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三无”中医，有点囧

中医书友会

中医书友会第811期

每天一期，陪伴中医人成长

作者/范怨武

编辑/瓦力⊙ 校对/霜石

I 导读：本文作者形容自己是个“三无”中医，有点“囧”：一没高学历、二没师承、三没职称，但他在深圳已经小有名气。成功从何而来？从他受的罪、从他不甘平庸的性格、从他矢志不渝勇走中医路而来。看看这些苦辣酸甜，你尝过吗？

　　我的中医之路有点“囧”

　　

　　大学三年不出门

　　

　　我属猪，广东农村人。
　　

　　如果说小学五年级立志学医是玩笑的话，真正令我发愿的是2002年奶奶去世。亲人因病痛去世，而自己却有心无力，这令我痛苦不堪！
　　

　　虽然初高中就开始读医学相关书籍，但我既不是中医世家，也没有名重一方的师门。唯一的途径就是考上医学院校。
　　

　　高考，我只考上了大专。在广州中医药大学念了三年针灸推拿学专业。还好，这个专业是可以去报考执业中医师的。虽然过程会比本科辛苦一点，但起码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三年我是贷款上的学。每个月父母很努力工作，也只能给我500元的生活费。
　　

　　早餐：只吃一个叉烧包、一碗白粥，1元。中午：一个青菜、一个肉菜、2两米饭，3元左右。晚餐：一个青菜炒肉2元、3两米饭、一个汤，将近4元。
　　

　　一天伙食费约8元，一个月240元。再加一些必须的杂费，但每个月，都能省下近百元来买书。
　　

　　而且，踏入校门那一刻我就在想，不要有任何交际，我只是来这里走一个过场，学完东西就回老家开一间诊所。
　　

　　真的，那三年，我基本上跟哪个同学都没有过多的交往，每天背着书包，在教室、图书馆、宿舍以及学校周边的三间医学书店之间转。
　　

　　我真的刻苦吗？难道我不羡慕那些假期可以出去游玩的同学吗？我没有钱！
　　

　　饭堂的菜没多少油水，经常晚上10点多就饿得肚子咕咕叫。同学约我出去吃宵夜，可是我不敢。每个月我的花销基本上是定额，满足了胃，就会短了我的精神粮食。
　　

　　晚上饿，我就学另一个同学：买了一个暖水壶、一瓶芝麻油，一瓶酱油、一箱东莞米粉。用来干什么？把米粉装进暖水壶，然后去打热水，焖上二十多分钟，米线就熟了，倒到饭盒，拌上麻油、酱油，就能顶一顶饱，这样才睡得着。
　　

　　我最怕冬天了，因为只有一床被子，舍不得多买一床。南方的冬天很湿冷，晚上我常冻得睡不着，就把被子对折，一半当床垫，一半盖在上面，但还是冷。就把所有的衣服盖到上面，可是还是冷，就起床把衣服全穿上再睡，总能熬到天亮。可能你觉得不可思议，都什么年代了，但我就这样过来的。
　　

　　我很感谢辅导员黄老师，永远感谢她，让我申请了助学金，每个月能领到140元。然后加上每年得到的奖学金3000元，总算能过得轻松点。但我没有乱花一分钱，几乎全都用来买书了。我买书的目的很简单，因为这些书好看，就像别人收藏邮票一样，我爱收藏中医书籍。
　　

　　广州读书三年，我竟然没怎么出过校门，第一学期快过完后，还没坐过电车。班长带我去坐电车，记得是110路，从头坐到尾，从尾坐到头，一共花了两元。我是一个真正的土炮，面对城里人，有一种天然的自卑感！
　　

　　我记得，一个同宿舍的同学连问我了四个问题。
　　

　　“你踢足球吗？”
　　

　　“不会。”
　　

　　“你会篮球吗？”
　　

　　“不会”
　　

　　“你会什么？”
　　

　　“我不爱运动。”
　　

　　“那你人生有什么意义？”
　　

　　我当时哑口无言。
　　

　　我们在大专的科目除了没有四大经典之外，其他的和本科一样。两年的时间，要学他们四年的东西，所以每周的课都是满满的，压力非常大。前两年，我拼了命地学，只想早一点出来工作，把学的东西全用出去。
　　

　　2005年，我奶奶的兄长来寻亲，可是奶奶己经去世了。不过，舅公还是想见见她的后人，并给了我1500块加拿大币！我兑换后选择买了台电脑，那天是2005年5月12日，记得清清楚楚，花了近五千，那是我人生中最大一笔消费了。因为我正在学习课堂外的知识，成天泡在经方沙龙论坛和伤寒论坛，急需一台电脑。我下了一堆名家的讲课视频，很多知识就是这样主动去学习的，反而在学校的课堂听得很少。同时，也买了很多经方类的书籍，视野比课堂开阔不少。那一年开始，终于学以致用，开始实习。
　　

　　实习时，我最感谢带教的韩老师。第一天跟他，一大早进科室，他就拉了一把凳子坐下，挽起裤腿，指着足三里说，你给我扎一针，看看你功力。随后我成了他的得力助手，每天有针可以扎，还学会了穴位注射。抽空，我往他腰上扎两针黄芪水，他往我腰上扎两针黄芪水，技术就是这么长起来的。
　　

　　韩老师愿意与我一起商量怎么治病，有时候我们一起研究治疗方案，看到效果时我超级兴奋。
　　

　　记得有一例便秘患者，大连人，十多年病史，同时伴有前额头痛。当时我很坚定地认为是虚寒便秘，因为她便秘十多年，吃过很多凉的通便药，阳气己伤。于是，我们在她的腰部进行温针，温她的肾阳。同时服温脾汤，温下。
　　

　　第二天，大便就顺畅了。坚持一周，每天都有大便，而且神奇的是头痛竟然也消失了，原先每天都要服止痛药。这让我更加坚定用纯中医的思路看病，要会辨识证型，而不是头痛医头。
　　

　　随后在内科实习，是我用经方最多的阵地。因为内科几乎没有什么中医师带教，病房的病人要吃中药，管床的医师不会开，最后由我这个实习生开。我那时就凭从黄煌、刘渡舟、胡希恕、余国俊、岳美中、朱良春、张锡纯等前辈的医案里学来的经验治病，竟然很多都有效。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让我相信，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藏私的，这些大家都是那么无私伟大，将经验公开。
　　

　　仅仅这一年的实习，让我坚信了中医，因为疗效摆在你面前。
　　

　　终于当上了医生
　　

　　三年很快就过去了。我很羡慕那些还能再读两年大学的人。但也庆幸自己读的是大专，可以早两年工作赚钱。不过，这种庆幸很快就变成了失落。
　　

　　毕业时，还有在学校贷的两年款没有还，拿不了毕业证，只能给你一张复印件，找不了什么好工作。当时母亲把心爱的项链都给卖了，只留了个坠子，最后总算在毕业后的两个多月才还上款。又等了一个多月，才拿到毕业证。
　　

　　我以为学医是条好路，却一路的坎坷！
　　

　　马上面临的问题是糊口，这一点，对于刚毕业的中医类专业大专生而言很难。我的韧劲，并没有想像中那么强大！
　　

　　2006年9月找到第一份工作，在一家连锁药店当收银员，我只坚持了2个月。第一是待遇，每个月工资900元，包住，不包吃。如果只是待遇的话，我还能接受！但是，你只要在药店上班，就总会有人来偷药，专偷贵的药材。有人假装孕妇，往怀里塞药，两个人看店，根本顾不过来。有时会一下子进来四五个人，一个人缠着你，另几个人去偷药。第一个月，我和搭班的同事，每人赔了400多块钱。
　　

　　更重要的是，在药店工作是当不了医生的。
　　

　　2006年底，我成了无业游民。成天在家看美剧，直到有一天，我妈发疯地叫着电脑前的我：“你爸出事了，你还在这玩！玩！玩！”
　　

　　我脑子嗡了一下。
　　

　　反应过来，才知道，因为摩托车刹车失灵，父亲从六七米高的河堤上摔下去，我赶到现场时，父亲正躺在河上，我永远忘不了当时父亲看我的眼神，不是责怪，而是一种愧疚的眼神。我从来不敢去问他当时的心情，可能他当时觉得会拖累我。
　　

　　万幸，当时刚发过大水不久，河滩上有一层挺厚的淤泥。
　　

　　我费了很大的劲，将父亲背上岸，跟着救护车一起到了医院。首先排除了内脏出血，才放下心来。
　　

　　第十二胸椎有1/4的压缩骨折，下半身没有知觉，同时腹胀，没有大小便，当时以为就要这样瘫在床上了。乡镇卫生院，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是给输了一些脱水药消除组织的水肿。接下来的中医疗法，只能靠我自己。
　　

　　带上电针机，每天给父亲扎针，同时自己到药店给配一些伤药，自己熬了，给父亲送去喂服。我到现在仍记得开头两天用的是大承气汤合活络效灵丹。
　　

　　在床上躺了三个月，前期一个多月，我给他针灸和熬药，慢慢地能坐起来了，又养了两个多月，父亲竟然奇迹般地恢复正常。
　　

　　这时，我意识到，家里没有余钱走后门找当地的公立医院上班了，只能靠自己外出打工。
　　

　　最后，到亲戚家开的百货小超市帮忙，每天凌晨三点，跟着货车去批发蔬菜拉回来卖，大冬天，水淋淋的菜，把两只手都冻僵了。
　　

　　后来想，难道不做医生了吗？虽然毕业近半年没在医疗机构工作，但是我一直在看书，也一直为周边的人处方用药。我父亲说，这么辛苦读的文凭，不要这么浪费了！
　　

　　确实，只有做这种事，才觉得自己是充实的，心是踏实的。过完年，我带了一千五百块回广州找工作。
　　

　　但毕业后，广州己没有我的落脚之地。
　　

　　还好，有个同学在龙洞租了一室一厅，房租当时是260元一个月。我出了一个月房租，然后在那里睡地板。买了一堆的拼图软垫，睡得腰痛。
　　

　　白天睡觉，晚上就花10块钱到网吧通宵，搜各种工作，到处发简历，有时候一天能发出一百封。但基本都石沉大海。很少有地方要一个大专生，最少都是要本科，要么就是必需要有执业资格证书。
　　

　　很快就山穷水尽了，钱快花完，工作没找到。怎么办？同住的人都在找工作，只能压缩口粮了。每天的伙食费8元，三个人吃一天。
　　

　　到2007年3月9号那天，我快绝望了，钱花光了。找了一个半月，还是没有找到工作。我想再没有工作，我就去刷盘子吧，一个月一千块钱也行，不包吃住也行。
　　

　　有个早就决定不会从医的同学告诉我，试试打个电话找找班长，看看有没有工作介绍。正好，班长从一家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卫生院）辞职，我正好可以顶替过去。
　　

　　去面试，没想到顺利通过了，在针灸理疗科工作，工作内容，是给中风患者扎针和推拿。基本工资1200元，理疗还有提成，我那个兴奋啊，觉得天无绝人之路！
　　

　　总算是有工作了，而且是公立医院（临时工）。不再是什么药店的收银员、超市的摘菜工。
　　

　　开始工作了，但人的欲望是不知足的。
　　

　　我不满足于每天只是执行别的医生的医嘱，不满足于每天上门去给中风患者扎针按摩。那时，单位有一个部门叫家庭病床部，就是病人住在自己家里，却挂在我们医院的部门里当成入院治疗。每周，医生会上门查房一次，然后开出一周的医嘱，有护士上门打吊针，有我这种针灸师上门扎针推拿。
　　

　　如果病人想吃中药，管床的医师又不会开，就轮到我了。
　　

　　哈哈，派上用场了。
　　

　　那一年多，虽然没有执业医师资格证，却能得到支持，开自己想开的中药，是件很快乐的事情。而且，有了工作后，就又可以每个月买几本医书看了。
　　

　　基本工资1200元，提成有时候能达到900，多的时候1200，总收入有两千多块钱！
　　

　　刚工作的头半年里，我搬了六次家。
　　

　　前半个月，在一个老乡家住，他们开了麻将馆，每天通宵打麻将，我经常是熬到3点多才能睡着，然后一早6点钟就赶去上班，不敢迟到，很珍惜刚得到的工作。
　　

　　半个月后，我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没有窗户、没有厕所的单间，只有门上面有个小栏杆，可以透一点光和空气进来，400元每月，但是住了一个月，我就在里面闷出病来，中暑了。
　　

　　我没办法，又租了一间阴凉一点的地下室，600元每月，有时能在下水口抓到蜈蚣。
　　

　　呵呵，好景不长，刚凉爽了一个月，广州大暴雨，我在最底下一层，那天半夜雨水淹了有20公分，还好反应得快，放在地上的电脑主机搬到床上没有被淹坏。于是我，马上跟管理员说，要换个房间，连夜从负二层搬负一层，房租也涨到800元。可怜我收入才2000左右啊。还不包吃住。这个地下室，我坚持不到一个月。太贵了。
　　

　　然后，跑到我一位学长那里，蹭了一个月地板。
　　

　　最后终于和两个同事，合租了一个三居室，房租1200元。每人分摊400元。终于过上了可以淋浴的生活，半夜不用再去公厕，终于可以一个人一个房间。
　　

　　那一年，单位发了几张电影票，去看了变形金刚。这是1998年之后的十年里，第一次上电影院，真好看啊！
　　

　　辞职回村，开卫生室
　　

　　我说过，人随时都会滋生新的欲望。人必须要有野心。
　　

　　我的野心一直没有变过，那就是成为一个能够独立处方的人，处方上只要签我的名字就可以了，不必再有别的指导医生签名。
　　

　　虽然我是针灸推拿专业出身，但我一直想做一个中医内科大夫，其实一个中医，也根本没什么好分科的。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推拿医生会被人瞧不起，因为有些患者根本不会叫我医生，而是叫我小子或者师傅仔。我治了不少人，还是受不到应有的重视，人们只看学历、看职称，还有年龄。
　　

　　2008年，拿到助理医师资格证后，我决定回老家开乡村卫生室，可以自由处方。
　　

　　由于那一年我的任性，去申请开办卫生室，老爸花掉了他们准备养老用的积蓄，只为了我自己所谓的理想——成为一方受人尊敬的明医，而不是推拿师傅。
　　

　　带着三分钟热度，装修，请人做百子柜，去广州芳村医疗器械城买了一堆理疗器械，我开始了“理想”的生活。我要成为同学们之中，第一个年入十万的人（并没有）。
　　

　　但现实总是很残醋。
　　

　　找我开中药的寥寥无几，老爸老妈看着心疼，就去发动他们的朋友来找我看病。现在想想，真是有愧啊。
　　

　　也别说，那时我开的一些药还挺有效的，特别是小孩子，治感冒发烧、厌食寄生虫，真的很轻松。可见乡镇级别的医疗水平如何了。但是我开的药很便宜，大多时候三付药10块钱，没有诊金。开出的药，还得我自己去抓。
　　

　　有时候，我兴趣来了就自己做一些散剂，什么鼻炎的啦、感冒的啦、减肥的啦……很好玩。
　　

　　我的鼻炎粉剂，不是吃的，鼻塞了，用时把瓶子晃一晃，打开盖子，药粉就会飞出来，然后闻一下，就会不停地打喷嚏，鼻子就会通了。
　　

　　再后来，看的病人就越来越多。可是光开中药，10块钱三付药，除去成本几乎是亏的。
　　

　　疗效的成就感和收入的失落感，让我矛盾了好一阵子。
　　

　　好在我会针灸，那时候，我是镇上唯一一个会针灸的大夫啊，靠着针灸这门手艺专治腰痛，总算有点收入了，每个月能赚上一两千。
　　

　　这种生活慢慢地让我懈怠了，2008年，25岁，在小镇上，每天看个小病，刚够吃饭的收入，让我腻了。于是我开始在网上写小说，三个月就有人来联系我要出版。
　　

　　同时，为了甩掉大专生这个帽子，那年我报考了广州中医药大学的成人本科。
　　

　　两个插曲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了。要去广州上课，也实在太不方便了。于是我跟父母说，这个卫生室的收入跟广州打工没什么区别，我还是回广州吧，边工作，边把本科读了。
　　

　　其实我真的很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会不会因为这个大专生，就看不起我呢？
　　

　　（如今我的想法：只要你有本事，别人不会因为你是大专生，就低看你一眼；只要你没本事，别人不会因为你的研究生，就高看你一眼。）
　　

　　我也知道，成教的本科，其实一点用也没有，上哪家医院，人家也不会看你这个本科证，但我就是认这个死理，就想甩着大专生这个帽子。
　　

　　归根到底，就是自卑心作祟。这个文凭太让我耿耿于怀了。
　　

　　年底，我收拾收拾就回广州找工作去了。家里的东西，就让老爸转手处理掉了，也就没有让我败多少家底，这点让我稍稍安慰一点，没那么内疚。
　　

　　二上广州找工作
　　

　　这次回广州没那么窘迫，毕竟在广州工作快两年了。以前合租的同事收留了我，让我可以呆在广州找工作。
　　

　　我搜了广州一百多家社区卫生院的地址电话，看到哪家在招人，我就自己跑到他们人事科去投简历。投了十几家，要么嫌我文凭低，要么嫌我只是个助理医师，没有一家要我。现在回想起来，也真是傻，哪家单位会在年底招人啊？
　　

　　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回老家去了，我不能继续呆在广州了，可是我又不愿意这么回去。
　　

　　唉！怎么办？
　　

　　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是这时我想，你工作都没有，有什么资格谈面子？思前想后，我红着脸就找上了以前单位的陈书记，给她打电话，问她还可不可以回来工作。（这种内心的挣扎，可能只有一部分人能理解，简直太痛苦了）
　　

　　她之前对我工作能力印象还不错，很爽快地同意了我的请求。
　　

　　然后那天，书记和新院长，两人一起面试了我，书记在院长面前给我很高的评价，最后我留在了总院，不再回到分院。但是工作内容一样，还是继续呆在家庭病床部，搭档竟然又是以前那位。他也调过总院来。
　　

　　接下来的近两年，我就开始了一边工作一边上成人夜大的生活。虽然收入仍然只有两千多块钱，但是日子还是挺充实的。
　　

　　有时候都觉得自己是个理想主义者，就这种月光族生活也能觉得满足。要知道，那时候，学其他专业的高中同学，有的收入己经过万了。
　　

　　2009年，刚回广州工作，马上就报考了执业医师。
　　

　　很顺利就通过了考试，但是证要等到2010年才能拿到手。虽然没有独立处方权，但是为了这个证，我耐心等待！本科也要到2011年3月才毕业！
　　

　　为了等这个本科证，我怎么也要熬到2011年。
　　

　　在拿到执业医师资格证书的那个月里，我的第一本小说也出版了。从这时候开始，我的日子过得没有那么压抑了。总算找回了一点自信，我总算有那么一点点东西是比别人强的，虽然收入仍然是两千多块钱，仍然干着推拿的活，但起码我能出小说、能开处方、能扎针。
　　

　　这点虚荣心，让我过上了很怪异的生活。
　　

　　一方面，在现实生活里，老患者眼里我只是个针灸推拿医师，不敢向人说我是小说作者；另一方面，在网络上、作家圈里，我又装成很牛逼的中医师，到处给朋友处方用药，药到病除。两种反差很大的生活。
　　

　　但最终给我自信心的，是自己的专业知识，是别人对我的鼓励。
　　

　　当时在家庭病床部的病人，有好多是退休的大学教授，有哲学的、有药理的、有大提琴的，他们无一不对我进行鼓励。特别是药理学的管教授，她把她先生所有的中医藏书都送给了我，她先生是广州市中医院第一任院长。
　　

　　还有哲学教授，他有帕金森、前列腺增生，整个房间里都是他的尿骚味，经我一年的中药、针灸综合调理，过上了干爽的生活。他让他书法家的兄长，送给我一本签名著作。
　　

　　2010年中我拿到了第一笔稿费，两万多元啊！对于当时的我来说，真是一笔巨款！
　　

　　有了这笔钱，我又动了辞职的念头。我想云游去，学艺去。
　　

　　为游学、当作家，再次辞职
　　

　　你真以为我去云游就错了。我跟其他的年轻人一样，虚荣啊！
　　

　　买了一部32G的一代ipad，4600多；买了一部moto的里程碑，2700多；买了一块swatch的手表，890。那一年，还去了江西和四川转了转！那年，我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坐飞机……最后，去了肇庆，学了点东西。
　　

　　当时一个朋友的外婆是个中医，在肇庆蛮有名气的，善长用针挑疗法。托朋友说情，让我去学学。
　　

　　那天，一早到她诊室，就看到一位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在给人做治疗。她善长挑治疗法冶疗痔疮，不用吃药。
　　

　　治疗过程也很简单、很快速。
　　

　　治疗前，先肛肠指检，排除了肿瘤就可以治了。
　　

　　让患者坐在凳子上，在腰上找出痔疮的反应点，用三棱针挑破，再用火罐吸出，让伤口流血，通常能吸出小半罐黑血。
　　

　　然后，让患者站起来，腰弯，露出肛门，在长强穴上进行穴位注射，应该用的是维丁胶性钙和B12，最后再在承山上扎两针放血。
　　

　　过程非常简单，但是痔疮马上就能不痛了，第二天就开始回缩。
　　

　　她说这种疗法，只能一个月做一次，而且基本上一次就能治愈。只有少数外痔，缩成一个纤维化掉的小肉粒，就再也不能消失掉了。
　　

　　在朋友外婆这里，我还学了她的头针取穴方法、小针刀用法、埋线方法，虽然埋线在2005年就学过，但她用的比我以前用的简便。
　　

　　在我离开时，她送了我五六个方子，有治子宫肌瘤的、有治胆囊结石的、有治痔疮的、有治感冒的、有治乳腺增生的、有治黄褐斑的。还有一些针灸的技巧。
　　

　　最后，送了我两句话。第一句：疗效论英雄（意思是不要分什么中西医或什么派别，有效就是王道）。第二句：人若无求品德高。这两句话，影响我至今。
　　

　　2010年10月，我收到第二笔稿费，是加印的钱，近一万。人有点点钱，胆气就壮了。
　　

　　我心说，再也不要每天骑着自行车冒着太阳晒，去十多户人家上门针灸推拿，顺便还给人送中药了。太阳那个晒呀！还没有补贴。
　　

　　我突然想做一名全职作家了。反正执业医师资格也到手了，还有半年多就毕业，而有这半年是实习期，不用上课。于是我又辞职了。
　　

　　这次回老家，没有上班。是呆在家里写作，顺便给一些以前的老患者看看病，扎扎针，赚点小外快。快很第二部小说也写完了，等待出版。中间还发表了几个短篇，赚了好几千块钱！感觉写作赚钱真是比当中医轻松啊。
　　

　　可是父母不这么认为。觉得这是不务正业，写作，你能一辈子有灵感？全职写作的事就那么好干？因为平时看病，有点小臭屁，让我很自以为是，觉得中医也就那样，反正镇上那些病，我看不好别人也看不好，无所谓，不思进取。
　　

　　什么也听不进去，继续呆在家里当米虫。
　　

　　确实，等第二本小说写完后，我觉得我就写不出东西来了，更大的问题是我对创作小说的兴趣越来越淡，写起来，非常痛苦，再没有当初那种快乐了。这一年，我27岁了。
　　

　　27岁还没有确定人生的方向，这非常不成熟。
　　

　　一个人做一件事，没有三五年是见不到成效的，我从事中医工作才4年。哪会有什么成绩？平时最多就治点感冒头痛、胃痛腹泻、湿疹这些；再难点的病啥也不会。更多的病，连名字都不知道，甚至别人问你病名，你听都没听过！
　　

　　我反思自己，真的就满足于这种无所事事、没有压力的生活吗？无业游民，你凭什么去成家立业、娶妻生子？最后，我爸问我，你这执业医师不拿去注册，可就要没用了，再考你还有精力吗？
　　

　　那怎么办？
　　

　　最后，就想办法到县中医院上班去了（院长是我高中同学的哥哥，托情去当了个临时工）。
　　

　　第三次辞职，坚持坐冷板凳
　　

　　刚开始，是在针灸科看门诊。后来内科病房人手不足，就直接去管床去了。2011年就在病房度过。穷地方的中医院，内科根本就没有分那么细，什么病都收进来，甚至连皮肤科的病人都有。
　　

　　我就开始恶补临床的内容了。快很，就把科里那几套对症治疗的药物常握了，出血就止血，水肿就脱水，疼痛就止痛，感染就消炎，发烧就退热，失眠就镇静安神，降压降糖降脂，胃病的消食制酸护膜。还跟着抢救过几个病人，管过几个危重病人！手头也送走过人！
　　

　　2011年，还真是锻炼人的一年，日子是真心充实，因为值夜班的时候，很可能没得睡觉！
　　

　　可有个大问题啊！
　　

　　我28岁啊，临时工，拿900多元工资……真是不好意思说出来，都什么年代了，900多。我每天还得从镇上坐公交到县城，来回花8元，中午自己还得买午餐10元。
　　

　　真心感觉自己活得没尊严。
　　

　　这一年，东西是学了不少，可我不是刚毕业的学生啊！拿着这样的收入有什么未来？我得改变现状。
　　

　　要改变现状的唯一途径是考研，有个研究生毕业证，又有执业医师证，又工作了几年有点经验，到时候找工作，应该更好找一点。
　　

　　刚好，第二部书的稿费也到帐了，又卖出台湾的繁体版权，加上广播的版权，到手有三四万块钱。
　　

　　反正执业医师也注册上了，我有两年的时间可以利用。然后，我又任性地辞职了，以28岁的高龄去考研！
　　

　　2012年，初试过了，306分吧。
　　

　　但是我太心高了，报了伤寒专业……被调剂到省第二中医院去复试，跟伤寒专业没有关系。复试时，有英语口语测试，然后我就被淘汰了。然后，就又成了无业游民了。
　　

　　我开始在深圳找工作。
　　

　　最后，终于在深圳三九门诊部落脚（这是国企三九集团的门诊部，管理模式跟公立医院一模一样），自己一间诊室，可以做任何中医的技术。
　　

　　在这里，一坐就是两年九个月的冷板登，但是很感谢三九门诊部，从来没有给过我业绩压力。
　　

　　说实在话，三九聘了我一直是亏损的，我几乎没有给单位挣过什么钱。挂号费五元，经常是开个三五付药，一天最多也就是十个人，有时候一天一个人也没有，加上药品又是零加成。
　　

　　我在三九，每个月是固定工资，也就3100左右吧。这个收入，让我在深圳过得非常拮据！非常心慌！我从来不敢对别人说我收入多少，几乎不会应朋友邀请出去玩或吃饭。因为有时候，连路费都要计算得很精确，才能准时交房租。
　　

　　如果没有女友的支持，我可能在三九熬不下去，中间，我产生了去开一间凉茶店的想法，怎么着也比拿这份工资强。等赚到钱后，再回来当中医。
　　

　　但是女友一直相信我能熬出头，有一门手艺饿不死，起码听起来，你还是一位医生，其实是能让人尊敬的，只要你把病看好。（这份坚持，让我明白了一个道理：不要因为别人挣得钱比你多，就觉得自己没有底气。你帮人解决了问题，别人会尊敬你。）于是我安下心，在三九老实坐诊，什么也不想，上班坐到下班，有病人就看病，没病人就看书。
　　

　　很快，在2013初的时候，我定下了主攻痰湿的方向，开始有意总结这一方面的资料。慢慢地，随着自己的核心学术思想一定调子，看起病来速度就快了；二是疗效也提升了；三是即便没看过的病也能看了。
　　

　　为了把自己的心得小结用出去，我不停地给周边的人看病，认识的、不认识的、线下的、网上的，免费给人看。收集了很多反馈，修正了很多观点。
　　

　　上天终于给了我机会
　　

　　终于，上天给了我另一个机会。
　　

　　一个患者写了很长的一篇感谢信，通过公众号发给我，我特别有成就感，就转发了，之后又被转发。于是，被深圳电视台一档节目的主持人发现，很感兴趣，说要给我做一期节目。
　　

　　当时，我有点自卑，不敢马上答应，一没学历，二没师承，三没职称，就只是写过一部小说，而且还是幻想小说。每个月月光族，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怎么上节目？
　　

　　最后，还是决定去，我觉得这是我一路坚持的回报。虽然中间意志摇摆过，但内心一直热爱中医，只是自己穷怕了。
　　

　　天与不取，必受其咎！一位师兄常说：如果我是一匹千里马，别人发现不了我，我需要自己去跑给他们看。
　　

　　于是，我挑选以前看过的患者中比较有公众形象的，请他们给我录一些看病的视频来证实我的实力。这其中，有演员、有歌手、有导演、有编剧、有记者等等，最后只选了三位。
　　

　　然后，节目一播出，我的患者就蹭蹭蹭地增加！我终于可以只靠诊金过活了，终于不用为飘摇的生活而担惊受怕了，终于可以只管看病、读书了。
　　

　　但是如果医生的目标，不是把病看好，而是追逐名利，那么这个人是有违这个职业道德的。
　　

　　其实只要追求职业技术上的卓越，名和利，都将是这门技术的副带产品，中医不会辜负你。
　　

　　我一贯认为中医不应该有发财的念头，想要发财，就会一门心思想着怎么赚钱而不是想着怎么看病，这是一个商人模式，不是医生模式。一位好的中医，他只要过得衣食无忧、体面、受人尊重，我觉得就够了，这样，才能潜心去钻研医术。
　　

　　当然，社会也不要给医生戴什么高帽子，这就是一门技术、一个工种而己，并不自带光环，把医生架到道德的制高点上去要求，也不公平。医生就指着技术换口饭吃，也要养家糊口，也会操劳生病。
　　

　　我就是一个贩卖处方的小郎中！
　　

　　我终于成为了一个可以只贩卖处方的小郎中！
　　

　　感谢上天垂怜！【中医书友会（微信号zhongyishuyou）编校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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