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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血,来自阿肯色州监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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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6/4/6 18:32:2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病毒血液跨国感染万千无辜 凯利·杜达历时七年追寻真相

  数万人感染丙肝艾滋病毒,数千人死亡……40年来,一个巨大的阴影笼罩在美国、加拿大、日本等国成千上万患者的心头。

  造成这一灾难的,是来自美国监狱犯人的病毒血液。为了追踪毒血的来源,凯利·杜达付出了7年的心血,也承受了失业、离婚,甚至是人身威胁等压力。他说:“做人的原则就是要敢于为正义挺身而出,不论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

这是一部名为《八要素:来自阿肯色州监狱的脏血》的纪录片。随着电影的讲述,一起横跨美洲、亚洲、欧洲的血劫被完整呈现出来———

  在过去的40多年中,英国发现至少有1250例因使用进口血液及制品而染上艾滋病的病例,其中至今幸存的只有不到400人;

  日本媒体曾报道说,日本至少有1万人因使用这些血液而感染肝炎

  加拿大红十字会更是在2005年5月向法庭认罪,承认在1980年代使用病毒血液导致上千人感染艾滋病,2万人感染丙肝,其中3000人死亡;

  即便美国也没能逃脱“脏血”的荼毒,至今已有8000例因输血感染血友病的患者提出了诉讼。

  在各国进行的调查中,所有的线索最终均指向美国阿肯色州的监狱。

  凯利·杜达,一位独立制片人,从1997年始就致力于调查阿肯色州监狱犯人卖血的情况,终于于2004年完成纪录片《八要素》。通过大量细致的调查和采访,揭示了阿肯色州三座监狱从1963年至1993年,组织犯人卖血的骇人景象———犯人的血液被低价收购出口国外,而犯人血液中含有的艾滋、丙肝等病毒被忽略或隐瞒,最终酿成巨大灾难。

  日前,凯利·杜达接受了本报专访,披露了许多尚不为人知的内幕。

  毒血来自阿肯色

  记者:阿肯色州监狱出售感染病毒的血液这件事,你最初是怎么知道的?

  凯利:很早就有这方面的传闻,但得到初步确认则是在1995年。由于经常出现奇怪的感染事件,1995年加拿大对血液输送进行了彻查,发现加拿大红十字会经手的一些血浆中含有艾滋病毒和丙型肝炎病毒。在问讯中,加拿大红十字会承认,脏血来自美国阿肯色州。但除此之外,没人知道更多细节。

  1997年,我在阿肯色听到一个传闻,说卡明斯监狱(Cummins prison)有得病的犯人卖血,血液被出口到世界其他国家。

  我感到十分震惊,觉得必须为此做点什么,我的调查就是从那时开始的。随着调查的深入,浮现的证据越来越多,这让我最终决定用摄像机记录一切。

  记者:实际调查一定很艰难,能具体谈谈调查是如何进行的么?

  凯利:我的调查从卡明斯监狱开始。我四处打探消息,动用各种人际关系在监狱内放话,甚至在报纸上刊登广告,寻找一切可能的线索。

  我申请了一个来电免费的电话号码,刊登在当地报纸上,请以前卖过血的犯人,监狱工作人员、守卫、护士……任何知情人和我联系。

  另外,我也开始搜集档案文件,研究阿肯色州监狱系统的历史和过去存在的问题。要知道,阿肯色州的监狱向来是臭名昭著。

  记者:那么,你都发现了什么?

  凯利:犯人卖血从1963年就开始了。照理说,监狱本该对犯人在服刑期间的劳动支付报酬,但阿肯色州监狱却没有这么做,卖血于是成为他们惟一能获得合法收入的机会。

  记者:你说的是“合法收入”?

  凯利:是的。监狱有经营这种项目的执照。阿肯色经济落后,监狱很难从政府获得补贴,所以长期以来只能靠犯人自给自足。有的监狱里甚至让犯人充当守卫,自我管理。他们甚至能配枪上岗,被称为“可靠”守卫,而卖血项目也是由犯人帮忙运作的。

  最初的时候,犯人每卖一品托血(约为568毫升)的报酬是3美元,70年代涨到5美元,80年代7美元,90年代又跌至5美元。

  记者:只有卡明斯监狱卖血,还是还有其他的监狱?

  凯利:起初只有卡明斯监狱,后来又扩展到其他两个小一些的监狱:松崖医疗监狱和莱特斯维利监狱(Pine Bluff Diagnostic Unit and the Wrightsville prison unit)。此外,瓦尔纳监狱和塔克尔监狱(Varner prison and Tucker prison)的犯人也会被拉到这三个监狱来抽血

  “所有根源都在于钱”

  记者:什么时候,发现了血液感染的问题?

  凯利:1963年卖血项目一启动,监狱内就爆发了肝炎。美国国家健康协会(National Institute of Health)曾对此进行过调查,发现抽血的针管和针头被重复使用、消毒设备不卫生等问题。1968年,大规模肝炎再次爆发,美国疾病控制和防疫中心(Centers for Disease Control and Prevention)也进行了调查。但情况并没有得到改善,阿肯色州政府也并没有加强对监狱卖血项目的管理。

  次年,美国联邦法庭对1963年的调查做出裁决:阿肯色州的监狱条件恶劣,违反宪法。但裁决仅仅是裁决,直到20世纪90年代,抽血的针头还在被重复使用。

  记者:犯人抽血前,难道不需要先行体检吗?

  凯利:1970年代起,政府开始对犯人血液进行检测,但这种检测是随机的,并不对所有人施行。此外,即使犯人的血液被查出有问题,也可以买通犯人工作人员继续卖血。

  美国食品和药物管理局(Food and Drug Administration,简称FDA)发现这些问题后,曾在1984年下令禁止卖血,并且吊销了卡明斯监狱的经营执照,但已销往加拿大、意大利、西班牙、瑞士和日本等国的感染血浆,却无法追回了。

  记者:为什么后来卖血项目又恢复了?

  凯利:这就要问问当时的阿肯色州州长克林顿了。F DA终止阿肯色州监狱卖血项目6个月后,阿肯色州政府和一个叫做“健康管理协会”(H ealth Management Associates)的私营医药机构签订合同,让他们既掌管监狱的医疗保健,又可以抽取犯人的血液出售。在监狱内部,很多人重操旧业。

  虽然表面上,血液检测也在进行,但检测范围究竟有多广泛,就不得而知。事实上,犯人同样可以在血样里作假、绕过检测,或贿赂工作人员,以获得卖血的机会。可以肯定的是,携带艾滋病毒的犯人卖了血,携带丙肝病毒的犯人也抽了血。

  记者:犯人不惜一切代价要卖血,这还可以理解。但为什么医药公司,甚至购买这些血液的国家,没有采取措施防范可能的风险?

  凯利:这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懒”肯定不是答案。也许,那个“健康管理协会”根本不在乎风险,因为他们手里拿着“F DA”的批文。这个批文当然也能让别的国家轻易相信,这些血液产品是可靠的。但关于进口国和进口公司的具体操作,我不是特别了解情况。

  医药公司因此赚钱,州政府因此赚钱,犯人因此赚钱。所有根源都在于钱上。只不过,犯人并不知道他们所出卖的血将被用于何处,只有州政府和医药公司知道。犯人只是提供血的,他们惟一知道的是,只要来了,就有5块钱,直至被榨干为止。如果他们能获得其他的劳动报酬,我相信他们不需要卖血,无辜的人也不会因此受伤害。

  脏血的国际周转

  记者:美国国内是否使用犯人的血液?

  凯利:在1984年监狱的卖血执照被吊销以前,美国国内也在使用。不过,从那以后,美国政府禁止在国内使用犯人的血,犯人血液只能用于出口。

  记者:既然美国政府知道血浆有问题,怎么还能允许其出口?

  凯利:美国政府的态度是:如果你想要,那是你的事。其他国家的卫生标准和美国的不太一样,所以有些国家觉得没问题。

  另外,还有黑市“洗血”的因素,这有点类似金融领域的洗钱。因为有很多中间商倒卖血浆,最终获得血浆的用户未必知道血浆的真正来源。例如,血浆卖到加拿大后,可以被转卖到英国或者日本,很少有人会知道,这些血来自阿肯色的监狱。

  当然,美国政府也无法阻止这些血浆在国外走一圈,又被转卖进美国,用于美国的病患。

  记者:你刚才提到,血浆也被卖到过日本?

  凯利:是。20世纪80年代的时候,这些血浆被用于生产一种叫做血纤维蛋白原的产品,用于凝血。这批产品被广泛用于为产妇止血。可以确信其中携带丙肝病毒。据媒体最保守的估计,至少有1万名日本人因此感染。

记者:今天的阿肯色州监狱里还在卖血么?

  凯利:1992到1993年就停止了。也许是因为他们再也找不到买家了,我想是因为买血的人最终觉得风险太高,决定停止交易。

  沉默的美国

  记者:你的纪录片放映后的反响如何?

  凯利:观众被震惊了,有人非常愤怒。受害者呼吁克林顿出来解释。

  记者:美国政府方面呢?

  凯利:他们既不承认,也不做任何评价。事实上,1999年,加拿大媒体将此事曝光时,就有记者要求当时的美国总统克林顿发言人洛克哈特(Joe Lockhart)做出解释,他当时表示他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事,要去调查。但后来却不了了之了。

  记者:加拿大媒体是如何得知脏血来自阿肯色州监狱的?

  凯利:我从1997年展开调查。1998年底,我和加拿大《渥太华太阳报》的记者马克·肯尼迪(Mark Kennedy)合作,为他提供素材,他写出了关于卖血项目的头版故事,在加拿大引起轰动。2005年,加拿大红十字会在正式起诉中认罪。

  记者:既然加拿大方面有人认罪了,英国也有政府官员承认脏血来自阿肯色州监狱,美国方面怎么还可以岿然不动?(记者注:英国公共卫生国务官员日前承认,政府“意识到在20世纪七八十年代的血液制品来自美国囚犯”一事,但辩称:“很多病人如果没有该批血液制品则早已死亡,当时政府确实是出于好意。”)

  凯利:阿肯色州政府现在拒绝评论,州政府和F DA在互相推诿,都想把责任推给对方。人人都声称,他们不知道。

  记者:那没有受害者起诉吗?

  凯利:有。受害者起诉的是出售血液制品的医药公司。没人告阿肯色州,因为告政府不如告有钱的医药公司划算。

  记者:你的影片在美国公映了吗?

  凯利:还没有,原因复杂。下个月,我会带着影片到伦敦公映,然后到澳大利亚。我也希望有时间能在日本放映。

  记者:那你自己觉得为什么你披露的丑闻没有在美国引起更轰动的效应?

  凯利:我也在奇怪。我想可能有政治方面的原因。有人指责我是政治左翼分子,通过责难前总统,达到打击右派的目的。但我根本没什么政治理想,我只想说实话。还有人是害怕政府的强大力量,也有人觉得这事太过耸人听闻,不敢相信。

  我觉得只有在受害国发现了真相,国际舆论对美国构成压力后,美国方面才可能不得不做出正面回应。但这一点也很难做到,因为受害国的很多人也不想为此背负责任。比如现在英国民众要求进行问讯调查,但英国政府显然不愿意再深究此事。

  记者:在拍摄影片的同时,你还和很多媒体合作过披露卖血内幕?

  凯利:在拍这部纪录片之前,我是自由摄像师和调查人,也是许多电影、广告的摄制组成员。拍纪录片后,为了让跟多人知道真相,我不仅和《渥太华太阳报》合作,也和《沙龙》杂志、《经济学家》、C NN、CBS、BBC等电视机构合作,为他们提供信息。此外,我也曾和日本富士电视台的摄制组合作,共同拍出了反映日本人从脏血中感染丙肝的纪录片《丙肝疫情:15年的政府掩盖》(The Hepatitis C Epidemic:A 15-year Government Cover-Up),获得过George Foster Peabody电影节大奖。

  来自暗处的风险

  记者:电影名字为何起名为《八要素》?

  凯利:这是一种血制品的名称,用于治疗血友病,帮助凝血。许多血友病患者都是因为输了脏血而得病。

  记者:你花了7年的时间才完成这部纪录片?

  凯利:是的。因为调查难度很大,而且我不断地遭遇阻挠。

  总有人想破坏我的工作。我拍片的时候,有人扎破我的汽车轮胎,有人闯进我家搞破坏,有人跟踪我,有人偷了我的采访本,把我的个人信息包括隐私公布到互联网上,还有人到处造谣败坏我的名声。我的妻子不堪重压,因此离开了我……

  我还被人起诉。2004年,有一个犯人以侵犯知识产权为名把我告上法庭,联邦法官因此判决我的电影不得首映。所以我的影片不得不拖了近两年,直到2005年底才在美国电影学院洛杉机电影节上首映,并获得二等奖。我只知道,所有对我的指控,都是诬告。

  记者:我听说你也起诉过别人?

  凯利:是的。我起诉了阿肯色州卫生部,因为他们不让我查看本应该对公众公开的档案文件。尽管,他们提供了资料,但那些只是他们想让我看到的材料。我还到州警察总部去查过资料,也发现关键材料已不翼而飞。

  记者:那你掌握的证据从何而来?

  凯利:我拿到了美国F DA的调查材料,同时也采访了许多人,监狱的犯人、监狱医生、“健康管理协会”的雇员、“健康管理协会”的医生、“健康管理协会”的总裁、监狱工作人员、高级政府官员、美国国会议员等等。

  记者:接受你采访的人也面临风险吗?

  凯利:是的。我认识一个犯人叫拉尔夫·凯斯特尔(R olf Kaestel),他因1981年用水枪抢劫了一个墨西哥玉米卷摊贩的256美元而被判处终身监禁。他接受我的采访没多久,就被秘密转移到了犹他州。我认为这是有人不想他说出太多。我很钦佩拉尔夫的勇敢,他向我描述了监狱的恶劣条件,以及他亲眼所见的卖血运作。

  记者:你拍摄这部纪录片花了7年,平时以什么为生?

  凯利:我做各种能挣钱的散工,从做调研、制作音像产品到帮人铺房顶,什么都做。好在我还有9岁的女儿在身边。

  记者:她明白你做的事吗?

  凯利:她知道我经历过许多挫折。我想有一天,她会明白我做这一切的意义,也会知道,做人的原则就是要敢于为正义挺身而出,不论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录入:陈利明)

作者: 记者由珊珊  来源:南方周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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