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的语境

田原对话原创国

                                                                                                        【小二导读】
这个周一学习日，接着和大家分享北大哲学系教授楼宇烈老师谈话的第三部分——如何回到古人的语境中，理解传统文化与中医文化。
　　
　　回复0001 重温 中文称“国文”，中医也该称“国医”
　　回复0002 重温 儒家养正气｜道家修真气｜ 佛家化怨气
　　
——周一学习日·楼宇烈讲中医文化正在直播


“心”病了，各种各样的病都来了

过去中国传统的知识分子，他学习中国的文化，总会懂点医道的，不为良相则为良医嘛，“相”和“医”是相通的，都是来经世济民的。
社会的问题是社会病；人身体上的问题是身病。但是造成疾病的原因，是相通的。
最根本的问题，其实是同一个，可以说就是个“心”的问题嘛：
社会问题也是个“心”，民心坏了，民风坏了，社会的问题就来了；个人问题也是一样，你心情不好，郁闷的话，就容易有抑郁症，生各种各样的病。包括癌症也是啊，癌症绝大部分都是跟心情关系很密切的。
曾国藩给他儿子写信，他儿子身体不好，他就说：
心病啊，一定要用“心”来治；至于“身病”，身体上的病呢，也用“不药之药”来治，不用药的方法。他讲了是药三分毒啊，所以药，如果是纠偏纠对头了，那你的身体就好了，如果纠偏纠得不对头呢，反而更加严重。事实上啊，真正的好医啊，十个人里面，能够治好七八个，就是好医生了；一般的医生十个人里能够治好两三个人；有的不仅不能治好，反而更加严重了（笑）。所以你能不“治”病还是不“治”病，所谓“不药之药”。他说治心病用“广大”二字来医，心胸广大，治身病以“不药为药”。
我们现在其实绝大部分中医啊，是“以药治病”，当然也有很多中医不是用药来治病，而是推拿、按摩、针灸、砭石、导引等等，但是中医，绝大部分给人们的印象，还是用汤药啊。


中国的学问，丢失了人文主体
现在不只是中医，整个中国的学问，都丢失了人文主体。
有个媒体不是讲嘛，中医教育培养是中医的掘墓人嘛，洗脑了，让你不知道中医根本的理念是什么，完全用西医的理念来学。
北京中医药大学不是成立国学院嘛，当时他们成立国学研究院的时候，原来的院长张其成在一次会议上问我说：国学院应该怎么办啊？他说曾经有人问他们，你们办国学院，跟其他院校办的国学院比，有什么特色啊？问他这个问题，他问我怎么看。
我说中医不是特色的问题，是本色的问题；原来丢掉了本色，现在把本色找回来的问题。就老老实实地传播传统文化，让大家把传统文化跟中医理论结合起来，让大家在学习传统文化当中，去体会中医理论，或者把已经知道的理论，放到传统文化中去印证，能够得以通。是这个问题啊，哪里还要找什么特色啊？原本丢掉了本色，现在把本色找回来了，这是可行的一件事情。
现在学习中医药的学生说：我们古典的典籍看不懂。看不懂，我说有两个层次，一个层次是字面上的意思，这个好办，有的是字典、词典，也有很多前人的注解啊，都可以帮助你去解决这些问题；但真正看不懂的，是看不懂古人的思维方式了，所以不知道他在讲什么，是什么意思，往往被字面迷惑住了，没办法透过字面的讲解，去理解古人要表达的真正思想。
一本书里，同时在这讲了这个话，在那又讲了同样的话，字是一样的字，在这讲的和在那讲的，是不是完全一样的？不一样啊，他有个语境的问题啊。你要觉得大概是一样的，那就麻烦了。
现代的一些古文语法，很害人啊，中国的语言都是语境的语言，要放到语境里面去，才可以理解它真正的意思。你把它抽象出来，这个地方讲这个话了，那个地方也讲了……最后，哦，觉得都是一个意思，实际上就是误导，误导了以后，现在人们就没法读懂古文了。
中国的逻辑，也是语境逻辑。中国语言，什么名词、动词，没有这一套，只有实词、虚词，是不是？实词就是有实质的，虚词就是连接的、转折的，只要把它放到不同的语境去理解，很简单的。同样一个“食”字，在中国的语言来说，既可以当“食品”的“食”，当名词来讲，也可以当“我在吃”的这个动词来说。就看你放在什么地方来用。
要是把中国的语言分类，这个就是个动词、那就是名词，这个就是宾格、那个就是主格，这不行，重要的是语境。


中国的主体思维方式丢掉了，就没有中国文化了
首先提升对于中国文化主体的意识，然后有自信、有自尊，这样的情况下，我们才有可能一点一点地来恢复。
我说中医文化，最不济啊，出口转内销。（笑）
因为现在真的，西方人对中国文化的热爱、了解，甚至于超过中国人，超过绝大部分的中国人。所以不行的话，我们出口转内销啊，我们很多东西过去就是出口转内销嘛，最不济的情况下嘛。（笑）所以不要没有信心，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嘛。当然也确实是很悲观，看到国人对我们自己的传统，对我们的中医是那样的态度，很悲哀。
尤其是思维方式，我现在越来越觉得重要。因为中国的思维方式里边，可以说比较注重于偶然性。
中国的自然就是本然，本然就是一种完全偶然的，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没有道理可讲。
宇宙造化嘛，“大冶”造物嘛，就是这样嘛，今天阴阳一合，噗，蹦出来这么一些东西；明天噗，蹦出来那么一些东西，完全自然而然的。
它出现了这个就是这样嘛，出现了那个就是那样嘛，它就那么出来了；阴阳之气一合，就出来这个东西，阴阳之气一合，又出来那个东西，你不需要去探究它的道理。当然也可以探究，有的可以探究，有的就没有必要探究，因此中国就不会有造物主的理念，就是大自然自己不断地变化嘛。
你一定要问，为什么是这样啊？人怎么成了两条胳膊、两条腿，怎么有的有两条腿没有胳膊嘞？你一定要追问到底的话，那就麻烦了，就一定要找到，是什么东西在那指挥，在那制造……所以就出现了造物主等等，这样一些理念。
《庄子》里面举了例子：说大冶造物，有一天不小心，啪，一下蹦出来一个人，人一看，诶，我跟你们都不同，我有眼睛、有鼻子、有耳朵，还有两个胳膊、两条腿，我还会说话，然后高兴得不得了，啊，我是人啊！庄子讲，大冶必为不祥之物。（笑）成了妖怪，本来自自然然地，他又觉得自己了不起了。
我得意思就是，人别认为自己了不得，其实人跟世间万物一样，都是自然大冶随便生出来的东西，没什么特别。
当然了，另一方面，我们也回过来讲，人确实是万物之中最灵、最贵的东西，越是灵、越是贵，就越得自我来管理好自己，不然就麻烦了；动物不需要的，动物都是做了客观的规定了。所以人有酗酒死的，是吧，动物哪会啊？不会的。正是因为这样，所以人更需要管住自己，管住自己的欲望。
这个是中国的主体思维方式嘛，丢掉了，就没有中国文化了。（笑）
我们说中国的文化，如果概括一下，用最简单的或者挑最主要的来讲，我就讲四点，不讲多：第一是整体观念，第二是动态平衡，第三逐本统末，第四自然合理。我们的中医不也是这样吗，对不对？
“自然合理”，和现在我们所讲的“科学合理”不同。“科学合理”，是要规范化、普遍化，“自然合理”，就是自自然然的。你这样自然，他那样自然，你有你的合理，他有他的合理。所以就有了中医的因时、因地、因人而宜，它不是一个规范化的东西——你们都得了感冒，我都给你们感冒药一喝，就完了……不是这样的。
我们把这一特色都丢掉了，整体观念丢了，还有什么中医嘛？
有人用“X疗法”来比喻中医，我觉得也挺形象的，就是“上病下医”，“左病右医”，“右病左医”，“内病外医”，“外病内医”。“X”嘛，交叉的嘛，这个是中医的思维方式，不是头痛医头、脚疼医脚，内病治内、外病治外，不是这样啊。很多皮肤病病人，需要调整你肝肾的问题才能够治好皮肤病，这个就是一种整体观念的思维方式。
“动态平衡”，你这个季节得这个病，在这个地方得这个病，你这样的年龄，在原来的体质的情况下得这个病……好，我们这样来治疗；下一回，你的体质也变了、年龄也变了，很多因素改变了，那治疗的方法就应该要变化。
中医中药时时刻刻在变化，没有一个绝对的标准。所以中医，过去来讲，开方，同样的方子，很少有开超过三天的，在医治的过程中，中医要不断地探索身体的变化，然后再根据变化，来一点一点增减、调整。一个方子下去，身体也是要出现变化的。哪有一个方子一开一星期、十天，甚至一个月都不变的？没有的呀，而且有的药，不变化地吃一个月就麻烦了，反而副作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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