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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西医学异同漫谈——在台湾大学生暑期大陆观光访问团交流会上的专题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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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3/20 04:04: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谢谢主持人的美言,也欢迎各位到上海,到我所供职的学校——上海中医药大学。今天有幸来和大家讨论一些问题,我知道大家是旅游,兼参观访问。所以,我今天谈的话题不想太沉重,我想“漫谈”,轻松一点,但是漫谈的主题同东西方文化和中西医学有关。
  我可能和在座的大家不一样,我70年代上的大学,那时候没有选择的权利。所以,被阴差阳错地点进了中医学院。当时我身体很好,对中医、西医都没有兴趣,只对工科和理科感兴趣。那是个特殊的年代。我还曾经想退学,不学中医,考其他。第一次研究生我还没有毕业,居然考取了。考的不是中医药大学,但那时候又把我“调剂”回中医药大学,要我搞中医外科。所以,我第一次是放弃研究生学籍的。这样,毕业后又让我留校。但第二年我又继续考研究生,也没选中医,我想中医太传统了,都已经到这个年代了!还去学中医?但是这次考西医临床,由于我没有两年临床经验,不让我考。第三次,工作我已经在教研组了,看了不少东西,也做了临床,所以,开始对中医有兴趣了。
  大家可以看看我的背景,我是中医药大学教授,同时是一个西医学会(中华医学会心身医学分会)的会长,中华医学会是全球最大的科研团体,会员号称将近60万,有80几个分会,唯一的非分科专业(心身医学——一门综合的学科)的分会是我做会长。因为我对西医有兴趣,但是我坚定不移的是中医的捍卫者。
  我看大家牌子上写了湖南中医药大学,大家可能知道五、六年前湖南有一位老师发起了“告别中医药”。“告别中医药”这篇文章当时是我签发的。因为他投到了我做副主编的《医学与哲学》杂志社,《医学与哲学》的主编是湖南人,杜治政教授,他是医学伦理学会会长,我是分管中医的副主编。当时他让拿这篇文章给我看看,说这篇文章有点偏激,给不给他发?我看了后说:“发!”我为什么给他发?因为我注意到当时学术上有一股反中医风,特别是一些网站上一些年轻的医生在慷慨激昂的反中医!其实,这股风再往前追溯就是世纪之交,世纪之交时海外也有一股反中医风。当时,海外反中医的起因是因为有人用了某些含有关木通的成药死了几个人,当时我对这些事情比较了解,因为当时我兼任上海中药研究所所长。我个人理解,是因为我们中医学院出去的学生特多,然后在国外抢了别人的地盘、饭碗、生意。那么,国内的这股风其实就是种呼应,是没有一点文化的跟风呼应!所以,我当时同意给他发表,发表同时组织文章(包括我自己也写文章)反驳。然后,民间不同意了,民间强烈保中医,最后,政府表态。这股风潮的利弊现在还有人在评说。但至少我们觉得同意发这篇文章引起了各界对中医的关心,包括湖南、上海都追加了对中医的投资。我今年年初在三亚碰见了前副总理吴仪,她也谈到这个问题。所以,回过头来看,我的身份和在座的各位可能不太一样,因为我是先排斥中医,然后再爱上中医。我写过两本书,中国协和医科大学出版社出过一个系列四本书,一本是方舟子的《批评中医》,一本是傅景华老师的《捍卫中医》,还有我的两本《发现中医》和《爱上中医》。我就是一路走来,发现中医是个宝库。我还是个对医学哲学有兴趣的人,所以,在座各位也许和我经历不完全一样。但是,我们可以共同探讨很多问题。
  今天,我谈的一个大话题就是中西医学的异同。
  在谈这个问题之前,我们先说一个很明显的现象,东西方文化差异是很大的。当然,我讲的东方是以中国主流为主体,因为中国文化也是个大文化圈,有各种亚文化,这里我们讲主流的;西方是指从爱琴海发源,然后由意大利文艺复兴,通过英国、美国发扬光大的。当然,西方文化也不是铁板一块,西方文化也有各种各样的亚文化,我们有必要把这个问题放在特定的背景下面进行思考,谈谈他们的异和同。
  大家知道:我们一直强调文化是多元的,我一直坚信这一点。现在只不过是东亚文化在复兴,在复兴的过程中受到了占据主流的欧美文化的阻击,从而产生了很多冲击和碰撞。这个碰撞应该说难以避免的。它并不存在好和坏!我先谈一个最简单的事实,911袭击美国,小布什得到消息后第一时间说的是:“My God!”(“啊,上帝!”或者说:“我的天哪!”)。有过一个研究:美国人遇到任何事情(特别是困境)第一反应是祈求上帝,希望上帝来拯救他!而中国人碰到事情第一反应会怎么想呢?包括在座各位,肯定会想:“啊,我的妈呀!”“父母/兄弟姐妹们,赶快来救我!”他不会去想请佛祖来救他;更不会去求上帝!这就是文化差异!文化差异表现在方方面面。包括碰到困境,中国人求救的是现实的、周边的、可及的;就像我们在汶川大地震所看到的!西方则求助于虚幻的、不着边际的!因为西方人际关系相对简单,亲情淡漠;只是强调个人英雄主义,到了关键时刻!没了亲情,只能求助上帝!——我的朋友,协和医科大学的袁钟教授就说了:“My God!”远没有“我的妈呀!”来得实际、现实。
  我觉得在座的中国人首先要了解我们自己的文化特色有哪些!然后我们再来谈中医学,然后再来谈中西医学的对话。当然,我要特别强调:文化是多元的,不是只有一种标准。所以,我现在首先跟大家强调:根据我的理解,(因为我有一段时间对西方文化特别感兴趣)但实践告诉了我,经验了教训了我,让我回过头来,很平心静气地思考两种文化的异和同各自的价值。首先,明确告诉大家:我学的是医学,但我对哲学很感兴趣。我刚在楼下(我校科研处)报了一个课题“中医文化核心价值体系及其现代转型研究”。我为什么对这个感兴趣?因为文化是我们的根,中华民族的根!即使抛开这一切,医学和文化也是密不可分的,医学和文化的关系可以说是母体和子体的关系。我们透过文化,可以看医学;透过医学,也可以辐射(审视)文化!今天的医学领域碰的问题,就是中国文化碰到的问题的缩影。所以,回过头来要思考,东亚文化有东亚文化的特点,中医是东亚文化的产物,很多方面都顽强体现出来她的特征。我们理解的中医,不仅仅是开什么方,刺什么穴位,吃什么药等的问题,她更是一个文化体系的综合对策。
  讲到这,大家知道,根据著名学者钱穆(也是台湾中央研究院院士吧!)的研究:古代文化有三大类型(或者说“源头”),第一大类型是农耕为主体的农耕文化,中国、印度、墨西哥都属于农耕文化。农耕文化在16~17世纪之前在世界范围是占据主导、占据主流的,她有持续发展,但发展得很慢;不断在持续积累,但积累得不快。
  第二类,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们北纬38度以上,是游牧文化。大家都知道,历史上北方游牧民族不断入侵,南方为了抗击,修了长城,这就是游牧文化,因为北纬高寒,不适宜农作,只适宜游牧。所以,中国的历史也可以说是南方农耕民族和北方游牧的战争,这是游牧。这两大类文化在13世纪之前一直是占主导的。其中,尤以农耕为主导。
  还有一个小小的例外,就是爱琴海地区的古希腊文化。古希腊的爱琴海是个相对说来很小的湾,里面有很多的岛,他们很早就发展起了以航海为主体的一种文化。航海文化就和商业有关,然后是贸易,征战。这块文化特征被史学家称为例外,因为很小。但是,随着文艺复兴,这块例外被放大了。从13、14世纪佛罗伦萨开始起,到席卷整个欧洲大陆的文艺复兴;然后,两三个世纪之前影响到了北美;直到今天,变成现在西文的主流文化。这块主流文化覆盖的人群也就是不到10亿人。但是这种文化是现在世界主流的文化,话语权主要在他们手里。这块文化上也诞生了一种医学,早期是古希腊医学,后来是古罗马医学,现在成了大家熟知的西医学,我们叫做“主流医学”。这块文化原本信奉天主文化,后来有了基督文化,两者尽管有争议,但是同源的。
  我们中国的农耕文化也诞生了一种医学,就是中医学。
  中国文化还有很多特点。其中,翻译《天演论》的严复曾经说过:中国文化的两个特征:一是连年不变,几千年不变;二是没有宗教。中国文化基本没有宗教,这个我们不谈,就先把背景因素谈一谈。
  我今天和大家海阔天空,先从大的谈到小的,再从小的谈到大的。
  首先两个文化,我讲的西方文化是以欧美为主体的,发源于古希腊的,通过古罗马,然后由文艺复兴唤起,接着通过欧洲大陆传到美国,现在是西文主流的文化,当然,她也有各种“版块”,各种“亚文化”,这个我们就不多说了。
  首先,把这两个文化进行比较——第一个问题,这两个文化所最关心,或者说所认为的“什么”是最重要?最关注的是什么?中国人认为是“天”,天底下“天:最大!“大”字加一横,就是“天”。天是盖住人的。所以,我们看到:中国非常好的各种国画,都有一个特征,画得很虚空——树很大,山很高,人很小……看起来比例失调,但是,他反应了一种特征:人在自然界是渺小的。所以,在中国人眼中“天最大”。尽管我们创造了“天人合一”观念。“天人合一”的本质是人依附于天。所以,我们最有权威的皇帝,只能叫做“天子”;再残暴的皇帝,春秋两季也要祭天,跪倒在“天”的底下。尽管人是天底下最贵的,但是人要服从于天,这就是中国人最根深蒂固的看法。
  所以,天道是最大,最坏则是“天理难容”,起义也是“替天行道”……我们做什么都是把天放在第一位。皇帝只不过天子,皇帝为昭书也是“奉天承运,皇帝昭曰!”一样要把天放前面,包括我们养生,讲究“四气调整”,“顺天养生”!不能违背,仍然是天最大。
  那么,欧美应该说古代也很信教,崇拜天。但是文艺复兴恢复了地中海古希腊人的传统,“人”才是天底下的真正中心,这就叫“人本主义”。认为“人”才是天下最大、最有力量、最关键的;人可以了解一切,征服一切。我去过罗浮宫,就看到那么多的巨幅画像,很有意思,人都画得顶天立地。哪怕是画风景画,人也站得有一半多高,中国有这样的画吗?没有,根本没有!
  西方:认为“人”是最厉害的,今天的科技都是人带来的、创造的;人能够驾驭一切……但是,这也带来了报应,今天也带来了很多问题。
  有一本书,写书的人叫布朗,是个美国人,书名是《谁来养活中国人》;那是1997年,当时中国人很恼火。自己养活自己呗!最近,他又写了一本书,这本我倒建议大家都可以看一看:《B模式:拯救世界——赶快行动起来》。是说今天欧美的那套东西(生活方式及处事原则)叫“A”模式,贪得无厌的,不断进取(掠夺的)的,好了还要更好的!永无休止的……像MP3不行,要MP4的;桑塔那不行要宝马的,宝马不行要路虎,开了路虎还要宾利的……这能行吗?美国还有一位专家,叫夏皮罗,他是克林顿总统时期的财政部副部长,现在是美国西北大学的著名经济学教授,他在8年前(2004~2005年)写了一本书,书名叫《下一步预测》。他当时就预测到了希腊、西班牙将要破产。我是在08年看的这本书,当时只是随便翻翻而已,不太相信。但是,没过一两年,欧债危机爆发了,美国金融风暴,希腊现在在痛苦的破产边缘苦苦挣扎……他里面还有个预测,预测日本到2020经济要出大问题,而出问题的根源就是A生活及处事模式,贪得无厌,无休止的掠夺……根源则在于认为人类无所不能,不会敬畏“天”,不会敬畏“自然”……
  但是,要知道地球只有一个,资源是有限的。这个就不多谈了,我认为文化无所谓对错!但是我们要认识到这个问题。
  转过头来看:中国人认为:“天”和“自然”最大;欧美人认为“人”是第一位的……从这两个话题延伸到我们关注的重点,当然,我在这里只是漫谈,第二个话题就是“自然”和“自由”谁最重要?
  中国人认为:人必须尊重自然,自然最大!自然就是规律,不能违背!违背就会遭受惩罚。我在上世纪80年代初去昆明的火车上,坐我对面的军人和我聊天。我说:“昆明很好,是座春城!”他说:“好什么好,围湖造田,现在的昆明已经不是以前的昆明了……”大家知道,湖面缩小后,调节温度的能力就下降了。现在昆明温差的确比以前大多了。当时,我只是听听过了,后来,碰到太多的问题后我才想到:自然界本身是有规律的;自然界本身有调控机制。中国人原本信奉自然,敬畏自然;但欧美人就不一样了,特别是“新教”。“新教”就是英国人掀起宗教革命,反对天主,另立基督,这大家都知道。然后,形成了“人类中心论”。“人类中心论”就是说我是天下唯一的,从价值观、世界观,所有一切我都是对的!美国现在就是这个思想。而且他很自信:认为我就要用这个去改造一切,包括其他各国,包括其他宗教,包括其他人。包括美国在伊拉克、阿富汗所做的一切,根深蒂固的认识根源就是认为:“我(其宗教与主义)的才是对的!”我要帮助你,改造你!你不愿意也得愿意!这就是典型的“新教主义!”认为:我能改造一切,我是最好的……
  包括在医学领域。我很建议大家看另一本书,叫《人道医学》。这本书不好看,里面有很多文献。但很值得反思,这是世界卫生组织一群高管们联合写的,他们把世界卫生组织一些文献串连起来,编成的书。到今天,再给个名字就是《人道医学》。换句话说,今天的医学不够“人道”。我在十年前(2002年),在《医学与哲学》发了一篇文章,当时还引起了不小的震动,文章的题目就叫“呼唤人性的医学”。为什么要讲人道的医学/人性的医学呢?现代医学界有个结论,世界卫生组织的退休官员说过:“现代医学的本质是干涉主义,彻头彻尾的干涉主义”,因为认为“我”是最厉害的,“我”要做我能做的一切!这在医学领域就表现为“干涉主义”。
  回过头来看:中国人的想法和西方完全不一样。我再强调一遍,思想观念,文化观念无所谓对错,看用在什么地方,只有合理不合理。中国人对付事情,包括临床,总喜欢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相安无事最好!这是中国人的看法。但是西方就完全不一样!包括他们创造出一个“魔鬼”——“撒旦”!明明是没有的,硬要创造一个出来!他们总认为有东西在诱惑人类;总认为人类本身是错的,要想尽办法去抵抗魔鬼。包括我们医学领域,西医发现了很多很多的检测方法,一旦发现一个指标出了问题,马上从头查到尾,查到一点问题就要赶快治疗……看上去很好,实际上问题很大。
  我有个胰腺癌病人,这个病人原来是中央某部的处长,现在是一个大企业的领导。他2007年被确认为晚期胰腺癌,然后,他去了美国霍普金斯大学肿瘤中心看病。当时一位原籍以色列的美国专家告诉他:“我是全球最权威的胰腺癌专家。你这个病化疗可以活六个月,不化疗只能活三个月……”那他就问那个医生:“化疗这么痛苦,有没有其他的可能性?”医生斩钉截铁地回答他:“不可能!”
  然后,他回到中国治疗,放疗也没做完,就以中医治疗为主体。一年半以后他又去美国了,这时他肿块缩小了,当时那位医生直说:“这怎么可能发生?这不可能……”要求对他进行追踪,然后他俩变成了朋友。因为他喜欢打高尔夫球,俩人成了朋友后就开始在高尔夫球场上聊天。那位医生告诉他:“其实我们的治疗只有三斧头,手术、化放疗之后就没辙了。”他们后来谈到,说美国从尼克松时代签署了健康法案,就是加强对肿瘤和冠心病的研究。然后,尽管癌症死亡率没见得有明显改善,但却研究出非常多的成套的检测指标。就是我们今天看到的。最近人们突然发现:这些指标尽管是科研的重大进步,但是这套东西出来后没有显著提高人们的生存时间。肿瘤早发现也不见得是好事情!当然,这个观念还没有变成共识。回过头来看,人们在前列腺癌当中发现:前列腺癌老年男性都会有,如果悠着点可以活得很久,没有必要大动干戈。
  因此,回过头来冷静地看:其实人是不自由的!因为有超强的自然规律存在!就算有自由,也是有限度的;还是要遵循规律。中国叫“守道”,才能获得一定的自由。如果你拼命干涉,那很可能导致各种恶果……
  我在凤凰卫视讲过一个很深刻的故事:我们周边一个部队医院的院长,他本身是某军大的博士生,主任医师。他有段时间来找我,他说:“何教授你帮帮忙,我爸不行了……”他爸73岁左右,有点胸闷,一查有点冠状动脉堵塞,不是很严重。因为他是大医院出来的,就去找哥们(同学们)商量,给老人装个支架。他的同学哥们就认为这“太简单了”!因为他哥们都是某军大的主任医师嘛!然后,装支架的时候一查,又说支架先别装,你爸有点二尖瓣、三尖瓣闭锁不全,要做个小的修补手术。这当然更简单了!要追求自由,追求完美主义嘛。就做了这个小手术,手术完成以后,还不错。三五天以后老人有点烦躁,这也太简单了,开点安眠药……用过安眠药三五天以后,老人又开始发烧了,赶快抗感染……用了最好的抗感染的药;用了几天以后;又发现伴发霉菌感染,又开始抗真菌……抗真菌以后,肝功能不行了,然后又肾功能不行了……住进去三十多天,用了三十多万,结果,我去看的时候根本不用去救了,身上插满了管子……三十多天,人也就走了!这个实例如果事先好好思考思考,用我们中国人的想法——中药调整调整,反正不是什么大事情!人也吃得香睡得着,何必折腾呢?不用说,钱根本不要花这么多,至少,人今天还活着吧?!所以,回过头来看,人们追求充分的自由,可能带来的是不自由!我们只有尊重自然,敬畏自然,遵守规律,就是古人说的“守道”,也许,才能获得相对更大的自由……所以,中国人有句格言——叫“无为而无不为”!多么富含哲理啊!
  大家可能会到科技馆参观,我建议大家思考一个问题:上海科技馆旁边有个小池塘,大家在网上也可以搜得到。当时科技馆建设的时候,当时赶APEK会议,匆匆忙忙。旁边要建个停车场,缺土,就在后面的河旁边,挖了很多土,把停车场造好了。土坑挖了也不大,也就半亩多地。然后,大家开始讨论这个坑怎么办?有人说,改造成公园,有人说把废物填进去……最后,就不了了之,就扔在那边没人管了!十年过去了,到了2010年的年初,我们旁边的华师大二附中有一批中学生,在生物学老师带领下去采风。发现了这个池塘,竟然,发现这么一小块地方里,各种原生态的生物植物有170多种,很多原以为已在上海灭绝了……
  当时是在世博会之前,一些生物学家在现场观察讨论后,得出一个有意思的结论——我们现在天天在讲:要恢复生物的多样性吗?那么,恢复生物多样性最好的措施是什么——人类少干预。
  为什么?因为人类认为自己无所不能!其实你的能力是有限的。那个生态小环境给也给了我很多的思考:而且,我们也的确要思考思考:我们的能力究竟有多大!所以,我们要维持病人的健康,促使他恢复健康,最好的措施也是遵循规律,适当、适度干预,不能过分干预——表现为拼命地不断创伤性治疗,结果呢!结果更加糟糕……这是有目共睹的,这也是我深刻的体会。
  讲到第三个:把聚集点聚集到人。
  东西方又有了差异。我们看,《黄帝内经》通篇讲“人”,不讲“人体”。它尽管讲到五脏六腑气血、津液,但是讲到“人”的时候,肯定不讲人体,因为“五脏生五志,五志伤五脏……”它在讲人的时候,把生理、心理是混合在一起的!把人是看作一个整体的。
  西方早期也有这个传统。希波克拉底有句名言:“知道是谁生了病,比知道他生了什么病更重要!”因为病是生在人身上的。但是,文艺复兴以后,躯体因素、生理因素、构造因素占据了主导;其他的,如自我感觉、心理、情感等,统统被剥离了。所以,现在人们都在呼吁:说医学患了人文/心理缺乏症!我前几天看了台湾政治大学传媒系汪琪教授的一个幻灯片,名字叫“医祭”,让我很有感触!他的母亲死了,他母亲死前的十几天医学所做的一切,本意都是为了母亲身体的好;但是,却严重地伤害了她的个性,伤害了她的情感,伤害了她的感受,增加了她临终前的心身痛苦!乃至剥夺了她的尊严……我很建议大家去看一看这个幻灯片。我们今天在干什么?需要我们好好思考思考!我们认为:今天的人无所不为,利用高科技,好像很厉害!其实,我们是被高科技所捆绑,我们自己是很无奈、无能的……
  为什么西方早期有这个传统,现在却丢失了这个全面观察的传统?其实,跟我们一样,早先,人们只能研究整个物体,没法研究更抽象的、更细节的东西。要研究具体的细节,只能是剥离了的……
  第二,更重要的是受当时宗教的影响。为什么西方医学当时把心理剥离开来?历史学家认定是因为当时自然科学家和宗教在抗争,这个过程中宗教节节败退,但是还和自然科学家达成了一个默契:就是:“身体是物理的,你可以去研究。但是精神心理是宗教的,你不可以碰。”所以,心理学是最晚从自然科学中分离出来的。
  第三点和自然观有关。西方的自然观认为:世界就是个物理构造,只要了解物理构造,就能什么都了解了。
  这三重因素导致了文艺复兴后,西方从某种程度丢失了对心理的兴趣和人文爱好。当然,我们要讲究利和弊!整体观察比较粗略,不可能升华,不可能研究得非常透彻,这是弊;利就是整体不失真。对内构造的过分重视,可以揭示细致的精微结构,但是局部细节看得清清楚楚,总体上却往往有着偏差,甚至于严重失真。
  几年前,北京晨报整版刊登过一篇采访我的文章,名字很蛊惑人心,题目就叫“西医让人明明白白地死,中医让人糊里糊涂地活”。那篇文章引起巨大轰动,有很多对它的点评。其中一篇很意思说:“我一直看不起上海人,总算有个上海人把某个问题说明白了!”当然,我也要说明,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我们现在的公安部部长孟建柱说的。他为什么说这句话呢?因为他有个部下,是江西省政协的政协常务副主席。刚刚要提他做副省长的时候生了肺癌,那是2000年的事情。当时不能手术、不能化疗;最后,中医药治疗到现在还活着,恢复得非常好。所以,中西医之争时,他知道我是捍卫中医的主将,正好孟建柱去看他(孟当时是江西省委书记),他就问过孟建柱:“你对中医药怎么看?”孟建柱回答“我研究过中医,也研究过西医,中医道理说不清楚但让人活下来了,西医把道理说得明明白白但让人死了!”他找我复诊时,就告诉我这句话了!的确是这么回事情,一个整体把握,虽然细节说不清楚,但是人活了;一个把细节说得清清楚楚,但往往是没辙。我是个西医学会的会长(中华医学会心身医学分会),我认为中医和西医就像左手和右手,平时该用哪只手就用哪只手,没有必要相互排斥!如果用左手的人说用右手的人无知,那就本身就是无知。回过头来看,其实这里面有观念的差异,有意识形态的争论。
  我们继续看:中西医临床关注的重点也完全不一样——视野和焦点不同。中医临床是倾听,我们中医千万不可以异化到只看指标便开方,一定要倾听他的诉说。要知道,其实,病人来找你不仅仅是看病,更重要的是寻求一种支持。我建议大家去看于丹教授最近写的一篇文章,她在协和医院讲的一节课,名字叫“人文视野”。协和医院是中国医学系统的“航空母舰”。她就跟他们医生讲:“今天病人来找你,其实是有很多要诉说,有很多肢体不适,有很多症状,要述说……”中医就特别注重这些细节;西方医学注重的则是一大堆客观指标。
  因此,我们说:临床关注的焦点还原的话,东西方是不一样的——中医药更注重病人的自我感受和自我诉说;西方医学更注重客观化指标或证据。我不认为客观化是错的;我更不认为注重患者的感觉是错的。一个好的医生,必须把两者结合起来。
  当然,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异?我们就多说一些了:西方认为是“原子”决定一切,结构决定一切;东方认为是“元气”的相互关系决定一切。这就是差异!所以,西方认为感觉是不可靠的,多变的,只有结构是稳定的。东方认为感觉是客观存在的,你必须重视它……
  我特地选了两张图,诊疗中,中医老先生和他的病人面对面看着,西医专家和患病的小孩亲切互动。现代医生,现在的西医哪个这样看?没这样看。我看过一个女性病人,腹部一个肿块,好多医院转来转去,最后到我这来。我这里门诊没有床,我就让她坐着,用手按了按她的肚子……按了她后她哇一声就哭了,她说她看了那么多医院,没有人摸过我肚子……但这是我们医学最基本的训练啊!也许,所有医生都觉得:我看过片子了,片子很客观的!其实,人是需要接触的,人是需要沟通的。病人来求你,首先是需要和你沟通,她的这些症状非常重要!
  在这里,我又给大家介绍一本书《病患的意义》。写这本书的是一个女性,是一个哲学家、小说家,叫图姆斯,是美国人,她生了一场大病,在医院住了很长时间。结果呢?她哲学没出名,小说也没出名,写这本书出名了。她提出很多理论,她提出在临床中,医生的世界和病人的世界是两个世界,不重合。医生只是注重观察,观察客观指标;病人在亲身感受!医生对病人的感受不感兴趣;医生只对客观指标感兴趣。然后,她有一句名言:“医生你在观察,我在感受!”
  这句话大家可能听得还不够明白!其实,医生只是客观关心这些指标的异常!指标是不会唬人的。但是,我们今天很多医生不注重病人的诉说。病人的主观诉说,病人的各种感受。所以,我们应该恢复我们的传统,注重个体感受。我写了一篇文章《“好”的医学研究》,我们今天要创造一种好的医学,好的医学有很多标准,但至少有一条是医生和病患之间应该密切地相互沟通。
  东西方医学的期望值也不同。这些大家也学过,中西医的期望值是完全不同的:中医的期望值是“谨察阴阳所在而调之,以平为期”。让你重新恢复平衡,就达到目的了。我给你加点药,减点药,让你改善一下症状,然后恢复平衡了!也许,你老年人,只是个弱的平衡;年轻人,是个比较高的平衡,恢复平衡就可以啦!症状缓解,目标达到了,临床就好啦!也许,他只是症状消失,病还存在。这样,他自己也认为病好了。我临床太多的病人是带瘤生存。他觉得我很好啦!指标不管他了,活着就是了。邓小平说“发展才是硬道理”,我们可以讲“活着就是硬道理”。
  然而,西方讲究治愈;要求完全恢复,追求完美主义。这个治愈表现在完美的指标上。所以,中医讲究“适度”,容易感到满足;认为症状没有了,我就好了。因为,中医本身就以症状为主体。西医呢?永远不会满足,西医捆绑了高科技。高科技代价之高,可能会导致国家破产。
  我还想给大家推荐一本书《科技想要什么》。人类总是认为科技是我掌控的,错了!其实,人类是被绑上了高科技列车的。你根本没有自主权。今天,你用的ipad;过两天,又有新的出来,你必须去换,你不换你就落伍了……所以,我们今天临床的医生,有靶向出来,你不用靶向;别人会认为你这人这么傻!对吗?不对!其实是高科技本身有它的发展规律。
  我再讲个笑话,这两年好一点,前两年,几乎所有人来找我看病都会问:“何医生,我是不是缺钙啊?他们说我缺钙!”我们戏说“13亿中国人14亿缺钙”。当然,这和宣传广告也有关系!我明确告诉大家,到了一定年龄,人体的钙肯定会缺失一部分,我们严格要求有意义吗?那是自然规律啊!说不定哪一天,有人会强调白头发也很可怕……要征服白头发!就像现在我们在征服头皮屑一样!
  我看到过一个人,是我的病人,这个病人我现在都印象很深,是个卵巢癌患者,温州人。温州人喜欢做生意,卵巢癌病情稍微好一点以后,她闲不住,去做了个安利产品,做安利产品以后呢,安利产品不是你要找下家吗?她卖不掉,所以她所有钙片都自己吃下去了,然后,开始肚子疼。她开始还不告诉我。因为我不允许她做这个生意。我告诉她,做其他的都可以!她找我说她肚子疼,我说你好好的,怎么会肚子疼?我让她去查了一个CT,她一查,肠子里到处都是钙化结节!我说:你怎么回事情啊?她很不好意思地说,她钙片卖不掉,只好自己吃了……大家说说,这怎么回事情?搞不懂!所以,我觉得适可而止,万事讲究个度!
  相对来说,我们中医医生呢,比较容易满足。其实,满足不是坏事情,你一定要追求完美做什么呢?
  然后,中西医治疗对策也不一样。我归纳中西医的对策有两大差异——西方的对策就两个字“征服”和“替代”;所谓征服,就是抗菌、抗感染、抗炎、抗高血压、抗精神病……都是“抗”。比如抗癌,抗癌就是化疗……所以,就是对抗原则;对抗不过去的,就咔嚓一刀拿掉,就是替代……征服可以解决很多问题,对于一些比较单纯的病,比如,营养不良和简单的细菌感染,往往效果很好!但今天的病,都是多因多果,错综复杂的,以前这套已经解决不了问题了。因此,很多病西医疗效受到限制……
  中医的措施也可以归纳成两点:一个是“调整”,还有一个是“适应”。中西医的这两个措施实际上是在PK。我个人认为这两个措施都有它的价值——对于征服不了的,别忘了“调整”和“适应”。要知道,其实医学就是一个目的与措施:帮助患者解决问题。至于是用中药还是西医手段,都不重要,关键是看你怎么掌控它,千万不要相互排斥。所以,治疗的对策,中西医是不一样的。这两种方法其实是折射出两种不同的指导思想:一个是干涉主义,一个是和谐为宜。和谐,实际上就是妥协。两者不存在对错。
  我们的医学理念也一样,你要用中医药第一时间去把癌细胞统统杀死了,很难,一般做不到;但是,我可以让你活下去,调整调整把癌细胞活性限制了,使其生长越来越慢,甚至,逐渐钙化,那能做到!
  所以,回过头来看,人必须有所敬畏,人不是无所不能的。像只知道对抗、征服、替代这类措施,动不动手术换肝、换肾、换心,什么都换……我是非常反感的。
  中医讲究适应,讲究调整,以平为期,学会适当的妥协,适度的妥协。差异在什么地方?差异在于不同文化的影响。新教主义认为它很成功,它很有能力,它征服了世界,它取得了巨大发展……所以,它可以是最好的模式。日本学者说“世界终结论”,世界最好模式已经有了,按照这个模式来,世界就能普天共庆。可能吗?不可能!
  中国认为:农耕为主天最大!天有自然规律,我们只能顺应!人很渺小,我只能顺从,充其量只能调整适应,恢复原样。因此,回过头来看,这是很有意义的!要知道:人类的能力的确是有限的。
  我在这里又要讲个案例。大家知道美国布什总统期间有个国务卿,叫鲍威尔将军,鲍威尔将军是个黑人,还是个哲学家,有人采访过他。鲍威尔将军上世纪70年代在越南战争期间是一个中士。但是他和他同龄的一批年轻军官始终想不明白:六七十年代,美国已经动用了50万军队去打越南,用了最现代的武器,三光战略,焦土政策,甚至用了细菌战,却没有把越南人打垮……反而,美国人灰溜溜走了。鲍威尔就特别不理解,他是学军事的。他当时认为美国人用的战略没错,美国人用的战略就像德国人对苏联用的战略,叫“破城锤”战术——就是用重兵,第一时间快速压进;充分利用现代化武器,第一时间把你压垮……但是失败了。此后,鲍威尔就潜心研究。然后,在打南斯拉夫的时候,美国人就聪明了,把南斯拉夫米洛舍维奇的军队打得一塌糊涂。再后,打伊拉克是鲍威尔指挥的。他立排众异,用另外一种方法。根据鲍威尔的说法:是用了“四两拨千斤”,中国人的战略。什么是“四两拨千斤”?就是不跟你正面打,不动用大量地面部队。所以,美国打伊拉克没有大量动用地面部队,萨达姆号称有50万卫队,都是精兵;跟你正面打,明显太不合算了!然后,用外科手术刀的方式,把你指挥中心打掉……所以,等美国军队进入地面战的时候,伊拉克已经根本没有什么抵抗力。所以,美军把萨达姆50万精兵打垮,地面损失只有38个人。38个人里面,只有14个人是战斗损失的,就是打仗死掉的,还有24个人是意外损失的。所以,这就给中国人上了一堂课。鲍威尔很明确地说,我们以前是“破城锤”战术,我们现在用的是“四两拨千斤”。
  我临床搞肿瘤的。我想:今天我们西医治疗肿瘤就是“破城锤”战术——像扩大根治术、大剂量化疗、然后大剂量放疗啊!“三斧头”下去了,能活下来,算你们幸运!大多数活不下来了。再后,活下来你还有煎熬,为什么煎熬?痛苦地坚持一段时间后,告诉你转移了……那你为什么不可以“四两拨千斤”呢?道理不是一样吗!所以,回过头来看,我们需要思考思考。
  除理念外,治疗手段上,很明显,中西方也有巨大差异——西方是不断创造新的,是创造性、甚至创伤性的,手术化放疗也是,代价就越来越大。我举个简单例子,刚才讲过夏皮罗,他做了个统计:美国人原来治疗肠癌,用常规化疗药,500~1000美金够了;现在用靶向药,这个靶向药估计是阿瓦斯汀或爱必妥,现在多少呢?一个人大概是30万美金。原来1000美金现在要30万美金,30万美金什么效果呢?可以延长平均寿命11~13个月。请大家注意,任何医疗成本不是个人承担,就是国家承担……总之,需要社会承担。所以,回过头来看,他不断创造新的,成本越来越高,今天我们的抗生素最贵的2500元一天,我们化疗药2000~3000元一天的多得是!我们口服的靶向药几千元钱一天的多得是!5万块钱1个月,承担得了吗?
  中国人(中医学)呢?中国人很少会创造新的。中国人想和自然保持和谐,想尽办法,去寻找简单的,日常生活当中的。喝点茶,这个茶里面可以保健;吃点黄瓜之类,也可以保养身体……反正推崇各种饮食疗法,至少饮食疗法也是个方法啊!我们借助原有的生活方式,创造出很多自然的治疗方式方法。中医学很讲究治病手段的多样化,讲究辨证论治,独创了很多针灸、推拿拔罐点穴……请大家注意,这些方法我们现在都小看了。其实,它是低成本,甚至没有成本的一种治疗方法。那么为什么不用呢?我临床有些肺癌咳嗽的病人,我听了半天,干咳;很简单,回去开个加湿器,调整一下环境湿度,有什么不可以?这些方法都很值得我们重视。当然,怎么提升,怎么发展,怎么让它的形式在今天更能接受,是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但是,这些手段本身是很有意义的。
  我们借助自然的、原有的生活方式,治疗主导思想方式不同。因为我们可以让你重新调整,重新适应。所以,两种治疗的趣味、对策是不一样的:一个是一心想征服,最追求完美;一个是调整适应,舒服就够了,标准范围比较低。其实,各有各的优势,我个人认为:它们分别适合于不同情况。比较单纯的感染、外伤、营养不良,它的病比较单纯,你用西医的方式方法,有时可以解决问题;病比较复杂,单用它就是“程咬金”的“三斧头”了。所以,我们回过头来看,聪明的人是把两种方法结合在一起。
  我现在特别强调一种观点:有时候,不治疗是最好的治疗。
  美国有一份医学杂志,很权威,叫《新英格兰医学杂志》,影响分32分,很高。它2007年刊载了一篇文章,研究了65种病症,研究结果认为:有时候不治疗更好!治疗反而会越治越重。就像我刚才举例的老人,如果让他真的中药调整调整,今天也许胸闷也好了。所以回过头来看,过分干涉,在健康领域不一定是好事情。我们不主张“过分干涉”。老是跑医院的,肯定长命不了。我们崇明有100多个老人百岁了,我相信这些人中有些人甚至一辈子没去过医院。你如果有点小毛病就去医院,完了,他活不到今天!当然,不是说我们排斥医院,我们要讲究适度。
  中国人认为治病就像打仗——打仗是讲智慧的,治病也是讲智慧的。我毕业的时候在奉贤南桥人民医院实习,正好那边内科主任是我们学校(曙光医院)老的西医内科主任,他特别喜欢我。有一天他医院新婚的护理部主任患尿路感染,住在我管的病房,我给她开西药治疗,然后开了点中药。那个老主任来查房,就把我骂了一顿,他说你明明知道尿路感染用抗生素可能会带来很多问题,你为什么以西医为主,第一时间给她上西医!第一时间不给她上中药?我说这个人是你们医院的护理部主任,我不敢。他就把我大骂一顿,他说:“你要知道医生对所有人都应该一样,你认为是真理,你就要坚持!”然后,他对我说了一句他的肺腑之言,那个时候他70多岁,他说:“我搞了一辈子西医,我认为西医是诊断医学,诊断完了治疗都一样。你用头孢2代我用头孢3代,无非就这个差异,没有其他差异;中医是治疗医学,中医治疗的花样,太多太多了!”他说:“你在这个方面好好用心!”所以,我那个时候就有一个体会,其实他的说法很有道理。西医诊断很难,诊断出来以后,主治大夫、主任大夫和一个新医生差不多,没什么两样。中医是治疗医学,所以治疗就讲究对策,它把治疗看成是一个军事行为——“医学如兵家”。所以,就有各种各样的对策——中医医学分得很细,每一步都这样或那样,努力去改善它的症状,让它重新恢复平衡,这里面充满智慧。
  附图:治则



  我写了一本书,叫《癌症只是慢性病》,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获得者、小肝癌的发明者汤钊猷教授他也写了一本书,讲肝癌治疗的(《消灭与改造并重》)。他在书里就讲了,他非常同意我关于“癌症只是慢性病”的观点。然后,他就提出一个非常有见地的观点,治疗癌症:当消灭与改造并存。消灭,就是征服;改造,就是调整适应!这两个措施必须合在一起。
  他是个西医泰斗。中西医学辩论头一天,我住在北京协和医院旁边的宾馆,我打开收音机,正好汤钊猷教授在接受访问,别人就问他“汤教授你怎么看中西医之争?”他就笑嘻嘻地说:“我先告诉你3个案例:第一我的岳母生了阑尾炎,我的夫人生了阑尾炎,我的儿子也生了阑尾炎,我的岳母阑尾炎化脓了,我都是以中医药为主加针灸给解决的。”他是西医,他夫人是学中西医结合的,他是向夫人学中医的。然后他又说了,他说:“明天我去看门诊,但是明天我不开刀,我看门诊呢都是老病人,到我这要我开中药方。他们说:汤教授你中药调理方开得好!我要你调理调理……”他的观点就是非常大师级的观点,就是到了一定程度后,你就会觉得“医学就是一个手段”!中西医学应该包容,要聪明地去兼顾:消灭,就是西医根治方法;改造,就是中医调整方法;两者并重。手段的差异,只是说一种文化差异,而且,只是种文化的互补,我是非常强调多元文化互补,相互补充。
  刚才我们讲治疗,我们回过头来看看生活方式。其实更明显地体现在生活方式当中——东西方倡导生活方式也不同。我们刚刚开完了奥运会,奥运会口号是“更快、更高、更强”,超越生理极限。西方推崇的是80~90岁去登阿尔卑斯山,90岁开飞机……中国人呢?中国人完全不同。中国人推崇的是刚中带柔,打打太极拳,稍微活动活动,然后跳跳舞,刚柔并济,适应自然……
  这两种生活方式,其实也是互补的。我十几年前带了个研究生,这个研究生总坐第一排,她的母亲是英国人,父亲是法国人,她在英国的东方艺术研究院做李约瑟的秘书,然后李约瑟就写了封推荐信,叫她来学中医,因为她嫁了个中国人。当时,她学中医后,她就问了我一个问题:这个问题问得很有意思!她说:“老师你们中国人讲健康是刚中带柔,生活有节,什么都要讲究克制……我们西方人讲健康,就是拼命运动……”我觉得对啊!真的是不一样。中国人的健康,就是任何东西都要讲究度——就像饮食有节,性生活有度,七情要有度,所以,这里面就体现出一个差异。
  那么,我刚才说了,布朗说过:美国人倡导的那种A模式,挥霍无度的,不断追求的,好了要更好的……今天在我们中国也泛滥。复旦有一个年轻教师叫于娟,29岁生癌,31岁死了。死之前写了一本书《此生未完成》,她身体特好,吃东西两个男孩比不了她,然后29岁生了乳腺癌,她拿了两个博士学位,有车有房,就是没健康……然后她自己检讨:说对自己要求严格,日夜颠倒,临考试前就拼命开夜车了,白天干完活后,凭着体力好晚上还要蹦迪……她爸是超级厨师,徒弟遍天下,所以,跑到任何地方都做最好吃的给她吃,她什么都吃,几个因素叠加在一起,导致她29岁生癌,31岁就死了,死之前骨转移,疼得要命……而且,已经骨转移了,还跑到阳澄湖去吃了7个大闸蟹!你说这不是挥霍无度吗?这种模式不是中国传统文化倡导的,中国传统文化是饮食有节,要有所控制,起居有常,性生活有度,劳逸结合……A模式代表的就是我们今天世界泛滥的这种模式,用布朗的话说,A模式也造就了我们现在的种种灾难,粮食灾难、环境灾难,很多灾难……人们应该醒悟!世界在给我们“掐秒表”,世界随时有危机出现……我们应该放慢节奏,学会尊重、学会敬畏,学会B模式生活……
  这个B模式,就是中国文化传统所推崇的。当然咯,我顺便说一下,谁都不愿意回到纯粹的过去的B模式,但我们回过头来看,我们适度控制一下行不行?因此,体现在我们养身保健领域,中西医生活原则完全不一样——中国人讲“守道”,遵循规律;讲“节撙”,任何东西都要有度,吃喝拉撒睡,包括性生活都要有度。这很有意思,欧美讲性生活无所谓的,讲究任意……印度人讲性生活是必须禁欲的,中国人讲是要有所节制的……显示出完全不同的差异。
  然后,必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有常,养生各方面都一样,其实这里面包含着生活智慧,包含着科学的智慧。也许,有助于我们可持续地活下去!包括地球的可持续存在下去,这就是B模式。因此回过头来看,要用相对保守的生活方式来对抗今天过分贪图享受、过分激进的生活方式。
  讲到这,我们轻松一下,顺便讲讲,美国人做过一个实验,对东亚学生和美国学生进行比较,问了一个问题:“牛、草和鸡三样东西,人认为哪两样关系最重要?”回答截然分成两个阵营。美国小学生回答牛和鸡是一类,因为牛和鸡都属于动物;东亚人90%以上回答是牛和草是一类,因为牛吃草。其实这就是体现出一个自然观的差异,一个是以类别进行分类,都是动物,从本原角度;一个是以关系来定位!这些,没有对和错,只是不同的文化背景。
  那么,回过头来看,我们也做过研究:医生怎么看病?很简单,我们把病人走进来的过程录了像,再放出来让医生看,西医医生第一时间马上考虑直接明了的:考虑的是你有什么症状?然后可能什么病;中医医生呢?马上考虑的是,你昨天去干什么?吃过什么东西?接触什么啦?关注的是外围关系。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是说,西方更讲究的是一种线性的、直接的联系;东方人更讲究的是网络式的关系联系。像我临床看肿瘤,我除了看到你肿瘤是什么类型,长在什么部位,什么性质以外,我还常常关心你是什么职业,我还给你号脉,因为号脉也能表现性格。我一开始号脉:你砰砰跳得很快,过一会慢慢慢下来,一会手心很烫,手心出汗了,告诉你,是敏感类型,胆子很小,很敏感。我号了3分钟、5分钟,你的脉一点也没变化,你是很理性的类型……而我会去了解这些。这体现出东西方的思维也不一样。我不认为哪种思维是对的,哪种思维是错的,我只是告诉大家,这种思维我们可以借鉴。我打个可能不太准确的比喻,就像一个人擅长于用左脑,一个人是擅长于用右脑,而聪明人则是把左右脑都调动起来,也许更好!就这么回事情。所以呢,思维方式也存在着中西方的差异。
  讲到这,根本的差异是对世界本源的看法。我主编过一本书:《中医学方法论》,我们就系统进行过分析,东方信奉的是“气论”,认为气是无所不在的,小到没有形状的,是不断运动的,运动依赖于阴阳两方面的……然后通天下一气!整个世界,由气牵涉在一起,所以我们关心的是相互联系。
  西方注重的是“原子论”,任何小的东西还可以分下去,分到后来,这个小的结构决定了你的性质……所以,这个差异,不断发展,就体现在我们上面讲的、进一步的、千奇百怪的差异。
  那么,真的进一步往前走的话呢?其实,应该强调两种观念的互补,就像一个比利时的诺贝尔奖获得者说过一段话,他说“西方对物质结构的追求,和东方对整体联系的追求很好的结合,可以创造新的自然观”……我也这样认为:我觉得我们把两种方法结合在一起,在医学领域里能够创造更好的,让更多人接受的,更有助于健康的,而且低成本的,可发展的医学;在文化领域,也能发展得更好!
  所以,我们今天闲聊东西方差异、思维的差异、医学的差异,这本书(指《中医学方法论》)当中我们比较系统地分析了中西方在思维方法、自然观、价值观的差异。其实,了解这一点,对我们是有好处的。
  讲到这,我还要强调两个科学传统:一个叫物理学传统,一个叫博物学传统。物理学传统就是文艺复兴以后,西方大兴其道地探究事物的基本道理;还有个博物学传统,就是古代中国和很多传统医学当中所根深蒂固的……大家一定听说过一个人,叫竺可桢,原来浙大的老校长,他搞的物候学研究,就是用的博物学方法,通过描述、通过记载、通过不断观察,我们也能发现很多东西。其实中医学更具有博物学传统;西方医学则是彻头彻尾的物理学传统。我们今天面对的人类健康问题越来越复杂,我们最好把两种科学研究传统有所结合。
  讲到这儿,我做一个简单总结:文化本身是多元的,医学本身有多重性,她既是科学,又是技术、技艺,更是一种仁术,要牵涉道德,还是一种生活方式……那么为什么有人很长寿?就是因为他注重生活方式,所以,医学本身还是一种生活方式,本质上更是一种文化……因此,我们今天来学习中医,除了要学习具体技巧、技术、治病方法、保健方法以外,还需要做更深层次的思考。
  讲到这儿,我最后讲一个观点:现在世界发展,人们研究越来越深入,能上天,能入地,能到火星,能把基因图谱给描述出来,这是一个方面;但是,人们对复杂系统的研究,也越来越强调“既要研究结构,同时还要了解关系”。结构,西方的原子论,绝对熏陶造就了西方现代科学的一个蓬勃发展;然后,对关系的研究,相对来说不足。对关系的研究,中国的“气论”,是塑造了一个很好的研究方向。所以在医学领域,在关注到人的健康领域,应该是结构加功能……在这个领域,讲得大一点,我们如果能够把中西文化很好地融合的话,应该说会做出大的成就。
  我今天唠唠叨叨,就讲这一些。就是希望大家包容地、宽容地对待两者,学会互补,学会整合。包括对待其他问题,中华民族有自己优秀的东西,我们对自己优秀的东西理解不够!如果我们好好地深入发掘一下的话,理解更好的话,对我们每个人和对我们整个民族来说都是一件幸事,谢谢各位。
  【2012年8月13日,上海中医药大学国际交流学院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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