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海边考察海参的随笔

罗大伦

　　我当年开始学中医的时候，有一点在地摊上，遇到一本很破旧的书，叫《麻瑞亭治验集》，写的是清代御医黄元御的传人，西安的老中医麻瑞亭所撰，于是买回来看，很受益。后来，我还到处推广此书，此书后来也得以再版。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麻瑞亭老先生已经九十几岁，还在出诊，还领衔点校黄元御医书，我记得特别清楚，书里面最后有一段，大意是大家问麻老，您为什么这么长寿健康啊？麻老一概回答：得益于海参。
　　书中麻老说，当他每觉得精力不济的时候，就服用五六根拇指大的海参。很快就会觉得精力旺盛。
　　后来，麻老还把海参放入到治疗再生障碍性贫血的治疗中。
　　后来看到清代温病大师吴鞠通为频繁流产的妇女，专门创立的专歙大生膏的时候，看到里面也有海参，这令我后来一直关注海参，希望能够有机会专门研究。
　　

　　前些天，我因为计划今年冬天开始给父母服用海参，所以专门去了大连，通过朋友的关系，来到养殖海参的参圈，大开眼界。
　　我和我的一个经常到海边的兄弟到大连的时候，是一位自己就养海参的H兄弟接待的，我们直接开车到参圈，住在那里，喝茶聊天，海边的风很凉爽，阳光很足，这位H兄弟浑身晒成古铜色，我是真的第一次觉得人常在海边干活，皮肤可以晒成这样子。我当时想拍照发微博，这兄弟不让，说千万不要给我曝光啊！哈哈。
　　这位兄弟说话有着北方人特有的痛快，刚见到他时，我看到参圈水边岩石上的几只螃蟹，问他：“兄弟请教一下，海参的天敌到底是什么？”
　　这兄弟站在阳光地里，带着草帽，我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他语调决绝的声音传入我的耳朵：“海参没有什么天敌，它最大的天敌，就是人类。”
　　这话令我印象深刻。
　　后来在海边一边喝茶，一边了解海参的养殖情况，才知道，这里面，门道很多啊，下面略谈一二，让大家可以稍微了解。
　　
　　首先，是野生海参的问题，野生海参是有的，每年捕捞海参的季节，都有人下海去捞，但是产量太小了，野生海参的药效确实好一些，但是因为产量不足，所以很少能够买到真正的野生海参，除非是您当地有朋友，亲自督战，看着下海去捞，我估计这个功夫一般人下不起。按照我的感觉，这和野生东北人参的状态差不多。
　　然后，我们能够购买到的，大多数还是养殖的海参。
　　之前有媒体报道过，说养殖海参的时候会加抗生素，这是不完全正确的，我和这兄弟一聊才知道，原来海参的养殖过程是这样的，首先，是有育苗的人，在参圈旁的巨大的育苗室里，培育海参苗，这个时候，因为海参苗很容易生病死亡，所以会用抗生素，而电视台报道的，就是这个时候用的。然后，养殖海参的人，会去育苗室，买来海参苗，放到自己的参圈里面。
　　所谓的参圈，就是在海边围起的，非常巨大的水池，里面定期来放入海水，定期排出海水，这样保证参圈里面的海水的新鲜。海参苗买来以后，投入参圈，就开始了它们的生长过程。
　　在这个生长过程中，是不投抗生素的，因为基本没有什么必要。所以电视台用育苗的时候的用药来说事儿，是不公平的。
　　而海参如果真正生病，投药都来不及，H兄弟说他的参圈曾经有一年遭遇了“化皮病”（口音如此），结果很快的时间内，诺大的参圈，里面的海参荡然无存，全部化没有了。
　　但那是及其个别的，大多数年头，海参会健康成长，一年里面，要经过冬眠、夏眠两次休眠，然后会长大，就在我去的时候，海参都藏在石头缝里面，等到九月份，就长大出来，可以收获了。
　　那么，这个时候，是否就不投药了呢？答案是有的参圈投的，主要的是去除水草的药。
　　因为如果条件合适，水草会疯长，会影响水质，所以有人会投入去除水草的药，来保证海参生长环境的正常。
　　然后，还有杀死鱼的药等等。
　　我们问H兄弟，他是否投？他回答，以前投，现在不投了。
　　我们问他为什么？他很痛快地开始回答。
　　这个兄弟，因为看护参圈，长时间在海边住，我觉得性格有点像哲学家了。
　　我们也在这里住了一夜，觉得天地宽阔，海风习习，景色非常美丽，参圈的水里，又是鱼虾都有，有各种水产，外来的人会觉得很惬意，但是实际上是非常孤独的，夜里天色一黑，就四处安静得一塌糊涂，只有水声，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每天面对天地，仿佛培养了这兄弟的宽阔的胸襟，所以他讲话很像哲学家。
　　他说：其实开始他也用药，但是后来时间长了，开始觉得有问题。
　　他说这大海，太神秘了，你任何的控制，都可能是徒劳的，你觉得投了什么药，可以怎么样了，但是，一夜之间，可能全都变化。所以，要敬畏，所有的收获，都是大海所赐，不要狂妄。
　　起初，他是和大家一样，杀死参圈里面的小螃蟹的，这池子里面，有很多螃蟹，我在岸边看的时候，就看到岩石上爬着很多小螃蟹。这兄弟说，大家说螃蟹是吃海参的，所以，开始的时候，他力图杀死螃蟹，用药和捕捞。
　　但是，后来他发现，螃蟹吃的是死去的海参的尸体，它还吃水草和藻类，所以杀死螃蟹后，发现海水很容易浑浊变质，这才发现原来螃蟹是水中的一个环节，你不能破坏它。
　　海里面还有种东西，叫海波罗，其实就是我们说的像是蜗牛、小海螺的一类东西，大连人叫海波罗，原来他也是捞海波罗的，希望清除干净，但是后来发现，它们和螃蟹一样，起到清洁的作用，所以，后来，他也不杀螃蟹和海波罗了，结果也不用投药清理海草了，这么一个参圈，里面的生态自己就平衡了。
　　
　　他说，有的人给海参投饲料，希望海参长肥些，多卖点钱，开始的时候他也投，后来发现，这样做水会很浑，水质不好，一旦海参出问题，反而会是大事儿，所以后来也不投了。
　　“大自然，一切都搭配好了，你自作聪明的调整，其实是在破坏。”他的话非常有哲理。
　　

　　因为要在涨潮的时候开闸向参圈里面放水，退潮的时候开闸排水，所以会有鱼儿进来，参圈里面也有很多鱼儿，之前很多养殖的人会投药杀鱼，但是H兄弟说，这些鱼也是有灵性的，他说有种梭子鱼，它们有头领，会在池子里面巡游，周围是守护的鱼，你投一个网在水里，它们会一圈一圈地游来游去，谨慎地接近，看看这是什么，但是，如果一旦有条鱼被挂到网子里面，这一年，你都很难再捞到一条这种鱼了，尤其是那条鱼王，你甭想捉到它。
　　那天晚上，我们三人面对一泓波浪，暗月下聊天聊了很多，越聊越感到，大海里面，是个那么完整的社会，一切那么平衡。
　　H兄弟说，这个海里的世界，你甭想控制它，有的时候，你投入很多虾苗，数以万计，以为会丰收，可是收获的时候它们却无影无踪了。有的时候，你觉得你投药可以杀死什么，正在高兴，结果却发现，一夜之间，水里面都是这东西，不知道从哪里生出来的。
　　“这大海，你根本不要想去控制它。”
　　所以他总结大海给自己的经验，就是敬畏，伺候好，然后听老天爷的安排，一切回报，无论多少，都不要计较。
　　我听了，拍案称奇：兄弟你大智慧啊！
　　此时仿佛有若干《道德经》章句在耳边传响。
　　

　　后来在聊到海参的制作的时候，他说这里面的门道就更多了，各种门道我听得直晕。所以我当时感慨，搞中医的，应该到药市里面走走混混，听听里面的门道。
　　

　　因为听得晕了，我们干脆问，你自己是怎么吃的吧？
　　他说，如果自己吃，不要过度炮制，就是海参捞上来，放在大锅里面煮一下，什么都不加，然后太阳底下晒干，拿回去就冷藏上，给老人就吃了。每年，他自己都是这么做的。
　　我问他，他感觉老人吃以后最大的效果是什么，他回答说最大的效果就是不怎么感冒了，他们家四位老人吃海参后几乎一冬天不感冒，然后就是精力旺盛一些，其他的也没有什么。
　　“别神化海参！”他说。
　　他说现在这样吃的人越来越多了。每年秋天，都会有些懂行的老板，开车来到参圈，专门找那种什么药都没有投过的参圈，现在这样的参圈也有一些，然后收走一些，回去全家人吃。这种海参就是品相不好看，难看，不像那种根根笔直的，这个各式各样的。而且没有什么包装，很简陋。
　　我们问他能否给我们也做一些，这次他笑着摇头了，他说我嫌麻烦，我这一参圈海参，都是批发出去的，哪有精力那么一锅锅煮？你们那点自己吃的量实在太少了，要吃，自己去农家租个锅，自己弄吧。
　　要么有的参圈能做，我介绍你们过去。
　　我们忙说不用了，我们就认兄弟你这里。
　　这个用大锅煮的思路让我们浮想联翩，我和一起来的兄弟都计划了到秋天，请H兄弟给捞够父母一冬天吃的，到时候我们也在农家院煮煮。
　　

　　第二天清晨，跟着兄弟去开闸放水，然后，回来的时候，我问他：“你这里小房住着，生活用水啊，粪便什么的往哪里排啊？”
　　他说：“这些东西，你一点都不用操心，大海全部都能容纳的，很快就给化解掉了，没有任何影响。”
　　他停了一下，突然又说：“其实，唯一最怕的就是洗衣粉那些东西，如果进到参圈的水里面，那就糟糕了。”
　　我看了看远处的大海，心中一阵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