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南丙肝防控遗憾

梁知行

50岁的安徽涡阳农村妇女李双兰（化名），是当地因感染丙肝而选择自杀的第一人。11月28日早上，在得知一家人有五口都被查出丙肝阳性后，她服下农药，决意以死了结。

　　 但她没有死成。12月6日，至财新《新世纪》采访时，被抢救过来的李双兰仍躺在涡阳县人民医院。“怕花几万元治不好。”她的女婿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解释李双兰自杀的原因。和她一样被检出丙肝阳性的亲属，包括她的外孙，她亲家的几名亲属，都是河南永城马桥镇洪庄人。

　　并非李双兰一人如此绝望。12月3日，40岁的马桥镇刘楼村村民沈强（化名）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说：“我现在每天都想自杀。”他治病花去近万元，“最多明年再治一年，再往后就治不起了。”

　　在村民们看来，如果政府能早一点重视，河南永城的疫情不会像现在这样严重。尽管卫生部调查组已介入河南安徽两省丙肝疫情调查，但直到12月7日，距安徽省卫生厅11月28日发布第一份疫情公告已过去九天，河南省的疫情数据仍未予公布。

　　12月6日，财新《新世纪》记者辗转获得的一份名单显示，截至11月29日，河南省永城市马桥镇至少已有132人感染丙肝病毒。但至12月7日，官方仍未披露这一信息。

疫情凶猛

　　马桥镇村民沈强说自己六七年都没有打过针，只是今年夏天因拉肚子，在马桥镇苗浅村吴文义诊所打过一针。

　　安徽省卫生厅网站11月28日疫情公告称，丙肝阳性者“均在邻省某个体诊所接受过静脉推注治疗，疫情可能是因不安全注射引起”。吴文义诊所，即为公告中的“某个体诊所”。

　　打针40多天后，沈强开始感觉不适，检查结果证明他已感染丙肝，转氨酶达2000多，是正常范围内最高值的近40倍——这一数值代表了肝损伤程度。

　　9月22日，沈强开始在永城市人民医院治疗，两天打一次干扰素。以前，沈强在外打工，是家中顶梁柱，现在每天呆在家里不能干重活。

　　这样的情况在附近村庄并不少见。多名河南永城村民向财新《新世纪》记者透露，目前已知感染者集中的地区，均分布在苗浅村附近的刘楼村、菜园村、洪庄等村庄。沈强说，刘楼村大概有500人，至少有50人查出感染了丙肝。

　　河南永城洪庄一位村医12月3日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村里出现了“很多病号”。一辆从洪庄到永城的面包车平时一天只来回两趟，现在每天来回多趟，乘客多是去检查或治疗丙肝的村民。永城菜园村李庄一位李姓村民一家八口，有四人被查出丙肝抗体阳性。

　　该村民年仅一岁多的小儿子的化验单显示，其丙肝病毒定量已达2.43E6，相当于2.43乘以10的六次方。正常人的丙肝病毒定量则小于10的三次方。

　　截至12月7日，财新《新世纪》记者在马桥镇共采访18例丙肝感染者，其中两位感染者在检查丙肝的同时还查出乙肝。他们的亲友都未患有乙肝，感染途径未知。

防控不力

　　据财新《新世纪》记者了解，河南省卫生厅是在接到卫生部应急办转来安徽省关于涡阳县丙肝感染事件的通报后，才组成调查组前往永城市的。当时已是11月27日。

　　此前，当地卫生部门并未主动对丙肝流行情况进行排查。而相邻的安徽涡阳，则在发现聚集性疫情后，进行流行病学调查，并安排有关各地卫生所通知曾在苗浅村吴文义卫生所看过病的村民，都要去做丙肝化验。

　　河南方面的村民，基本都是在发现身体不适或听说安徽方面的疫情后，才自行去医院检查。据财新《新世纪》记者12月6日辗转获得的丙肝感染者名单，至少从2011年10月开始，当地丙肝感染者数量已呈现不正常递增趋势。

　　这份名单上的最早一例发现于2011年2月，当月只上报这一例。3月、4月和5月发病率基本平稳，分别上报2例、3例和2例；6月至9月该地的丙肝发病率基本也属于平稳状态，共有18例病例。

　　10月开始，当地丙肝感染者人数激增。10月丙肝确诊病例达18例，相当于前四个月感染人数的总和，其中沈楼村、刘楼村和郭庄村为高发地区。

　　11月（截至11月29日），当地丙肝感染者人数迅速升至88例，沈楼村、郭庄村、菜园村、刘楼村、桐沟村、马棚村均有很多人感染。

　　根据河南省许昌市第二卫生防疫站郑云枝等人发表的论文，该地区1999年至2008年的丙肝年均发病率为13.93每十万；在另一篇由河南省疾病预防控制中心董蒲梅发表的论文中，2004年至2009年，河南省丙肝的年均发病率为14.61每十万。

　　相比之下，即便以截至11月29日的不完全数据统计概算，河南省永城市马桥镇的丙肝发病率达到234.4每十万（河南省马桥镇总人口数为56305人），是临近许昌市发病率的将近17倍，是河南省发病率的16倍。

　　即便只统计马桥镇1至10月的丙肝发病率，概算也已达到78.1每十万，约为临近许昌市发病率和河南省丙肝年均发病率的5倍多。

　　根据《传染病防治法实施办法》，一个局部地区，短期内突然出现多例同一种传染病病人，即为传染病暴发；一个地区某种传染病发病率显著超过该病历年的一般发病率水平，即为传染病流行。丙型肝炎属于《传染病防治法》所列乙类传染病。该法规定，传染病暴发、流行时，国务院卫生行政部门负责向社会公布传染病疫情信息，并可以授权省、自治区、直辖市人民政府卫生行政部门，向社会公布本行政区域的传染病疫情信息。同时，公布传染病疫情信息应当及时、准确。

　　在专家们看来，及时、准确披露疫情正是为了尽快阻断传播，防止疫情扩散，也有利于及时救治病人，减少治疗负担。至少截止到11月28日，河南省卫生厅或者河南省永城市卫生局已有足够数据表明，该地区正在发生丙肝疫情。但11月28日安徽省对外发布当地疫情信息时，河南省卫生厅和永城市卫生局仍没有对外公布必要的疫情信息。

　　 河南省调查组一位专家11月30日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他们11月27日到达永城后，通过与相关人员座谈、听取汇报、实地查看等方式，对相关问题进行调查核实，但当时没有找到证据，证明丙肝阳性者和吴文义诊所有关。

　　不过，多位马桥镇村民对财新《新世纪》记者表示，确诊感染丙肝后，当地疾控部门即已询问其血液接触史等信息。12月6日，一位永城市疾控部门的工作人员表示，曾经对丙肝患者进行过询问。至于为什么相应的流行病学调查工作未展开、疫情未公开，她无法回答。

善后艰难

　　此轮疫情到底影响多少人，目前尚不能得出准确结论。对于当地大多数丙肝感染者和其家属来说，吴文义诊所是否是导致他们感染的原因不再重要，更重要的是疾病能否治愈和费用问题。

　　正常人的谷丙转氨酶在0至50之间。在此轮疫情中，有的孩子的谷丙转氨酶已经达到900多。北京地坛医院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专家称，如果是急性期感染丙肝，感染半年内更好治一些。抗体阳性加核酸阳性就需要治疗，一般是干扰素治疗，一周一次，要治疗一年，期间辅以药物。

　　这位医生说，如果使用进口干扰素，一针费用为1000多元，每周都需要打一针。一年的疗程，加上检查、观察费等约需6万元。如果使用国产干扰素，一年疗程1万多，但效果可能不如进口的。而当地普通农村家庭一年的收入仅约1万元。

　　在治疗方面，干扰素治疗对I型丙肝效果不是很好，一般只有40%的人治疗后不复发；II型好一些，有70%左右。这位医生说，中国大多数丙肝患者都是I型。

　　干扰素治疗还有很多副作用，比如引起发烧、感冒、头疼无力，甚至脱发、体重下降、甲低、甲亢、抑郁等。不过，这些副作用是可逆的。考虑到丙肝极易导致肝硬化，这位医生强调，只要发现患病还是应该及时治疗。

　　他建议，即便在这次检查中仅表现为丙肝抗体阳性、未被确认为患者的感染者，每隔半年到一年还应进行一次核酸检查。“因为核酸检查对实验室要求很高，中国很多实验室结果不准确。”他说，“丙肝早期一般没有症状，很容易被忽视。多做几次检查更为保险。”

　　儿童的治疗是一个难点。尽管丙肝的一般治疗方案都是“干扰素+利巴韦林”，但对于小孩来说，选择什么样的干扰素、如何调整干扰素的计量和利巴韦林的用量，则需要临床经验。北京302医院主任医师、全军小儿肝病专病中心主任张鸿飞教授称，如果不进行个性化治疗，可能会给患者带来伤害。既花了钱又给孩子带来痛苦，出现明显不良反应。

　　类似检查和治疗的费用，以及赔偿问题如何解决，至今仍是未知数。想要明确这一问题，必须确定谁应该为此次疫情负责。关于此，亦未见有关政府部门给出答案。

　　洪庄一位刘姓村民告诉财新《新世纪》记者，目前被查出有丙肝的村民，多隐瞒病情不向官方报告，主要是担心病情公开后，在上学、就业、婚姻等方面遭遇歧视。

　　多位村民表示，希望国家对村民的治疗费用予以减免。上述洪庄刘姓村民说，丙肝治疗费用昂贵，令许多村民不堪承受。如果能有相应的费用减免，可以鼓励当地百姓主动公布自己的病情。

　　11月28日是永城市副市长接待日，早上7点，郭庄村的刘旺和其他30多名患者和家属来到永城市信访局，想“讨个说法”。从早上7点等到中午11点多，他们一直没有见到副市长。最终，三名工作人员接待了这些丙肝感染者。他们只得到了一句口头答复。对方称，“除非能找到当时给你们打针的针头，否则不能说和吴文义有关。”

　　财新《新世纪》记者发现，早在2008年，就有网友在永城市贴吧反映“苗浅卫生所没有医德，趁家长不注意给孩子使用已用过的针头和输液管”。今年9月，当地村民沈强被确诊感染丙肝后，他的家人也曾打电话给永城市卫生局和郑州市卫生局，举报吴文义的诊所，但都没有引起注意。

　　沈强深信，如果这些情况能及时反馈，永城市卫生部门能够加强对村卫生室的监管，这次疫情本可避免。


记者：徐超 戴廉

来源：新世纪

励杏老人

河南永城丙肝疫情调查结束 已制定防控治疗方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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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者从河南省卫生厅了解到，永城市丙肝流调工作已经基本结束，截至12月9日，全市共检测发现103例丙肝核酸阳性患者。另据安徽省涡阳县政府网站11日公布的消息显示，截至12月9日，涡阳县共检测到49例丙肝核酸阳性患者。  

　　在卫生部和河南省卫生厅专家组的指导下，永城市已制订了丙肝防控和患者治疗方案，并指定定点医院，开辟绿色通道，对所有筛查出的核酸检测阳性患者提供针对性的医疗咨询，并根据患者病情及意愿，实行居家或住院治疗，提供相应的随访和抗病毒治疗服务。目前，永城市两家定点医院已收治丙肝患者34人，无重症患者。为减轻患者负担，永城市委、市政府还出台了相关优惠政策。

　　河南省卫生厅专家组介绍，通过省、市联合组织的卫生监督执法调查，目前尚未发现吴少华卫生所有使用不洁针具等可疑的暴露因素。按照卫生部和省卫生厅要求，永城市将继续坚持与涡阳县的联防联控机制，对丙肝发病原因和吴少华卫生所作进一步调查。专家介绍，丙肝是可以预防和治愈的，国内外通用的标准治疗方法是干扰素联合利巴韦林抗病毒治疗，一年一个疗程，一般一个疗程即可以治愈。

来源：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