皮(或炙炒。今人多以橘树根皮为伪,最要仔细辨)并削去粗皮,细切方用。……” 小结: 从秦汉到南宋,不论历代本草、方书、其他文献、考古实物都证明“桂”都是桂树皮;“桂”或“肉桂”“削去外粗皮,取心中味辛者”则为“桂心”,即“桂皮心”之意。所以古典方书交代“桂”的剂量时常要说明长、宽、厚;所以《太平圣惠方》中的“肉桂”、《圣济总录》的“桂”后多注明“去皱皮”或“去粗皮”,而在“桂心”后多不标注;所以在本草书中“桂”、“桂心”常与杜仲、浓朴等皮类药材并列说明。 第一部分的“小结”已经证明了唐代出现、宋代始大量使用的药物名称“桂枝”
其原本在方剂中的药物名称应该是“桂心”及“桂”,即是桂树的皮。唐宋官修权威本草书也明确说明“桂枝”、“
桂心”、“肉桂”是一物三名而已。不过强调是枝皮。 三、目前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表明北宋之前存在嫩枝条形式的药物“桂枝”。 如果北宋之前存在嫩枝条形式的“桂枝”,却不见当时任何一本本草书提及的确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古典方书中有一处可可疑。《肘后备急方
卷一.治卒心痛方第八》有“《经验后方》治心痛。姜黄一两,桂穣三两。为末,醋汤下一钱匕”。“穣”古同“穰”。从禾,襄( xiāng)声。本义:禾茎中白色柔软的部分。也指瓜果的肉。“桂穣”具体是什么东西?桂的枝条中心并无可取用的“骨髓”,所以“桂穣”最可能是“肉桂”或“桂心”,如《备急千金要方》中的“枳实去穣”、“苦瓠穣并子一升碎”,《经验后方》不知何时、何人著作。
尽管唐初的《新修本草》出现了药物名称“桂枝”,但是目前见到的资料表明唐代医方似乎极少使用这一药物名称。因此令人疑惑。
北宋之前未经宋改的方书出现药物名称“桂枝”的所见资料如下: 唐代昝殷847-852年间得《经效产宝》三卷。以关键词“桂”在《经效产宝》全文查询,得 5 处。其中“调胃参汤”使用药物“桂枝”,其他都是肉桂。但由于所见此书是近代版本,无法判断“调胃参汤”的“桂枝”是否后世‘污染“所致。 公元984年丹波康赖的《医心方》30卷。〈卷第十四
治伤寒病后汗出方〉有“桂枝汤加附子汤”,用“桂枝” ,卷第一也有 “桂枝加附子汤”,但是用“桂心”。这是引自《短剧方》(即《小品方》)的,但未经宋改的日本《小品方》残卷27方,16方用“桂肉”,1方用“桂心”,其中“桂支加乌头汤”用“桂肉”。没有一处使用药物“桂枝”。所以《医心方》的这个药物“桂枝”也很可疑,可能是唐代抄写者改写的,也可能是《医心方》历代抄写者的习惯混入的。就算《医心方》用“桂枝”的“桂枝汤加附子汤”确是出自唐代方书,也正好证明唐朝时候“桂枝”和“桂心”是通用的。 陈增岳编著的《敦煌古医籍校证》全书(此书基本囊括了2008年以前发现的敦煌文书中的医书,抄写年代多为唐代),如果刨除原卷子丢失的《辅行诀》,则全书方剂药物中没有一处采用“桂枝”药名。具体为桂心(含桂心末)65个;桂11个;牡桂3个;菌桂6个;桂汁4个;桂肉一个;桂皮一个。 《辅行诀》中有药物“桂枝”8处,但因为原卷子丢失,原卷子的抄写年代很有争议,所以并不可靠。 人工翻查未经宋改的20卷残卷本《孙真人千金方》,其中的桂类药有“桂心”、“桂”、“肉桂”、“筒桂”, “桂心”最多用,“桂”次之,“肉桂”、“筒桂”极少见,基本类似于《敦煌古医籍校证》,就是没有见到出现药物“桂枝”。
《孙真人千金方》30卷,约成书于652年,而20卷残卷中却不见药物“桂枝”。《新修本草》成书于659年,年代非常接近,而《新修本草》中却出现了药物“桂枝”,这多少显得有些奇怪。或许是《孙真人千金方》引用的都不是“近代”的“古医书”,但宋初大部头的《医心方》也稀罕药物“桂枝”则更加奇怪。 传世本《外台秘要》中只有桂枝汤、阳旦汤、牛黄桂枝丸、下气橘皮汤、大青龙汤、半夏汤六方使用了药物名称“桂枝”,值得注意的是其中的阳旦汤、下气橘皮汤、大青龙汤都引自《古今录验》,其著作者应该为甄权的弟弟甄立言,是位跨南朝末、隋、唐初的人物,如果《外台秘要》引自《古今录验》的方剂未经宋臣修改,则说明药物“桂枝”一词在唐代以前大概已经出现,这或许正是《新修本草》中开始出现药物“桂枝”的原因。 《外台秘要》中有很多方剂说明出自张仲景或张仲景《伤寒论》,据叶发正《伤寒学术史》统计,《外台秘要》中张仲景相关者173条,涉及70方。我翻查过,其中只有桂枝汤和大青龙汤用药物名称“桂枝”,其他《伤寒论》方剂都用“桂心”。 林亿等校正医书前,1047年北宋·王兖《博济方》三卷。以关键词“桂”在《博济方》全文查询,得83 处相关。没有出现药物“桂枝”。“桂枝”只在“桂枝丸”的方剂名称中出现一次,而“桂枝丸”用的是“官桂”。而《千金翼方》的“大桂枝丸”与“小桂枝丸”用的药物名称为“桂心”。
小结: 一、
尽管北宋初期已经有嫩枝条形式的桂类药存在,但名称为“柳桂”或“桂心苗”(见1047年北宋·王兖《博济方》和《桂枝考究一》),并不叫“桂枝”,权威的本草书“桂枝”的定义为枝皮,从推理角度看,北宋之前或许已经存在使用嫩枝条形式的桂类药的情况,但没有任何可靠的证据证明这与“桂枝”名称有关。并且早期使用“柳桂”的方剂,似乎都与发表剂无关。
二、
尽管成书于659年《新修本草》中却出现了药物“桂枝”,但从现存比较可靠的资料来看,方书中实际罕见有使用药物名称“桂枝”的,似乎只有未经宋改的《医心方》〈卷第十四
治伤寒病后汗出方〉的“桂枝汤加附子汤”(用“桂枝”)还比较可靠(另一版本的《医心方》此方无方剂名称)。但《卷第一》也有
“桂枝加附子汤”,用的却是“桂心”。
《新修本草》中出现药物“桂枝”的说明应该不会无缘无故,但为何相近时代未经宋改的《千金》、《医心方》、敦煌医籍中罕见药物“桂枝”呢?这多少显得有些奇怪。或许是因为能见到的可靠资料实在太少的缘故,也可能有别的原因。
总之,从历史考证来看,汉代到唐宋之间,名称中有“桂枝”的方剂和典型的发表剂“麻黄汤”,不论使用的桂类药的名称是“桂”、“桂心”、“肉桂”、“官桂”,还是“桂枝”,其实都是桂树的皮,只是在唐宋强调用“枝皮”而已。
早期方书中,桂类药物之所以一直用树皮,而不象桑枝、柏枝、桃枝那样用枝条,原因是“桂”作为药、食两用的商品,应该从很古老的时代开始就一直是用其滋味所在的树皮的,而且商品“桂”自古以来药用都不是其应用主流,如今天商品桂入药不过占其总使用量的1/5而已。而桑枝、柏枝、桃枝之类一直都不是社会流通商品,属于随处可得鲜品的常见植物。
注:本文参考的医书资料,多出自网络“梦境天华站”,电子版统计数据未必精确,但大体比例应该不会有问题。
(二)、“桂枝”
古词异义
今本《伤寒论》中的“桂枝某某汤”在张仲景的原著中就是这个名称吗?或者秦汉时代就是这个名称?
按真柳诚先生的《林亿等将张仲景医书的桂类药名改为桂枝》一文的考据,从目前所知的可靠文献来看,“桂枝”作为方名最早应是出自公元310年前后的葛洪《肘后救卒方》(见金杨用道本《肘后百一方》),其中“凡治伤寒方甚多,其有诸麻黄、葛根、桂枝、柴胡、青龙、白虎、四顺、四逆二十余方,并是至要者”一句真柳诚先生考据应为葛洪原话。其实更早的还见三国曹翕(曹操的孙子)265年前后所著《解寒食散方》:“……亦可以桂枝发汗,亦可针灸,无所拘疑也”(见《医心方.卷第十九.服石节度第一》)。仲景时代有桂枝汤或桂支汤这一方名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仲景时代是“桂某某某汤”,后被人改成“桂枝某某汤”的可能性也存在。 汉到北宋之前,桂类药都用桂之皮(厚皮);北宋至清初之前,所谓“桂枝”药物也还是以桂的枝皮为主流。在近两千年的时间里,用桂枝(支)类汤的医家肯定也会有不少人对这个方名感到疑惑。
“桂枝”在秦汉时代非医学文献中当然有桂树枝条的意思,但其意思并不仅仅限于此。
桂枝本可能是桂皮。由于今所说“桂枝”在秦汉时代实际为桂皮(肉桂),所以 “桂支”是有由“桂皮”抄错的可能的(可查书法字典),在草隶中,“皮”字写潦草快了(或竹简残损)是相似于“支”字的。桂支汤可能本为桂皮汤。《千金翼方.卷十九》就有大桂皮汤。
“桂枝”也本可能为“桂汁”,参见马王堆《杂疗方》“内加:取春鸟卵,卵入桑枝(汁)中,烝(蒸)之,□黍中食之。卵壹决(吷),勿多食,多食??。”桂枝汤也可能本为桂汁汤。
我注意到《敦煌古医籍校证》中有四处将单味桂心做汤称为桂汁,葛洪《肘后救卒方》中也有两处。《金匮要略》中也有用肉桂汁解毒。在上古单方流行的年代,单味的桂汁汤可能和单味甘草汤一样,属于常用方,两者都常用于食毒或药毒的解毒。《伤寒论》时代的桂枝(汁)汤还是甜味的(“若酒客病,不可与桂枝汤,得之则呕,以酒客不喜甘故也”),可能是由单味的桂汁汤演变而来的复方。在《范汪》、《集验》、《千金》、《外台》中都有一味“桂心汤”治疗卒心痛。《外台卷第三》有引《范汪》的两味“桂枝汤”(桂心二两+小蓝二两)疗天行(上匿下虫)疮;《外台卷第十四》还有引《深师方》的三味“桂枝汤”(桂心三两+炙甘草三两+大枣12枚)疗“中风汗出,干呕”。 《武威汉代医简》中桂皮都称“桂”,《五十二病方》中也多称“桂”,所以桂枝汤也可能本称桂汤。
桂枝本可能是桂支。《伤寒论》面世250多年后东晋末的陈延之《小品方》(日本残卷,未经宋改本),大量收入了《伤寒论》的方子,其中就有“桂支加乌头汤”的方名。马王堆帛书《五十二病方》中有:“取桃支东向者。” 而“桂枝”(桂支)本可能是指“桂树”。上古桃树称桃支,见《山海经.西山经》:“蟠冢之山,其上多桃支。”《吕氏春秋》(公元前239年前后):“桂枝之下无杂木”。 今天学中医的一见“桂枝”就想到枝条,其实桂枝(桂支)一词原本大概不过就是一种植物名称,类似的如桃支、荔枝等,和厚朴、杜仲、芍药、甘草、大黄一样都是植物名称,并不特指某个部位,所以本草书要专门交代药用什么部位,这种情况中药中比比皆是。现在的医家一看桂支就想到枝条,一看芍药就想到根,不过先入为主想当然而已,而不研究中医的人,看到芍药这个词,他首先想到的是花,而不是根!又如荔枝,大多人首先想到的大概不会是枝条,而是荔枝果实而已!我觉得从这个角度解释“桂枝”可能最接近真相。 苏敬等人的《新修本草》言:“其牡桂嫩枝皮,名为肉桂,亦名桂枝。”
“大小枝皮俱名牡桂。然大枝皮肉理粗虚如木兰,肉少味薄,不及小枝皮也。小枝皮肉多半卷,中必皱起,味辛,美。一名肉桂、一名桂枝、一名桂心。”
“桂枝”一词本身是一个容易让人产生联想和误解的词。苏敬等人之所以这么定义桂枝,偏重枝皮,恐怕除了当时桂类药实际常用枝皮外,对“桂枝”一词字面想当然的误解也有些关系。
希望新出土的秦汉简帛能最终解决这个问题。 (三)柳桂何来? 1082年前后,唐慎微《证类本草》“菌桂”条目最后说:“……今又有一种柳桂,及桂之嫩小枝条也。尤宜入治上焦药用也。” 柳桂为什么出现?在传统药物都是使用桂皮的情况下,一般是只有客商要求,药材商才会提供“新产品”。 我怀疑可能与唐代偏重枝皮影响有关。如果以今天对桂类药物的认识来看《新修本草》,其实唐代对桂类药物的认识并不清晰,如认为桂的大枝皮“肉少味薄”,这显然与今天的肉桂不同,似乎《新修本草》的编写者根本没有见过厚肉桂,原因何在?如果不是当时的编著者认识错误,就是唐初时期长安一带的医家所用的桂类药物远非今天的肉桂那么“正宗”。有可能是临近地区的甘肃大叶钓樟、川桂、安徽天竺桂等之类(现在都不算肉桂正品)。这类一般是枝皮的滋味更好些。 (注:单就桂皮油而言,今肉桂的桂皮油出油率约为2%,树龄越大,出油率和含醛量增加明显。桂枝出油率为0.35%,桂叶出油率为0.39%,肉桂的提取率最高,桂叶的次之,桂枝的最低。参见刘红星等人的《肉桂三个不同部位提取肉桂油化学成分比较分析》 唐初,岭南、林邑(今广东广西及越南一带)属于离中原非常遥远的南蛮之地,唐太宗即位后,虽然这些地区的首领遣使主动归唐(622年冯盎主动归唐,授上柱国高州总管,封越国公。631年,冯盎才入朝见太宗),但当时唐政府对这一大片地区的管理只是象征性的,这些地区属于有很大的自治权的“特区”。实际上当时唐朝政府对冯盎家族控制的岭南一带了解极少,627年时靠近岭南地区的州县不断上奏说冯盎叛乱(实际并没有),唐太宗都无法判断真假。可见唐初与岭南一带地区交流交通的稀少,消息闭塞。当时恐怕中原一带少有岭南、林邑一带的优质厚肉桂皮(肉桂)流通。 这或许是公元659年《新修本草》中桂类药的认识还不如陶弘景所说的原因。毕竟东晋陶弘景还是呆在离岭南较近的江南地区。 《新修本草》中桂类药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重桂的“小枝皮”。原因除上面所说外,可能还有对易产生歧义的“桂枝”一词误解有关。 柳桂何来?唐代开始偏重用桂的枝皮,且有点越嫩越好的意思。是否因为这种观念的流行最终导致了“柳桂”的出现?这种可能是存在的,可惜没有能找到什么相关的论证资料。 王怀隐、林亿等宋臣改“桂心”或“桂”为“桂枝”,估计除了使药物名称与方剂名称一致外,另一个重要的原因大概也是为了强调用枝皮。因为这是唐代医书以来的传统。
1047年北宋·王兖《博济方》中出现柳桂四处:炙肝散、丁沉丸、姜黄散、定痛膏。这四处使用“柳桂”的方剂属于杂病和外伤类方剂,完全与发表剂无关。
1117年的《圣济总录》卷第一百九十九“神仙巨胜丸方”也有“柳桂(去粗皮)”。
元1339年危亦林《世医得效方》卷第十九疮肿科也有一方用“柳桂”。 可见,嫩枝全体的桂枝条入药在早期的方剂中似乎并不用于发表剂。 (四)关于《日本药局方》只用桂皮(肉桂)的问题
仲景方的“桂枝”目前在日本使用的是《日本药局方》(即日本药典)规定的桂皮,即Cinnamomum cassia和同属植物的树皮。被《中国药典》称为C.cassia的嫩枝全体的“桂枝”在《日本药局方》中不存在。
由于缺乏日本汉方的史料,尚不清楚日本汉方的“桂枝”用桂皮(肉桂)是近代规定的,还是中医传入日本以来一直就这么用的。如果日本自古一直就这么用过来且没用过嫩枝条的“桂枝”,那就真是纯粹汉唐传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