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中医药，正在消失的民族瑰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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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二导读

Abstract
今天，小二和大家重温田原老师与朱良春先生的访谈，字里行间，再一次用心灵触摸朱老温暖宽厚、心系民谟的大医心怀。

　　2007年3月出诊归来  朱老90岁
民间中医药，正在消失的民族瑰宝

[size=1em]采访人|田原  受访人|朱良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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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年4月16日
南通市中心，濠河北岸，朱良春先生的宅邸。
明媚的早春，风轻日朗，金黄色油菜花儿、波澜不兴的水面、垂柳、悠闲的往来人……在江南温煦的空气中，一切显得那么静谧、安详、平和。
进了朱老的房门，透过一个博古架，朱老背对着阳光，躺在一架躺椅上，窗外是婆娑的绿荫和绿荫下的濠河，老人家站起来迎接我们，握手，寒暄，谈话开始了，话题很快就转到了我们所关注的民间中医行动上。
朱老说：上世纪 50年代的时候，毛主席说过：“中国医药学是一个伟大的宝库，应当努力发掘，整理，提高。”这句话大家都知道，都熟悉。但是宝库有何宝呢？我认为，一是历代先贤遗留下来的古籍资料；二是当代中医的治病经验；三是流散在民间，具有一技之长的医生及家传口授的单方秘方。这个问题可以这么看，对古籍文献，可以有步骤地挖掘、阐扬；对当代中医实践经验，政府已采取措施继承整理，且成效显著；但散在民间具一技之长者之经验和单方秘方则正逐渐消失，实为可惜。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但我也希望，有关方面对这件事情也给予重视，能够加大力度，全国有更多的人来参与，去深入，去调查，真正地把这块即将要消失、正在消失的民族瑰宝给挖掘出来……
田  原：

您给我们讲讲，当初是怎么发现“三枝花”的？

朱良春：这 3位是我在 50年代，先后发掘出来的民间土专家，还不算民间医生，没正经学过医，有一技之长，大家都管他们叫“土医”。蛇医季德胜、治瘰疬的陈照、医肺脓疡的成云龙。1954年啊，我和市卫生局的严毓清副局长等，到郊区上新港访问，那儿有位蛇医，叫季德胜，当时他只是流浪江湖的“蛇花子”。认识了以后，只要医院来了蛇伤病人，就邀请他来诊治，一边观察疗效。还去了兴仁，访问了一位专治瘰疠的土医陈照，他那时只在家务农，间歇给人看看病，我们也定期请他来城里，为医院的病员诊治，医院也留心统计疗效。这样一起合作了两年，效果很好，就把两位土专家先后请到医院来工作了。后来，他们两位还被中国医学科学院授予了“特约研究员”称号。1958年，大跃进运动起来了，我带队去农村，参与了大炼钢铁活动，在劳动地的校西大队，认识了治肺脓疡的土医成云龙，交上了朋友，也请他到医院来会诊病人，观察疗效。他后来也获得了卫生部科技成果二等甲级奖。这三位土专家，是我们医院的“三枝花儿”，扬名于海内外，被传为美谈。
田  原：您在主流，为什么要关注土医？
朱良春：也是受我老师章次公先生的启发，只问实效啊，因为民间的走方郎中，也有真功夫。俗话说：“单方一味，气死名医。”章太炎先生也说过：“下问铃串，不贵儒医。”这是很有启迪意义的。
章次公先生的外甥，朱世增先生，在回忆舅父晚年病重时，曾说过两个未竟的心愿：一个呢，就是搜集散佚于民间有效的单方、验方，使其不至于湮没；再一个，就是整理当代名老中医经验，为后人所用。
我们常说中医学是个大宝库，要我说，这宝库主要有三个方面：一个是历代保存下来的大量文献资料，二个是老中医长期实践积累的活经验，三嘛，就是流传在民间的一技之长的土专家和众多的单方草药。
田  原：土医、土医，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医生，他们那种来源于“基本生存”的纯粹生命力，很有滋味。
朱良春：过去民间中医呢，章太炎先生就讲过两句话：下问铃串，不贵儒医。儒医啊，你不要过分地重视他，要向下面去，问问这些串铃。因为那些游方郎中，所谓串铃，他有一个筒，放在手上摇。他这个摇，有低的，有中的，有高的。假使这样摇的人呢，那是有很多招了，不是一招。
田  原：怎么摇，往上摇的人？
朱良春：他有一个圆筒，中间放了一些珠啊，把手放在这里，里边是空的，所以摇起来喤啷喤啷响。他这个，这么摇有三十招，这么摇呢，就是有这么一招。
田  原：上中下，那个招就多了。
朱良春：那就能走遍天下。所以这些人啊，他在外面不是随便这么摇的，你有几招，怎么摇，是有规矩的。解放之初，对这些人呢，瞧不起，认为他们是“叫花子”，要饭吃的，在马路边摆个摊子卖艺的。那个时候的风气是瞧不起他们。我呢，就发现他治疗有效，有效就是可贵的，那么我呢，当时就注意他，他到城里来摆路摊了，我告诉他：你到中午，到医院里来找我，我招待你。他非常高兴。后来我几次跟他谈话，这三个人当中，季德胜是最了不起的，他很坦率，我说你这里头什么药啊，他说“皇太后”、“鱼见草”，都说的一些土名啊。说了也听不懂。吃好了中饭，酒足饭饱了，他高兴地说我们去郊外。那时候南通一个城，我们这里已经算城外，濠河里头是城内，河外头叫城外。像这个地方原来住的都是一些蓬户，打鱼的渔民。现在全变了。我们就到这些地方，东边，跑着去的。一刻钟就到了野外了，我说什么叫皇太后，什么叫鱼见草？
有的我们认识，譬如蚤休，七叶一枝花呀，一看就知道，什么“鱼见草”啊，我就不认识。后来我们就采集了样本，把它压成标本，然后带到南京的中山植物园，他们一看，茎、叶，就说出是哪一科，哪一种，那么我有一本植物图鉴，商务印书馆的，说它是蓼科或者蓼科里的一种，马上就找到了。最后一找，哎呀，《本草纲目》上都有，只不过他叫的土名，我们不知道，所以他很坦率，都告诉了我们。
我说用多少量呢？他说我没有称的，都是手抓，这个抓多少，那个抓多少，然后我就注意，他抓过的时候，马上去称一下。然后过几天，再叫他抓，基本上差不多，这个是三斤，那个是三斤半。
田  原：哦，他手头有准儿！
朱良春：对。就把他的量给记下来了。他说，因为你看得起我，跟我做朋友，我应该把心掏给你，我全部告诉你。他说我家里是祖传的，他家里边他父亲都是做蛇药的，传给他，他呢，也带徒弟，只传给徒弟，不传给外人。他说你不算外人，是我的朋友。这一点很爽快。那个陈照啊，机灵得很，哎呀，麻烦。就是农民意识。
田  原：

那您得费好多的心思才能跟他沟通。

朱良春：经过六七年，他才把准确的方子，剂量说出来，一共 7味药。最初说的 4味，份量什么的，靠他这个去配伍，配伍了叫他用，他不用。我想着这个里头肯定是缺药。又过了一段时间，又拿出一味，再配，他还是不用，他还是用他的。后来慢慢的，前后一共弄了六七年，最后他把方子献出来。他为什么献方呢？他就是看到政府对他非常关心照顾。他拿的工资，比我们主任医师都多！他有固定工资嘛，享受国家待遇，同国家工作人员一样的，他无后顾之忧了，所以就全部说出来了。
田  原：朱老，最近三门峡来了一个土医，是学物理的，后来他老婆有病，中医西医都没看好，他就自己研究，研究到后来，他研究出一个灌肠法。最多的时候，他说给人灌肠能用到两米长的胶管。糖尿病、高血压通过他的灌肠之后，取得了非常好的效果，他拿着自己做的灌肠器，送到了我这里。您怎么看待这个方法？
朱良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洗肠啊。
田  原：洗肠，对。他说这个方法很好。就用温开水。他搞了一个特别软的管子。他说了一个细节，我觉得比较有意思，他说有些人，重病患者，糖尿病或者高血压患者灌了一个月之后，前边最早进去的那一段塑料管已经被腐蚀硬了。以后就剪掉它，然后再用一个月，又硬掉了，就是这样。
朱良春：他用什么灌？
田  原：用浇花的那种压力塑料壶，在塑料口上粘个管子。
朱良春：这个洗肠的问题，现在美国很多人都在自己洗肠，自己有个塑料瓶子，软的，把温开水放在里头，插在肛门里头，自己往里面灌。每天洗。我有个美国朋友，他送了两个给我。他说希望你洗洗，能健康长寿。当然要灌到那么深啊，两米的话，水的量就比较多了，哎哟，乖乖！




       2012年5月1日

不知道是什么的安排 ,这次南通和朱老见面 ,老人家谈到了广东民间中医董草原 ,并评价他是一个奇人。大哥朱晓春说，老人家还读了关于董草原的几本书。这些事情董草原并不知晓。只是得知我们在南通采访朱老，竟然自作主张从上海赶来，执意要见朱老。他到了南通，而我已经赶回了北京，15天后，我再次赶回南通，在朱琬华院长的安排下，这个现代民间土医走进了朱老的宅邸。朱老微笑着迎接我们，介绍到董草原的时候，两个人的手拉到一起。这一次，国医大师和民间土医的见面留下了珍贵镜头。
两位都有他们独特的身世背景：朱良春是宋代大儒朱熹的第 29代裔孙，董草原是汉代大儒董仲舒的后人，而董仲舒的老家，也恰恰在南通这一带。我们曾经在广东化州丽岗镇的董家祠堂里，看到过一副对联：“江都派出无双族，湖广分来第一支”，横批是“修祠立道”，因为董仲舒后来辗转到了湖广这一带。这副对联，是在董家祠堂中几百年流传下来的，好像是出自哪位皇帝的手笔。
寒暄之后，宾主落座。董草原坐在椅子上，仍然赤脚踏一双拖鞋，但不再摇摇晃晃，朱老说出的每一句话，他都在认真倾听。
董草原近 70岁，朱良春 96岁，两代老人言谈甚欢，这两位中医人，朱熹和董仲舒的两位后人，都是硕果仅存的，千年文脉在这两人身上牵延着。今天，他们虽有不同的境遇，主流与民间，却都是走过了一条艰难、坎坷而不平凡的中医之路。谈话非常愉快，董草原提出了一个问题，也是最近这些天一直困扰他、温州一位癌症患者头皮痛的问题，这个症状他屡试而不得解，向朱老求教。朱老想了一想，说：“用白附子。”董草原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对呀、对呀，白附子能够去头面之风。”随后，董草原又详细介绍了一下这位癌症病人的发病过程及治疗进展情况。大家都感到这个病人治疗的时机已经有些晚了，也由此，大家愈发体会到：如何把疾病控制在未发生之前，所谓“治未病”的重要性。
朱老说，“治未病”不仅仅是一个医疗行为，不仅仅是在国内开一些治未病的诊所或中心，更应以此掀起一个全民健康的教育运动，真正把疾病控制在发病之前，才符合中医传统对于“治未病”这个理念的看法。
（未完待续）
人物档案：

朱良春 （1917年8月——2015年12月14日）生于江苏丹徒，新中国首批国医大师，擅长治疗内科杂症，对虫类药的研究尤有成就。
主任医师，中华中医药学会终身理事，南京中医药大学等多家院校兼职教授，港、台当代中医技术中心顾问，农工党中央委员。1987年国务院批准为"杰出高级专家"，首批全国继承老中医药专家学术经验导师。代表著作有《虫类药的应用》、《朱良春用药经验集》等，学术论文170余篇。2003年获中华中医药学会"中医药抗击非典特殊贡献奖"。2005年将积临床六十多年经验研制、治疗类风湿关节炎等顽症有效率达95.3％的"益肾蠲痹丸"药方无偿捐献给国家。所创办的良春风湿病中医院，被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授予“中华之最”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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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ze=1em]原创摄影：赵中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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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念一下消失的中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