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泻之痛

梁知行

马里妇女Aisete Traoré抱着小女儿，她两岁的儿子Suleiman Djarra死于腹泻。



一片锌剂只卖大约20美分，非常适合贫穷的非洲乡村。



在无数非洲村庄，人们长期从卫生条件难以保证的井里汲水饮用，导致腹泻频发。

      非洲肆虐的艾滋病和疟疾一直受到国际重视，吸引了大量人才和资金援助。但人们忽视了一种普通的疾病：腹泻。在非洲，腹泻每年夺去160万孩子的生命，而一片廉价的锌剂就可以终结这一切。

    Suleim anD jarra是在暴雨季节开始生病的。这个两岁的孩子突然不愿吃饭，然后发作严重的腹泻，耗尽了他的精力。第三天，他的妈妈A iseta Traoré抱着孩子毫无生气的小身体走到村外，搭便车去了最近的医院———位于大约14公里外。医生给了她一点维生素，建议她把孩子带回去慢慢调理。然而，母子俩回到村子里刚刚几个小时，孩子就死了。

    在Sogola村，一代又一代居民曾眼看着他们的孩子在雨季到来时患上腹泻，被拖得气息奄奄。世界卫生组织(W H O)的数据显示，每年有160万名5岁以下的儿童死于这种平常的疾病“死神在这里漫游，”28岁的Traoré说，“我印象中，死去的孩子比活下来的要多。”

    腹泻在亚洲、非洲肆虐，严重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腹泻比疟疾或艾滋病害死的孩子都要多，它还阻碍孩子的生长发育，每年都有数百万人(包括成人和孩子)因为腹泻暂停学习或工作，有时长达数周时间，危及他们所在国家的经济和人们 的 未 来 。在 无 数Sogola这样的村庄里，人们长期从卫生条件难以保证的井里汲水饮用。死于腹泻的孩子是如此之多，人们普遍听天由命，好像看着孩子死去是生活不可避免的内容。一天早上，我问Sogola村的Djene-Sira Diakité有几个孩子：“上帝给了我10个孩子，又把其中5个带回去了。”她耸耸肩说。

    但是现在，一场静悄悄的革命正在发生。过去几年来，一批援助组织和政府——— 包括比尔和梅琳达·盖茨基金会和美国国际开发署——— 开始在孟加拉、印度、马里和巴基斯坦的村庄发放锌剂。其他一些组织则与非洲各国政府合作推广锌剂(有的制成片剂，有的制成糖浆)。“拯救孩子”组织利用2007年一场慈善音乐会筹来的68万美元在马里南部一些村庄发放了锌剂。

    至今为止，这些小项目受到的关注不多，但是它们产生的影响很大。有证据显示，锌剂可以阻碍腹泻继续发展“以前我们看到孩子胃部开始抽搐时就会感到害怕，因为知道他们其中一些人将会死去。”马里村庄M orola居民SataDjialla说：“现在孩子们不会因为腹泻丢掉性命了。”

    在Sogola一座泥房子里，靠墙立着一个摇摇晃晃、上了锁的木柜，“拯救孩子”组织提供的锌剂就保存在这里。身材细瘦、面色苍白的48岁男子M oussa Traoré是持有钥匙的两名居民之一，他以郑重其事的态度负责药品的发放。从去年起，他开始给患腹泻的孩子每天开20毫克的锌剂，每个疗程持续两周，再辅以口服补液，一次治疗只花不到0.3美元，即使是Sogola的赤贫家庭也负担得起。

    Traoré拿出一本破烂不堪的练习本给我看，上面记录着死亡人数。过去几年每年都有人因患腹泻死去，但是2008和2009年没有一例。“自从发放锌剂，我们这里就没有人因为拉肚子死去了。”Traoré说。32岁的M aim ouna Bakayogo怀抱着她10个月大的婴儿坐在外面。她说，当孩子先是胃痛，然后开始腹泻、发高烧时，她恐慌极了。“我真的很害怕，”她说“然后我想起M oussa说过，村里有锌剂。我从他这儿拿了一些，才过一天，就发现孩子好多了。”

    锌剂到底是如何阻碍腹泻的发展，至今还不太清楚。世界卫生组织腹泻研究专家Olivier Fontaine认为，补锌可以增强人体免疫力，从而阻止腹泻发展到致命的地步。一次补锌可以保证三个月内不发作腹泻，足以让村里的孩子安然度过雨季。口服补液虽然可以有效地补充流失的水分和营养物质，但无法快速阻止腹泻本身的发展。因此，在一个“眼见为实”的文化中，它不能让村民相信病人正在康复。

    自1970年代初以来，口服补液一直是治疗腹泻的主要办法(在某些地方是唯一办法)，当时联合国官员首次向南亚难民发放糖盐水口服液，以减少霍乱病人死亡率。现在国际组织把混合了清洁饮用水的口服补液盐发放给亚洲、非洲数百万人。这种方式行之有效：补液里的葡萄糖减慢了身体的失水速度，允许电解质通过肠壁被吸收，从而阻止了可能致命的脱水。

    但是令援助组织和政府官员深感受挫的是，在腹泻高发的国家，只有大约35%的家庭愿意接受口服补液疗法，还不到世界卫生组织目标的一半。在锌剂没有抵达Sogola村之前，只有十分之一的居民在自己或孩子生病时愿意补液。但自从Traoré将锌剂加入处方，接受治疗者急剧增多。“母亲们不认为口服补液是一种真正的治疗，”“拯救孩子”组织成员E ricSw edberg说：“但是当加入锌剂，效果立竿见影。她们就被打动了。”

    1990年代早期，科学家们偶然发现了锌剂对腹泻的疗效，当时霍普金斯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研究者给新德里一些患儿开出“每天服用含锌20毫克的糖浆”的处方，结果发现腹泻发作率急剧降低。然而，由于在抗击腹泻的斗争中，口服补液法已被证明相当有效，援助组织和研究者们把关注焦点转向了其他地方，特别是艾滋病灾难性的传播。这种耽搁至少付出了十年的代价，这十年中有无数生命因腹泻离开人世。

    几十年来，腹泻一直受到忽视。在非洲以外的人看来，这个大陆最严重的健康问题主要是两种流行病：艾滋病和疟疾。人们为此设立了世界艾滋病日和世界疟疾日，无数医学工作者全力以赴，希望能够击败这两种病魔。2008年，资助主要流行病研究的捐款有60%流向了艾滋病和疟疾，相对来说，腹泻研究得到的钱少得可怜。2007年，美国资助流行病研究的资金中，只有4%是给腹泻研究的。2002年以来，欧盟委员会先后给了全球抗击艾滋病结核和疟疾基金13.3亿美元，却没有专门资助腹泻项目的资金，尽管该委员会也花了不少钱帮助贫穷国家升级饮水和卫生设施。位于孟加拉的国际腹泻疾病研究中心在腹泻研究方面处于领先地位，每年接诊大约15万名病人，但是其年预算只有区区2000万美元。

    援助专家说，之所以有这么大差距，是因为大部分腹泻受害者是贫穷的孩子，很难进入政客们的视野，同时也因为腹泻本身让人恶心———明星们不会为腹泻举行慈善演出。“与疟疾和艾滋相比，我们完全资金不足，”Fontaine说：“这的确是一种被忽视的疾病。”

    锌剂可能改变这一切。今年初，实验性的锌治疗项目开始在埃塞俄比亚和坦桑尼亚部分地区实行。有钱的捐赠者和大型制药公司也对这种治疗方式产生了兴趣。过去几年来，从法国到印度，各国有大约20家公司开始大批制造锌剂。“私营企业从来就没对口服液产生真正的兴趣，”Fontaine说：“但是锌剂不一样。它像真正的药物，不是免费发放的。”世界卫生组织许多官员都像Fontaine一样，希望锌剂能像急救包扎绷带，成为“标准配置”，进入每个家庭的药箱。

    在腹泻治疗方面，另外一个医学突破可能也能帮上忙。在所有因腹泻而死去的幼儿中，至少有三分之一是因轮状病毒而得病，这种病毒可以感染小肠内细胞，引致肠胃炎。6月份，世界卫生组织批准第一种轮状病毒疫苗投入使用。这种疫苗曾在拉丁美洲、欧洲和美国测试，可以杀灭85%的轮状病毒感染，有一天可能和脊髓灰质炎、麻疹等疫苗一样，成为儿童免疫程序的规定内容。

    不过，障碍依然存在。在马里，有五分之一的孩子没有活过五岁，政府终于把锌剂加入到其100种主要药物目录中，为大规模的发放扫清了道路。但是至今为止，只有少数村庄收到了发放的药品，而且都是来自“拯救孩子”项目，该组织驻马里代表T omM cCorm ack说，这一项目将于明年到期。虽然自己没钱培训卫生工作者，马里政府却不愿让M oussa Traoré这种未受教育的村民负责锌剂的发放。沮丧的M cCorm ack说，一些政府官员不信任没受过正式培训的村民。“有很多利益掺杂在里面。”他说。

    而马里政府的官员们则说，缺少技术人才严重牵制了新项目的启动。“马里幅员辽阔，但教育水平低下。”马里卫生部高级官员Adam a Diawara称，并补充说，在正式批准发放锌剂之前：“我们需要证据，证明它确实有效。”

    他若真的是要证据，那倒很容易。在靠近几内亚边境的马里村庄M orola，有大约500名居民。当地人说，自从去年开始发放锌剂，腹泻发作率急剧下降。当我5月份造访这个村庄时，村长正把5名妇女召集在一起，讨论她们的生活。这些妇女总共失去了7个孩子，其中4个死于腹泻。29岁的Kinza Diallo说，2004年当她一岁的女儿患上腹泻时，她把孩子放在摩托车后座，开了一个小时抵达最近的医院，医生给了她一些药片，让她回家。两天后，孩子死了。“腹泻已经杀死了我三个孩子，”她说：“我非常倒霉。”现在，她说，当又一个孩子生病时，她径直去到村里的药房，买了一个疗程的锌剂。虽然去年5名妇女的孩子都生了病，但一个都没死。

    Sogola村的故事如出一辙。事实上，Suleim an Djarra是该村最后一批腹泻受害者之一。去年2月，当另一个儿子A blaye出现与Suleim an一样的症状时，A iseta Traoré满心恐惧。“我害怕极了。”她说。但是给两岁的孩子服了锌剂后，他“恢复了生机。”Suleim an死后，又有300万孩子因腹泻而亡。现在捐赠者和政府有机会终结这个全球性悲剧，拯救数百万人的生命，希望他们能够这样做。　　　　　　


译：Gary

来源：南方都市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