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姥爷是中医

罗大伦

　　我的姥爷（南方叫外公），是辽宁省辽阳山区的乡村老中医，我的印象中，姥爷就是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头，记得小时候，去农村姥姥家，姥爷姥姥最喜欢我唱歌。记得老家山清水秀，无比美好，我偶尔去，总是极开心。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多久，因为我和父母住在沈阳，他们在老家，我在六岁左右的时候，姥爷就去世了。
　　所以，我不了解他任何的行医的事情，他的医术，我也没有直接学习到任何一点。后来我学习中医后，总想问个只言片语，但是母亲也只是零星地讲点。
　　我只知道，姥爷当年诊病是很苦的，山区贫困，动乱年代，吃饭都很难，所以经常翻山越岭，给人看病，却无法收钱。
　　我在我的书里写过，我读博士那年，回家和母亲聊天，问我姥爷是怎么给人看病的，母亲说那个时候要出诊，山那边哪家人病得不行了，就派人来告诉信，请医生去，姥爷就要出诊，要翻山越岭，要随身带着药箱、雨伞、灯笼，还有打狼的棒子。
　　有一次，给人家看完病，那也是穷苦人家，没有钱，所以姥爷也没有吃饭，往回走，结果走到山岭顶上，饿昏在那里，后来太阳升起，照得身体暖了，才苏醒过来，慢慢走回家，进家门后一头躺在床上，家人听说，都流眼泪。
　　那天，我问母亲，那种情况，为何还出诊呢？
　　母亲回答我：因为你是医生啊。
　　那天我是流着眼泪，听母亲讲述的，我的心里，受到了极大的震动。
　　

　　但是我仍然不大了解姥爷的情况，我不问，母亲也没有多说。
　　我还有一个印象，就是前几年清明回老家上坟，远远地看到有人跪在坟前，我很困惑，谁比我们来得早呢？结果，走近后，听跪着的人在面对姥爷的坟在祷告：“王老中医啊，我们家媳妇得了坏病，您老人家在天之灵保佑她病好吧！”
　　我当时很晕，原来附近的乡民，把姥爷当做祈祷对象了。
　　但是我仍然不了解姥爷的医术，在我的心里，他可能就是一位普通的乡村医生，有些医术，但是也看不到太多的书，所以很可能水平一般。
　　

　　今年春节，我的大姑以九十二岁高龄去世了，我回老家给她守灵，这是要整夜不睡觉的，大家在一起，为了打发时间，就互相聊天。结果大家都围着我，聊我姥爷的医术。
　　我姑姑家的一位亲戚说，我姥爷的针灸非常厉害，当时妇女患大脖子病（甲状腺类疾病）的很多，我姥爷有个绝招，就是用针，在脖子上横着扎一针，从这头扎到另一端透出来，然后拔针，就这一针，然后脖子慢慢就会恢复正常，但是不能吃鹅肉等发物。
　　我听了觉得匪夷所思，这我完全没有听母亲提起过，我就问细节，他们说前两年，我一个表哥的女儿，也患了这个病，当地医生束手无策，他们就提起我姥爷的治疗方法，然后特地电话问我母亲，我母亲也没有这么扎过，只是把小时候看到的细节，回忆着讲了，结果这个医生按照说法尝试着扎了，令人惊奇的是，脖子确实慢慢地消了。
　　这是我确实没有想到的。
　　

　　还有一位亲戚说，我姥爷擅长治疗出麻疹没有出透的孩子，用药能把疹毒透发出来，出一身，然后就痊愈了。当时有的孩子，病重，家人觉得死了，用草席裹了扔在山根，我姥爷给抱回来救活了。
　　那天晚上大家讲了好多姥爷救人的事情，据说当时方圆几十里的百姓都会来请姥爷诊病，我爸爸就是小时候，请我姥爷去给我奶奶看病，才认识我母亲的，这些故事讲多了，让我当时听得直晕，我发现我对姥爷几乎完全不熟悉，也说明我回乡里的机会不多，我当时想，以后要多多回来，收集一些信息。
　　

　　我四姨夫说，姥爷性格也很有特点，当时姥爷有几个绝招，比如做治疗疮痈的膏药，我四姨夫的父亲，就想学来，去跟姥爷说：“我们都是亲家，你就把你的绝招教给我呗，这样我也能多点收入。”
　　结果我姥爷说：“我这几招，用好了可以救人，用不好会伤人，要谨慎加谨慎，我自己的儿子学医学的不好，我都没有传给他，怎么能传给你呢？亲家，别怪我。”
　　果然，最后这些招都没有传给我舅舅，我后来问母亲，母亲也不知道。
　　所以，这些绝招最终也没有传下来，此事可见他的性格。
　　

　　那天晚上，最让我震惊的事情，是我第一次听说我姥爷去世的过程，我姥爷居然是自杀的！之前，我是完全不知道的。
　　我当时听大家这么讲，都呆了，母亲怎么没有告诉过我？我忙问大家是怎么回事儿，大家告诉我，我姥爷七十六岁那年，身体也开始不好了，自己知道患了什么病，姥爷自己诊脉，知道这病不是轻易能治疗的，思量再三，拿定主义，于是，自己配了碗药，一口喝下去，然后去世。
　　和疾病斗争了一生，在最后，自己中弹之后，他仍然不向疾病投降，选择了自我了断。
　　那天晚上我流泪了，我写过那么多古代医生的故事，写过各种医生的离去，我的大概模式是：医生自知时日，最后端坐而逝。
　　而我姥爷，却为此增添了一种离去的方式，不妥协，直到生命的最后，也不向疾病投降。
　　我写姥爷，我自己心里知道，要客观，他的医术很好，在饥荒年代，救人无数，但是，他的水平也并非像那些古代医生，可以善终，并非所有的病他都能治的，虽然那天晚上大家都劝我说，那个年头，饿着肚子，能活七十六岁算长寿了。但是我仍然能够感受到姥爷最后的绝望，自己的病，确实是他自己无法治愈的。
　　但是，他最后的选择令人动容，即使我治不了，我也不会妥协。
　　
　　我四姨说，姥爷去世前，曾经问四姨，家里还欠多少钱，四姨回答基本快还清债务了。姥爷说：“这些孩子里，我最放心不下你啊。”
　　然后，四姨在地里干活，听公社大喇叭广播让她赶快回家，你父亲病危。四姨赶回去，知道姥爷自己喝了药，已经去世了。
　　那天夜里，母亲在沈阳做梦，梦见姥爷蒙着白布，躺在床上，母亲醒来就开始哭。然后收到电报，说姥爷去世。
　　这件事情，我小时候是知道的。
　　然后我们往老家赶，可是，发了洪水，路途毁了。我们最终也没有见到姥爷最后一面。
　　那年，我六岁。
　　

　　解放后，人民政府编写县志，收录了姥爷，评价他“救人无数”。
　　
　　时间过去很快，后来，我学了中医，给大家讲中医知识，我的医学水平不高，但是也是做了很多努力。
　　我并没有得到过姥爷的亲自传授，所以在填写简历“家传中医”的时候，我是很惭愧的。
　　但是，我知道，如果没有姥爷，我未必走上学中医的这条道路的。
　　冥冥之中，自有因缘。
　　感恩先祖的恩德！值此清明时节，聊写数笔，作为纪念。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c3e721a0102vgq9.html

无量山人B

口碑在大众之间，这就是最好的纪念。。。。。向老人家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