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重病人由“无照大夫”抢救？

梁知行

危重病人由“无照大夫”抢救？

　　法院认定，三甲医院非法行医成立

　　□本报记者曹勇

　　“实习生”处理病人全记录

　　“给我母亲看过病的医生里，有10多个没有行医资格证。”贾君驰说，“我怀疑，这和妈妈的死有直接关系。”

　　因为头昏及上肢无力，2005年9月9日，周世琼被儿子贾君驰送往当地惟一的“三甲”医院———遵义医学院附属医院。11：00，这位54岁的患者被安排到心脏内科住院。

　　一位三十出头的“医生”出现了。据贾君驰回忆：接诊、开处方等，都是此人一手操办。在询问病史、量了血压听了心跳后，这位医生给周世琼下了病危通知书：高血压2级、高度危险组，还有低钾血症。“当时，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在。”贾君驰说。

　　这位名叫伍兵(化名)的年轻的医生挂着“实习研究生”的胸牌。后经证实，他当时是遵义医学院研二的学生。此前，他曾在江西某县有从业经历。

　　贾君驰心里“咯噔”了一下，“性命攸关的事情还是需要经验丰富的人处理”。但母亲的病情很急，他对这个三甲医院深信不疑，也就没有吱声。

　　病历记录显示：11：00，伍兵开了处方，给周世琼输了两组药液：一组是糖水，一组盐水，各含有10％的氯化钾10ml，还有肾上腺、氧氟沙星等。

　　但在当天傍晚，病人的病情加重了。她的上肢越来越无力，痰越来越多。此时，贾君驰对院方开始不满：按规定，每隔1小时医生就应该来查房，但他们常常两三个小时才来一次，特别是大部分人也挂着“实习生”的胸牌。“母亲的病情不断加重，他们面无表情，听完就走。”贾君驰抱怨说。

　　9月10日晨，周世琼的无力症状延续到下肢，后来连吐痰的力气也没有了。贾君驰向伍兵反映，对方说这是正常的，贾君驰要求使用吸痰机，伍兵说：“还没有到需要吸痰机的时候。”

　　贾君驰找到了心脏内科主任石培。石培说，他仔细看过了检查结果，除血压偏高外，病人一切正常。他们按石培的嘱咐，扶着母亲下床走动。“没想到这是母亲生平最后一段路。”贾君驰流泪说。走了几米，周世琼便呼吸急促，脸色发青，喘息了好一阵。此时，又是伍兵赶来了———周世琼的病友证实：她当时看见伍从医生办公室走出来，嘴里嘟哝着：这个姓周的怎么这么麻烦？伍用听诊器听了一下，留下一句“你母亲可能太累，休息一下就好了”，转身走出病房。

　　周世琼的呼吸更加急促，脸色青得吓人，贾君驰忙跑到医生办公室叫人，这时候伍兵不在了，来自皙水的进修医师杜方杰来到病室，周世琼的心跳已经停跳。

　　被保密的“医嘱”

　　一阵忙乱后，院方开始组织抢救。生命被夺回来了，但周世琼开始昏迷。此后，病人被转入重症监护室。

　　在贾君驰的要求下，双方对周的病程记录进行了复印、封存。贾君驰说，院方只允许他看诸如检测结果等客观记录，但关于医生诊断、治疗、会诊记录、病程记录等主观记录，一律保密———尤其是对那些“医嘱”。但是院方表示，他们并没有这样做。

　　应病人家属要求，9月11日，院方邀请的贵阳市数名专家前来作了会诊。结论为：周世琼心脏停跳、昏迷不醒的原因为原发性高血压、原发性室颤和低血钾。

　　此后，周世琼一直昏迷不醒。10月下旬，重症科主任陈淼———转病房后周的主治医师———要求病人家属放弃治疗，“你的母亲已经没救了”。这遭到家属的强烈反对，贾君驰向院方提出换主治医生，被拒绝。

　　12月31日，院方宣布周世琼“脑死亡”。贾君驰一家人陷入深深的悲痛中，他们仍然不愿放弃继续治疗。在医、患双方的申请下，遵义医学会在贵阳为周的病情作了医疗事故鉴定，结论为不属医疗事故。

　　此路不通，贾君驰开始从另一个角度申诉———他也曾在这个医院实习，所以怀疑伍兵的医师资格。他通过卫生部的网站查询，果然查不到伍兵的注册信息。

　　他将疑问提供给鉴定组。但这并没有影响鉴定结果：2006年3月，专家组再次认定：医方虽在诊疗过程中存在不足，但与患者出现的不良后果无直接的因果关系。

　　法院认定“非法行医”

　　在律师的帮助下，贾君驰对治疗过程中给周世琼下过医嘱的医务人员进行了查询，结果令他大吃一惊：其中13名医师并不具备执业资格。作为后期治疗的主治医师陈某，其登记的执业范围为外科麻醉专业，“一个麻醉医生来主治内科病人，这是典型的超范围执业。”律师郭怀军说。

　　2006年4月9日，贾君驰以院方“非法行医、在诊疗活动中存在严重的错诊、错疗从而导致患者重大人身伤害”为由，向遵义汇川区法院正式提起诉讼。此前，院方曾劝贾君驰放弃诉讼，允诺“从人道主义出发，补助患方5万元”，遭到拒绝。

　　庭审于5月15日进行，用的是简易程序，主审法官唐庆华当庭作出判决：遵医附院构成非法行医。

　　判决书称：遵医附院在诊疗过程中使用的医学院校毕业生唐××、李××、程×、胡×、钱××等人，当时尚未取得执业医师资格，却对原告作“医嘱”，出具处方，而且“医嘱”单上都以医师名义签名，违法了执业医师法的相关规定。

　　法院同时认定：此案不属医疗事故处理范畴，而应按无照行医人员从严处理的精神办理，此前，医学会所作的两次医疗事故鉴定“对本案并无法律意义”。遵医附院在10日内赔偿原告26万元，包括精神损害抚慰金7万元。法院还破例宣判，原告的律师费用1.2万元由被告承担。

　　遵医附院不服判决，于6月9日提起上诉。

　　但病床上不醒人事的周世琼，却无法和儿子分享这个初步的“胜利”。5月19日，她被院方搬到了约200米外的一处病房。这一搬动，“妈妈很快就不行了”。

　　6月1日，医院宣布周世琼死亡。

　　无照医生为何这么多

　　遵医附院为什么会存在不具备执业资格的医师？

　　该医院副院长喻田接受本报采访时说，遵医附院是遵义医学院的下级单位，二者虽是独立法人关系，但实为一体——附院是医学院的一个教学基地，有一项重要的日常工作：必须承担医学院所有“临床理论课”。医院的很多医生同时也是医学院的老师，包括他自己，担任着医学院麻醉系主任。除了在医院手把手教之外，他们还得到学校去讲课。同时，它还得接纳医学院的本科生、硕士生以及外校的硕士生前来实习。

　　遵义医学院的四年级学生李涛(化名)说，大多数学生都希望在自己学校的医院实习，里面的医生差不多都是自己的老师，容易得到照顾。最重要的是，毕业之后有留在医院的机会———当医生也就是当学院的老师。

　　喻田说，医院的医生除了给病人看病、承担医学科研项目外，还要带学生，负担相当重，再加上该院是贵州仅有的几家三甲医院之一，前来就诊的患者每年都在增加，医院的人手由此显得异常紧张：到目前为止，医院共有568名具备执业资格的医师，缺编数十个；如按实际需要来看，医师匮乏的数字还要大得多。

　　遵医附院目前“穿白大褂的”有两类：第一类就是上面所说有执业资格经注册的医务人员，包括主任医师、主治医师、住院医师三级医师以及护士、医技人员；第二类未经注册不具备执业资格的人员，包括临床医学生、临床研究生、毕业后未取得医疗资格的人员、进修人员和实习生。

　　第二类人员中，本科实习生的数量，喻田提供的数字是平均每年300多人；而另外四种人员数目有多少，院方未能提供，记者获知：仅进修医生就达数十人。

　　“医院在人手紧张的情况下，大量使用第二类人员，最重要的原因是减少开支。”贾君驰说，“保守估计，院方通过这种手段光工资一项，每年就可省下两三千万元，典型的利益驱动。”

　　医院目前的薪酬标准是，主任医师每月在2000元－3000元，主治医师1500－2500元，住院医师为1000元－1500元。

　　但实习生、进修医生是不用发工资的；临床实习研究生和毕业后留院暂未取得资格的准医生“因为是医院的工作人员”，第一个月只有500元，第二、三个月递增50元，一年后才能拿到1000元左右。

　　院方认为：贾的说法“简直是天方夜谭”。喻田说，院方承认“在管理上有些不到位的地方”，但是“绝不可能出于利益目的”，学生们需要亲身实践，我们应该给他们机会，“历来好医生都是从学生过来的，包括我们那一代，都做过实习生。”喻田还抨击，现在的外部环境对学生的培养非常不利，“人们对实习医生有偏见，缺乏宽容”。

　　而对于这场纠纷的“导火索”伍兵，一直承受着很大的压力。一个未经证实的消息说，他试图退学并退出这个行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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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闻背景

　　卫生部严打非法行医

　　2006年4月18日，卫生部下发了《关于进一步加强全国打击非法行医专项行动的通知》，要求各地严厉打击非法行医，无证行医、医疗机构出租、承包科室成为重点查处对象。

　　非法行医与医师资格

　　非法行医一般有以下7种表现形式：无证行医、擅设诊疗科室、使用非卫生技术人员、出租或承包科室、出具虚假检验报告、非法鉴定胎儿性别、非法“取精”。

　　《执业医师法》的规定，中国实行医师资格考试制度和执业注册制度。医师资格考试成绩合格，取得执业医师资格或者执业助理医师资格，取得医师资格的，可以向所在地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申请注册。未经医师注册取得执业证书，不得从事医师执业活动。

　　严重的后果

　　国家卫生部副部长陈啸宏于今年5月30日指出，全国非法行医专项行动领导小组办公室共受理群众投诉举报1600余件，吊销了1700家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及660人的医师执业证书；暂停机构执业12000户，暂停人员执业27000千人，追究刑事责任157人。

　　有关专家称：随着非法行医的愈演愈烈，以及很多拥有执业执照的医生的参与，非法行医已不再仅是江湖游医的“专利”，它以更多元化和更隐匿的形式泛滥。

　　如何识别？

　　一、就诊前，要留意是否有《医疗机构执业许可证》及核准的诊疗科目，执业人员是否具有《医师执业证书》、《护士执业证书》及其他相应资质证书，使用的药品是否具有国家批准文号。

　　二、经批准的个体诊所的房间面积不少于40平方米，有独立的功能分区和手提式高压消毒锅、紫外线灯、血压计、听诊器等基本医疗设施。

　　三、碰到“义诊”，可向当地卫生局、卫生监督所咨询是否经过备案，留意义诊的医务人员有没有佩戴统一印制的胸卡。

　　四、以广告贬低他人、“保证治愈”或冠以“祖传秘方”的，或利用患者和医学权威机构、人员的名义和形象宣传治愈率、有效率等诊疗效果的，不要轻信。

来源：南方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