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鞠躬校长”下课背后

梁知行

7月7日，此前一天还满是学生的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南山附属学校里，因为暑假来临，一下子空荡荡的。李庆明的心也是一样，“空荡荡的”。

6月26日，当李庆明突然被告知中央教科院与南山教育局终止办学，与之相伴的是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南山附属学校（以下简称“央校”）校长李庆明的委任也不复存在。

就在7日，在“央校”里，由于担忧现任校长离职“央校教育模式”能否持续，央校“家委会”（学生家长委员会）多名成员齐聚“央校”，联名向深圳市南山区教育界递交“留任李庆明”的请愿信。

虽然表态“选择留在央校”，但李庆明很清楚“留下来的可能性不大”。53岁的他好像孤独地站在了一个十字路口，“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

“央校”校长李庆明无疑是深圳教育界的一个“异类”。自2003年受中央教科所（现改为中国教科院）委派至深圳任央校校长以来，力推“新启蒙”，倡导“都市田园教育”，其“公民教育”、“文化阅读”、“田野式教研”等大胆改革创新备受关注，业内人士称其为“狂人”、“异类”、“骑士”……在教育普遍功利化的时代，李庆明对素质教育的大胆探索，无疑独树一帜。

家委会会长胡怡之向本报分析，李庆明被“下课”可能是其教改步伐走得太急太快，“公民教育”效果还待检验，但目前依旧被看重的中考“升学率”一般，改革的成果可能并没有达到相关部门的预期。

“央校改革模式是不能复制的，同校长的个人魅力有很大关系，如果更换校长，可能这个改革就变了。”7月11日，21世纪教育研究院副院长熊丙奇 (微博)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李校长如此受到学生和家长的欢迎，突然被下课，与我国中小学校长的任命机制有关。

“在我国，中小学校长的任命是由政府（针对公办学校）或出资方（针对私立学校），总之就是举办者进行，因此，政府如果对现任校长不满，或是出资方发生变化，都有可能影响到校长的聘任。”熊丙奇指出。

争议中改革

虽然外界常称李庆明为“教改明星”，但在深圳的教育界，李庆明是一个公认的“争议人物”。

就在九年的教育改革过程中，公民教育、经典阅读、活力课堂、废除作业、伸展个性、寻归田园……在现有教育体制下，李庆明在央校的每一次探索都成为舆论焦点，引发广泛争议。

在学校老师和朋友们的眼中，这是个“精力超人、多才多艺”的校长。他能用意大利语演唱“具有专业水准”的歌剧，还能画一手漂亮的铅笔画；上大学的时候，他的100米能跑出11.2秒的成绩，至今仍是那所高校无人能破的纪录。在学校里，大到各种规章制度的确定，小到校门口张贴的标语上的标点符号，事无巨细，他都亲自过问；同时，他还兼任《教育研究与评论》这本全国教育类期刊的执行主编；一忙起来，这个50岁男人可以几天几夜不睡觉，在椅子上打几分钟的盹，又精神抖擞。

但在许多教育局的领导和同行眼中，这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异类”。在深圳教育界，他有着“疯子”、“狂人”的外号。

自从2004年正式担任这所学校的校长以来，李庆明一直致力于“在学校上渗透公民意识”，他把自己的公民教育主张归纳为5点：公民人格完善、公德基本伦理、公益服务精神、公共事务参与和公理世界认同。包括“竞选月”和每月一次的学生会例会，都是他一手推行的。

但理论一转化为实践，就出现了种种在旁人看来“很难理解的行为”。引发争议的核心问题是，李庆明作为一个九年一贯制学校的校长，“不去好

好抓教学，却成天搞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央校的首届毕业生王思婷，现在深圳育才中学上高一。亲身经历了李庆明8年探索式教育的王思婷很感激：“都说我们是李校的小白鼠，但我们却觉得自己非常幸运！”

回忆在央校度过的时光，王思婷很感激李校长。“在央校的时候，每天清晨都能看到李校长在校门口跟学生鞠躬，有什么问题也可以直接找李校长寻求帮助，但是我现在在高中，也就开全校大会的时候才能见到校长。”

“我鞠了一个躬，每一天，我都在校门口用这种方式告诉孩子什么叫做平等，给他们传达公民教育最基本的精神，这些是在校园课程中没有的。”李庆明如此向本报解释。

每年10月15日~11月15日，是学校的“竞选月”。小到每个班级的班长，大到学校的少先队大队长、团支部书记和学生会主席，都由学生选举产生，每人一票。

“我们要挖掘每个孩子身上的潜质。但如果达不到这个目标，也没有关系，他可以当一个好公民。”李庆明培养“好公民”的第一个努力，是让孩子们学会选举。

李庆明和教师一起，为“竞选月”确定了严格的程序和制度。一届学生会主席的选举，先要通过班级海选和年级海选，从高、中、低年级各选出两名候选人；然后，在全校的竞选大会上，6名候选人要经历演讲、才艺展示、公开辩论、回答选民提问等各个环节；最后，经过全校1800多名学生的几轮投票，选出获胜者。

选举章程规定，任期一年后，主席自动离职。学校还专门成立了一个“公证小组”，负责监督选举过程以及计票。这个机构的成员，通常由已经卸任的学生会成员担任。

7月6日，在央校报告厅内，李庆明面对全校教师含泪念完早已准备好的《结束时刻的一份自我检讨》，结束了他在这个学校9年的探索性教育生涯。

教育模式恐难复制

2001年9月，深圳南山教育局与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原“中央教育科学研究所”）签署《联合办学协议》，由双方联合举办的中央教科所南山附属学校应运而生。“签署的合作期限是24年。主要是利用中央教科所在教育、政策和资源上的优势探讨中小学教育改革。”李庆明介绍。

李庆明感慨，自己在央校9年的“田园教育”如同一场梦，9年中他用尽全力建立了一个“公民教育的胚胎，现在突然要我离开，我感觉就像要离开自己在哺乳期的孩子”。谈起“央校”，李庆明依旧眼圈发红。

据本报记者了解，李庆明“被下课”的原因则是中央教科院解除与南山区教育界《联合办学协议》。2001年至今，央校是中央教科院在全国唯一一个附属学校，创办时意在将其打造成体现中央教科所最高水平的基础教育科研水平的窗口学校，有很强的实验性。

但据本报了解，在实际办学过程中，除了委派校长等极少数央校高层管理职位，中央教科院并没有过多赋予央校其他教育资源。

到2008年5月开始，本着“院区共建，整体推进，科研引领，创新发展”的方针，中国教科院又先后在东中西几个有代表性区域成立了教育综合改革实验区。目前，中国教科院共设立杭州下城、成都青羊、大连金州新区、深圳南山、宁波鄞州、重庆九龙坡等六个教育综合改革实验区。

“现在中央教科院的重点在于区域合作，所以可能不再对具体的一所试点学校感兴趣。可能思路改变了，所以不能再继续合作了。”李庆明分析。

“选择留在央校”

“我选择留在央校。”7月13日，是南山区教育界让李庆明做选择的最后期限，但李庆明很早就有了答复。

南山区教育界有关官员在接受本报采访时回应，李庆明可按中国教科院的要求安排工作，同时也欢迎他留在南山，由南山教育局协助其按有关规定办理调入手续，然后根据校长聘任程序和实际情况，重新安排其工作。

而按照深圳的人事局的相关规定，9年来一直沉湎于教育探索的李庆明未必有调入的资格。“虽然委任到深圳已经9年，但我的个人关系还在江苏南通，且来深后一味教学忽视了很多生活细节，导致社保6年未交，现年53岁的我是否还有资格调入深圳还是个未知数。”李庆明表示“留下来的可能性不大”。

事实上，对于学生以及家长所关心的央校以及校长未来，李庆明透露，中国教科院给南山区教育界关于解除《联合办学协议》来函中，指出现行的办学模式已经不适应形势的需要，还提到关于学校校名是否保留则由南山区教育局自行决定，而对于这个由中央教科院委任的校长去留则根本没有提及。

李庆明表示，中国教科院派来的有关领导则表示过让他自谋出路。

事实上，在李庆明“被下课”的背后，更多的原因则是中国教科院和南山区的合作中，相关机制设置不到位而引起的。

据了解，在二者的合作中，校长李庆明是中央教科所直接委派，但他既不属于中央教科所，也不属于南山区教育局，他的人事关系依然在南通。

“央校名义上是联合办学，但教科所只安排校长，其他的管理工作都是有南山区教育局负责。按照办学章程，学校实行管委会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管委会由教科所所长、南山教育局局长等领导组成。管委会定期和不定期召开会议，确立学校的办学规划，对学校的重大事项进行决策。”但李庆明介绍，到现在，中央教科所所长和南山区教育局长都换了，央校的管委会还是没有调整，管委会也就名存实亡。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