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救孩子:一个戒毒医生的日记 1992年6月17日(2008-09-02 10:12:39)转载▼
救救孩子:一个戒毒医生的日记 1992年6月17日(由半晴转阴)
作者:吴正中 李永勤 “流泪眼哭流泪眼,断肠人望断肠人”,苦命的母女,像两个一大一小的苦瓜牢牢地长在一根枯藤上,泪眼汪汪,断肠惶惶。妈妈是中学语文教师,姑娘是小学语文教师。老天爷好像故意跟她们作对似的,这位多愁善感善良得连地上一只蚂蚁也不敢踩的中学教师,本有一个幸福的家:夫妻相敬如宾,从没红过一次脸;有一对孪生的女儿和儿子,活蹦爱跳,天真烂漫,惹人喜爱极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在她英年的时候,病魔夺去了丈夫的生命。“少年丧父,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生三大不幸,她占了其中之一。懦弱而又坚强的她,承担起既当爸爸又当妈妈的重任,将眼泪吞咽到肚里艰难地拉扯起自己可怜的儿女。她盼月亮,盼星星,只盼望儿子早日成龙、女儿早日成凤,还特地请一位书法家写了“龙戏三江水,凤舞九重天”的对联,用绫缎裱好挂在正屋墙上作为座右铭以激励儿女早日成才,期望值高得很啊!在这种思想指导下,她节衣缩食,茹苦含辛,终于将儿女拉扯大了。 姑娘出脱得特别秀气,白白的脸蛋,透着惹人喜爱的红晕,就像太阳照成的艳红的苹果,美丽极了;水灵灵的眼睛,像镶嵌在苹果般脸蛋上的两颗宝石,透明晶亮,传神传情;一说话脸蛋上显出两个小酒窝,露出珍珠般两颗牙齿,水晶晶的,格外注目;油黑发亮的头发,梳成两条辫子,扎上两只花蝴蝶结,披在脊背上,走起路来就像两只蝴蝶扑楞楞飞在一朵玫瑰花上……眼睛、耳朵、鼻子、嘴、头发,没有不令人销魂的,穿着一身素雅而合体的衣服,就像天仙下凡似的,真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花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唐·李白《清平调词三首》之一)。懂事的姑娘无微不至地体贴妈妈,给了老母亲多大的慰籍啊!从小受到语文陶冶的她,喜文喜史,爱诗爱词,常以曹大家(姑)、蔡文姬、李清照为楷模而效法之,用秀丽的毛笔字写出动人的诗歌和散文来。 儿子也是一个美男子,白皙的面庞上,长着跟姐姐一样的眼睛,腼腆得像个大姑娘似的,跟姐姐一样体贴妈妈,小学、中学,一直是“三好学生”,班上的学习委员。 老母亲认为这一对儿女是上天赐予她的,好人终有好报,是一种补偿。她相信姑娘,也相信儿子,当他们成年之后,想把家中的内政外交交给他们,自己享几天清福,安度晚年。 人,20岁到50岁,是他(她)的黄金时代,饮食服饰的享受,事故人情的练达,亲戚朋友的交往,事业知识的发展,乃至财富产业的积累,成败浮沉的阅历,都在这30年。这30年间的社会和生活,是属于他(她)的。过了50岁,就一步一步地走下坡路了,社会渐渐疏远了他(她),生活境界渐渐地简单缩小。可是有多少人能把持好20岁到50岁这30年呢? 当姑娘成人之后,她终于相中了一位如意郎君,结婚后过着比蜜还甜的日子,男才女貌,卿卿我我,美满幸福。姐夫和小舅子之间也融洽得亲如手足。老母亲看着他们三个——女儿、半个儿子的女婿、儿子,一个个灵秀而虎虎有生气时,也就心满意足了,眉宇间常常流露着一种知足感。然而好景不长,涉世不深的青年,在他们25岁、26岁时,在他们的黄金时代,在一次朋友结婚的喜宴上,由于误吸了装有海洛因的香烟而坠入无尽的深渊。何谓“陷阱”?此即“陷阱”。喜宴上伸来的“橄榄枝”,原来如此险恶阴毒!平海城隍庙联云:“天下有两险:江湖险,人心更险。”人心太险了。记得秦腔《柳林写状》有一句唱词是这样唱的:“最可叹尘世上人心太坏。”真正是太坏了!坏人干坏事,好人是怎么也想不到的。“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北岛《回答》诗句)卑鄙者的阴谋一旦得逞,便将高尚者推入坟墓。从此以后,姐夫和小舅子都成了瘾君子王国中的成员,墓地一步步地向他们逼近。 青春毁了,家庭毁了,人毁了,一切都毁了。 一声晴天霹雳,使这个家庭愁云笼罩,冰锅冷灶。他们行踪杳然,多日不归。妈妈和女儿,泪眼汪汪,断肠惶惶,变成了两个“长颈鹿”,伸直脖子企盼着亲人归来。 毒品是魔鬼,经不起魔鬼的诱惑,就会掉进地狱,地狱的大门是向那些经不起诱惑的人们敞开着的。宣判了“死刑”的姐夫和小舅子,非常痛苦,多少次表白要戒,但由于意志薄弱,使他们每次重新做人的打算都归于失败,越来越没有信心。“戒毒十年,一口还原”,“戒”了后,只要吸上一口半口,就会前功尽弃,半途而废。他们戒了吸,吸了戒,戒了又吸,终于变成了两具行尸走肉,一直在玩命。命不是好玩的。生命对于人只有一次,生命是最宝贵的,珍惜生命,善待生命,尚且唯恐不及,谁还敢肆意玩弄它呢?玩火者必自焚,玩命者必早亡。姐夫先走了一步。 女婿丈夫死了,两位语文教师失声恸哭,邻居们听了,个个不寒而栗。 太史公司马迁曰:“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为海洛因而死,比鸿毛还轻。他们留给人间的是什么呢?只能是一串深深的思考。 红颜薄命,红颜真正薄命,命苦的妈妈如此,命苦的女儿也如此。豆蔻年华的少妇,那里经得起这样大的打击呢?她疯了,她真正疯了,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治疗,错乱的神经才调整过来。她想她的丈夫,常常拿着她的影集凝神深思,天安门前,八达岭上,西子湖畔,大佛脚下……那种潇洒,那种飘逸,那种健美,那种神奇,勾起她无限的思念,“往事不堪回首,月明中”。在静静的月夜,这种“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的感受在煎熬着她,使她彻夜不眠,不能自已。一天,她早早起来,沐首浴身,穿上一套多年不穿的衣服——她丈夫心爱的衣服——焚香点纸,然后虔诚地在一张心爱的照片背面,用秀丽的毛笔小楷字写道: 从今年年断肠日, 何止岁岁六一七。 原来她丈夫是在6月17日这一天谢世的,她不会忘记这个忌日。 酒,这玉液琼浆,益之如毫,损之如刀,如今在国外也当作毒品,嗜酒成瘾者,照样会因酒精中毒而死亡。寡居的少妇,借酒浇愁度日。有一天她提笔写了四句诗在墙上: 抽刀断水水更流, 举杯消愁愁复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 明朝散发弄扁舟。 这是唐代大诗人李白《宣州谢眺楼饯别校书叔云》一诗中的末四句。老母亲看后,吓得面如土色,她只怕女儿又疯了,披头散发,学屈原而去。 三年后的今天,在海洛因毒死女婿并将这个家庭糟蹋得一贫如洗之后,草草为女儿换了孝服,那情景之凄惨,叫人怎么也不敢回想。事后,变成“祥林嫂”式的老母亲,双膝跪在儿子面前,叩头求他戒毒,为祖先留下一根苗苗。总算又一次说通了,终于带着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儿子前来求诊,严肃而冷峻地向我讲了上述这篇真实的故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