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典十年：首例病人庞佐尧

梁知行

十年后，再次探访庞佐尧，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这个世界上第一位被确诊的非典病人很少谈起自己患病的遭遇，即使是相处十几年的同事，甚至家人，好像在他记忆里那场疾病从未存在过。   

非典没有改变他的职业——10年前，他担任佛山市弼唐村村委副主任，直到现在。被问及十年间最大的变化，他对《博客天下》说：“我每天就是认真工作，努力地做到退休为止，要说变化就是对健康和家庭更看重了。”   

和普通村官的拘谨形象不同，庞佐尧略微有点洋气，他的办公桌整理得一丝不苟，黑色广本私家车里坠着时髦挂件，喜欢穿刚打过鞋油的皮鞋在村里巡逻，说话时还会蹦出来几个英文单词。   

只是，他将单位配的台式电脑置放在书柜的顶层，坚持用一只黑色碳素笔书写会议发言稿，桌面上摆了两盒健胃整肠丸，偶尔将老花镜向鼻子上推一下，带着沉重的黑眼圈望着你时，你才会感觉到，他已经是一个56岁的老人。   

村委会楼下的门卫说，他一般9点之前开车来上班，“经常比其他的干部来得早一点。”   

最近，村里要开治安会，他从早到晚一直忙着写会议稿，偶尔离开座位去泡壶茶喝。到了中午12点左右，他雷打不动地开车回家吃饭、休息。   

从单位到庞佐尧的家有20分钟车程。庞佐尧的女儿说，非典之后，父亲就很少在外面吃饭，每天中午都回家，吃母亲煮的饭。吃饭前，他都会极为细致地洗手，这也是非典给他留下的“后遗症”。   

他现在很少吃野味，不过最爱清蒸鱼。非典当年，医学家一度怀疑他因为吃野猫肉而感染了非典病毒，甚至有科研所的人为了找到病毒来源，将他家屋后的耗子抓了个精光。   

他女儿透露，自从经历非典之后，庞佐尧确实比之前要更注重自己的健康状况。“他现在不抽烟，不喝酒，坚持锻炼。”十年来，庞佐尧每天坚持太极拳和长跑，村委会的门卫阿冰经常看到庞佐尧工作闲暇时，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遛弯儿。    庞佐尧起初并无意愿接受采访，他一脸警惕：“你可以在外面一直等，这是你的自由，我有时间就call你，但是我没时间。”   

后来，他的女儿告知记者，他不愿意接受采访是因为他怀疑记者是某些和他不和的人派来“试探找茬的”。   

这样的怀疑并非毫无根据。庞佐尧是全球第一个被确诊的非典患者，这件事本来没几个人知道，此前经过媒体的报道，他周围的人都知道了，又经过好事者的各种添油加醋，这让本来已经回归正常生活的他压力很大，差点又躲了一阵子。   

那段时间传言，庞佐尧的几位近亲属都被他传染，背后议论他的大有人在。庞佐尧也承认，一些人甚至私下说是他带来了非典。   

村委会值班室工作人员阿斌亲眼见过庞佐尧十年来的尴尬经历。阿斌是非典之后才到这个单位来的，第一次听说庞佐尧的事情，是通过一次同事之间的冲突。      

当时，一个工作人员因为不满庞佐尧的安排，当面和他发生了争执，并用比较恶毒的语言评论起非典时期庞患病的事情，“庞主任气得立刻离开了，出去时重重摔了一下办公室的门。”目睹了一切的阿斌说，庞佐尧一向给人儒雅稳重的印象，可见那次他是真的动怒了。   

但是那次摔门泄愤并没有起太大的作用，之后，依然有同事和其他来办事的人，会经意或不经意地揭起他的那道“伤疤”。   

和他相熟的同事说，非典后，即使表面上给人一种勤劳进取的感觉，庞佐尧似乎总是处于一种阴影中。这个56岁的男人先前经商，后来从政，这让他逐渐形成一种性格，凡事都低调处理，努力营造正面光辉的形象，“这也是为什么非典给他的冲击要比别人大，因为处于舆论的风口浪尖上，让他非常没有安全感，生怕别人揭起他的伤疤。”     

这10年以来，56岁的庞佐尧一直想搞清楚他怎么就成为世界第一例非典病人，他的女儿说，他经常怀疑他的病是因为离他工作不远处的一处殡仪馆排出的废气造成的。10年里，这种事后被证明是毫无证据又歇斯底里的怀疑让他开始变得偏执，为搬走那个殡仪馆，他甚至去找了他不愿意见到的记者投诉。也许他的疑惑要持续一辈子，因为钟南山曾说，感染SARS的中国内地病人中，有96％并无明确接触史，“他们就像莫名其妙地做了一场噩梦。”

记者：杨林

来源：博客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