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胎拾婴再调查

梁知行

7月中旬，重庆一些媒体刊发了一则报道：重庆丰都一女子为养活一个患病的弃婴，打掉自己腹中已近5个月的胎儿，离婚后将房产和钱给了前夫……

■新快报记者 汪再兴 发自重庆

如果一件事情难以解释，那么一定有你所不知道的事实存在。

今年7月15日，一则爱心报道引来全国热议，重庆丰都一女子为养活一个患病的弃婴而打掉了腹中胎儿。

网友盛赞她拾婴举动的同时，也对女子打掉腹中胎儿产生了质疑，“以死去一个孩子为代价去养活一个孩子是否可取”。

在长达一周的调查中，新快报记者重访该女子、父亲，乃至深陷“抛妻弃子”道德压力下的前夫，他们对这则新闻都有不同的说法。

在对整个事件的还原中，女子的爱心面目开始显得愈加模糊。目前能够确定的是，整个爱心事件只有女子一人的说法，而这些说法在调查后，一些基本事实已被验证或子虚乌有，或有所夸大。

但在当地一新闻网站上，对这个女子的爱心捐献电话已经开通。来自医院的消息称，该女子已经获得了医院爱心基金，民政也给予了一定金额补助。

这就意味着，女子举动尚存疑点之时，一场失序的爱心捐款行动已然启动。

她深陷舆论漩涡：“当地报道有些夸大，让人看得生气”

7月21日晚上，在重庆学田湾一栋旧式筒子楼内，女子高燕（化名）躲进了一个下铺床位的最内侧。低矮的铺板遮蔽了她的脸，极暗的光线使她的半边脸愈显模糊。

面对采访，她情绪激动地说：“我捡孩子有错吗？我大不了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我看政府怎么办！”

门边，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4岁孩子豆豆（化名）在呆呆地看着她。

她说，自己要送这个孩子去福利院的原因是，网友对她产生了怀疑，“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

就在一周以前，高燕一直以伟大的母亲形象存在着。在新闻报道中，她为了养活这个孩子，可以打胎，可以离婚，也可以一直保持单身。

当月15日，重庆一些媒体发出报道，报道中对高燕的事迹描述如下：

“她原本有个幸福的家庭，一个爱她的老公。但为了一个毫无血缘关系的弃婴，她变得一无所有：打掉自己腹中已近5个月的胎儿，离婚后将房产和钱给了丈夫。为了把爱倾注给可怜的宝宝，31岁的她3年来单身不嫁。”

这些描述在重庆一长期从事医疗宣传口的人士看来，爱心形象近乎完美。

而在网上，对于这则爱心妈妈新闻的评论是毁誉参半。一方面是网友赞同“这个母亲太伟大”；另一方面是网友质疑，“太违背伦理，而且代价太高昂”。

时隔一周后，她在接受新快报记者采访时说：“当地的报道有些夸大，让人看得很生气。”

谜一样的事实：一切都是她说的

在7月21日晚上，这个33岁的女人说自己，耿直、倔强。

她用一句重庆话来描述自己的性格：“如果有些事情我做了，那么现在你问起的话我就会认，就像一杯水喝了就喝了。”

对于她跟前夫离婚的原因，此前报纸的说法是：“丈夫想把这个患病孩子丢掉。”

而这次，高燕接受记者采访时的说法是：“因为和丈夫性格不合，多种原因。”

对于为了抚养这个弃婴而打掉腹中胎儿的说法，报纸的说法是：“一旦怀孕5个月的宝宝出生，她无法照顾弃婴，而且家庭收入无法同时供养两个孩子。”

而她第一次面对记者的说法是：“当时怀孕4个月，不到5个月。”

第二次她对记者的说法是：“肚子里的胎儿只有2个月，在家中服药打掉胎儿。”

对于自己离婚后是否将房产和钱给了前夫，当地报纸的说法是，她离婚后，将主城的房产和钱全给了对方，而她对新快报记者说，“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记者的调查结果是，重庆主城九区中未查到以她或者以她前夫名字登记的房产。

对于她抚养的这个孩子是否属于弃婴，她的说法是：“如果有必要，我愿意做亲子鉴定，但不是谁叫我做都做。”

有关的这一切，都是她说的，而且这种说法每天都有变化。

她的父亲也几改说法：从没有生育能力到怕孩子被抱走

在当地报纸的报道中，高燕打胎抚养弃婴的事情已经路人皆知。一篇报道这样写道，她“为了捡来的娃儿，不但打了胎还离了婚，全村人都知道，骂她是‘哈儿’（重庆方言：傻子）”。

7月21日上午，记者赴高燕家乡——丰都县保合镇金盘村。

村支书李淑兰给出了另外一种说法：“她很小就出去打工了，一般不回村里，所以这里的人很少知道她的背景。”

但7月初，李淑兰还是见到了高燕，“当时她找到我，让我开份证明，证明孩子有心脏病”。

“我当时还说，不要那么麻烦，现在农村都有合作医疗。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她对我说，医院有熟人，开个证明可以多报些。”

李淑兰可以肯定的是，当时高燕找到村上开证明时，她并没有说这个孩子是捡来的。

在当天中午，高燕父亲对女儿捡到弃婴的说法是，她不能生育，所以捡了个孩子。“能生还捡个屁啊。”

但就在当天下午，这个父亲又打电话给李淑兰说：“我的女儿不是不能生育，我说这些是因为怕你们把弃婴抱走。”

在当地政府，记者没有查到高燕收养弃婴的手续和记录。

她的前夫：“是宫外孕，所以把孩子打掉了”

高燕前夫陈雄（化名），新闻报道中说，他不断丢弃这个高燕捡来的孩子，因为“这个孩子有病”，也因为这件事导致这对夫妻最终离婚。

新闻发出后，这个丈夫在网上的评价一直是负面的，绝情、冷漠。

7月23日，陈雄第一次接受了记者的电话采访。

记者：孩子是什么时候捡的？

陈雄：这个我记不大清楚了，我们离婚有三年多了吧。但是她（在新闻）中说的是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孩子（豆豆），所以她才打掉孩子，引发我们离婚。并不是这么回事。

记者：怎么回事呢？

陈雄：我们离婚的真正原因是性格不合，不是说因为什么孩子，或者说这个孩子有残缺。

记者：还有一个问题，她提到了因为收养了这个孩子，她才把自己的孩子打掉。是这样的吗？

陈雄：这个应该不是那样的，她打掉孩子是因为之前怀的是宫外孕。

记者：谁跟你说的？

陈雄：是她跟我说的。

记者：就是因为是宫外孕，所以才打掉孩子的，是么？

陈雄：嗯。

记者：你前妻说，她打掉孩子的另一个原因是，她觉得两个孩子养不起。陈雄：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不是因为之前捡了一个孩子，后来我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压力很大，我会不会因为压力大而和她离婚？我说我不会。离婚和捡到那个孩子没有什么关系。

记者：那么之前你们两个的收入大概一个月多少？能否供养两个孩子？

陈雄：应该供养得了。那时候两个人的工资有两三千元钱吧。

7月24日晚上，记者再次向高燕求证其前夫的说法。她说：“随他怎么说。”

只有一个人说的新闻通稿

那么，高燕拾婴打胎的事情如何成为了新闻？

高燕说，她跟朋友的朋友说了自己收养弃婴的事情。

而记者了解，高燕的这个“朋友的朋友”，恰为重庆一网站医疗频道的采编人员。高燕说，当时是在QQ群里认识的。此前，高燕曾从事过医疗保健品工作。

新快报记者从帮助高燕治疗弃婴的重医附属儿童医院得到的消息是，这个网站的采编人员和医院通讯员联合采访了高燕，并向重庆一些媒体提供了稿件。

面对新快报记者，这个网站的采编人员对消息源单一的解释是：“这件事，我采访了本人、母亲，还有她的一个朋友，难道这还不够吗？”

而院方的工作人员承认：“事情都是高燕一个人说的。”

最后，这篇只有高燕一个人说法的通稿发给了重庆一些媒体。

事情尚存疑点之时，捐款已经开始

在重庆一些本地媒体见报前，这则通稿最先通过跟高燕相熟的采编人员在其供职网站上发布出来，并附上了一个“爱心热线电话”。

在随后的跟踪报道中，当地一些媒体描述称，报道刊发后，“无数市民打来热线电话”，而三天之内，“全国20多个省市的市民表达了对高女士的赞赏与敬仰”。报道称，一位来自北京的读者“看完报道流了泪”，称赞“这是一种无法想象的大爱”。

不过，对于捐助情况，这个采编人员说：“没有人打过这个爱心热线电话，目前通过电话捐助的金额为零。”

该采编人员还说，目前爱心热线已经取消：“因为这件事情也引起了争议，她也跟我们说，不需要救助了。”

对于高燕的捐助金额究竟为多少？这个采编人员说，之前医院的爱心基金给孩子治病减免了5千，还有就是医务人员的捐款。

但捐款究竟有多少？是否有第三方监督？现在似乎没有一个人能说的清。能够确定的是，在此事尚存疑点之时，这场爱心捐赠已然启动。

顺便说一下，这个最早公布的“爱心热线电话”，是这位采编人员的座机。


来源：新快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