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不欣赏赌徒性格

何裕民

　　动物本能中都有赌徒的印记，这是“丛林法则”中动物生存本能的延续。差异只不过在于不同个体赌徒痕迹的强弱，或者何时何种占主导而已！
　　从本能角度看，赌徒的特点在于破釜沉舟，或过度自信，且后者居多。他们始终相信自己预期的结果一定会出现。即使暂时没有出现，后面一定会到来；故常常越战越勇，加倍下注，提高筹码，直至输得精光。
　　这一定程度上还和我们教育灌输的顽强精神有关。我们常告诫学生：别轻易放弃，要愈挫愈勇，“失败乃成功之母”，下一次很可能就是成功等，却欠缺了基本的理性思维培养。
　　赌也是人的一种本能表现。因此，可以解释为什么赌徒历年来都那么多见！有研究甚至表明：很多政治家或企业家都是赌徒属性浓烈的，带有豪赌的性格。
　　如果说，在政治、商业或科研创造方面，赌徒心理还有可取之处。
　　那么，在生命和保健领域，敢于孤注一掷，铤而走险，那是绝对不足取的，往往会付出高昂的生命代价。
　　我们可以感性地对待生命，倾听和感受生命微弱的呼唤；更需要理性地对待生命——就像对本能既不能抑制，又不能放纵一样。
　　但绝对不能任性地豪赌生命——以搏一记来讨巧获胜！
　　有一个案例我印象特别深刻：2006年春节前后，广州来了个患者，斯斯文文的女同志，自我介绍之前先送给我一本她写的书，书名是《陈老师教你怎么做得更好》。然后，开门见山地告诉我说：“我也是教师！”我一看书名，说“你是教成功学的！”“对！”她是搞励志教育的。然后，她要求我别在圆桌上讨论她的病情，希望我到旁边的密室谈一谈！我应允了。到了密室里，她脱了上装。原来，她被怀疑患的是乳腺癌，左乳房外上限有个1厘米大的结节，很硬，乳房表皮已明显看出橘皮样皱褶了，一摸，手感质地既硬又不光滑。凭多年经验，肯定是癌无疑！我问她：“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她说：“我知道，所有医生都告诉我了！这是乳腺癌。”我继续说：“你希望我帮你什么忙？”她说：“我明确告诉你，我是教‘成功学’的，我就不想开刀，故千里迢迢来找您咨询。想先问问您，我一定要开刀吗？”我说：“一定要开刀！”她反问我：“开刀的转移概率是多少？死亡的概率是多少？”我说：“贸贸然的,我很难立即明确回答你这问题！但手术后，乳腺这种癌的生存率是很高的……”她说：“我不手术能成功吗？我说成功率很低！”她说：“低到多少？”我说：“不会超过5%……”她说：“你前面那个老太（排在她前面的正好是一个高龄老太，也是乳腺癌患者，因身体不允许没做手术，带癌生存着，优哉游哉已活了三年多了），不是就没做手术吗？她不是三年多都活得很好吗？”我说：“那情况完全不一样！那老太高龄了，她能够活个十年，很成功了！你才四五十岁，你后面的日子还长着呢！”但她坚定地回答说：“我和她的信念不一样！我比她坚定得多……”我说：“这个问题我们不谈，我首先希望你理性对待！希望你做个手术。这个手术难度不大，损伤也一般……”她说：“我这一点坚定不移，我拒绝手术！我倒要试试看，我能不能战胜它！只要有1%的可能性，那我就愿意付出100%的努力。”
　　我还很少碰到这样任性的人。我继续对她说：“从一个医生的角度，我一定建议你这个年龄，做个手术……但你一定坚持的话，我可以配合你治疗，但我相信你会后悔的！”“不！”她说，“我要创造奇迹，我要赌一把……”很典型，带有明确的赌徒心理。医患双方为此相持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我还是没能说服她。
　　她要求我答应她一件事：每隔两个月让她复诊一次。我同意了。一年下来，肿块没有任何变化，还有点变软了，很好！两年看下来，也没有任何变化，且全身检查没有任何转移迹象，她很得意。其实，我心中很打怵。乳腺癌不比其他，受内分泌影响明显，内分泌受制于情绪及心理，谁能确保这个年龄女性情绪等很稳定？要说变化，随时会有变化。那时候，我们已经很熟识了。我还是建议她：“手术做掉吧！反正你已接近更年期了，做了手术也不影响美观。”她回答说：“做手术对正气创伤太大。我不能伤了元气，我还学过一点中医！”又是一个陈晓旭（那时候，陈晓旭的死社会影响颇大），我以陈晓旭的例子开导她，她断然说，“我是教师，不是艺人；我比她们坚定得多！”我彻底无语！
　　然后，三年多一点，约2009年年底，由于金融风波波及国内，南方经济受到点影响。励志学不那么吃香了。她的学生也少了。可能还受到一点小挫折，隔了半年多她才来看我。我看她脸色不好，就问她。她说问题不太，遇到一点小挫折，我坚信能挺过去！这次，我给她做检查，局部肿块没有变化，但左锁骨上出现了淋巴结。我知道事情不好。还是建议她做点化疗，配合中药，再争取手术。她说：“既然我已经扛了三年多，眼看就要成功了，你让我退缩！我当然继续抗争下去。”“我相信自己一定能够成功！”“总有一天我能彻底战胜它！”“我会像世人宣告我的成功的！”她发了一通慷慨激昂的高论。我想，大概是职业使然，励志教育不就是这样鼓励人们勇往直前的吗？但从医生角度看，我完全没法理解她！
　　结果，又过了一年多，脖子上的肿块更大，局部乳房还没变化。大概2011年前后，肝脏出现了肿块。这时,离她最初来看已经五年多了，她还很坚定。说我这五年已经初战告捷了。然而，我心里却很酸楚：“你这也输得太惨了！”自2011年国庆以后，她再也没来找过我。估计她走了！
　　其实，很多人生了癌症还是任性而不是理性。特别是一些演艺明星和有些稍微有点成功的人士，总认为自己过去凭能力过五关斩六将，今后也能顺利地战胜一切！但对待生命，赌徒心理千万要不得。因为生命你输不起！财产输了你还可以重新争取；企业输了你还可从头开始！但生命输了，没有重新开始的可能！
　　人是既感性又理性的动物。其感性往往是生物本能之残留，理性则是其社会属性之升华。缺乏感性，他必将枯燥、乏味、古板而不可爱，且内在生命动力不足；不甚理性，则又每每盲目、随意、难以很好生存的；犹如隔着玻璃窗想飞向窗外阳光的苍蝇，一次一次碰壁后，不断再撞向玻璃；也像与风车大战的堂吉诃德一样。因此，真正成熟而领悟了人生真谛者，应是理性主导下的感性丰满——在理性与感性之间保持某种张力——既活力盎然，人情味十足，又不越规矩，知晓撙节，从而能较好享受人生者。
面对生命，最要不得的是感性走到极端的“任性”，往往可招致人生之大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