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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剧“传”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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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7/2/14 06:41: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南方周末

“我们要做的是还昆剧本来面目。”
  昆剧“传”苏州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系列报道之四
  
  □樊宁
  
  ◆传统戏剧类·编号Ⅳ—1
  ◆项目名称:昆曲
  ◆申报地区或单位:中国艺术研究院、江苏省、浙江省、上海市、北京市、湖南省
    
  演员比观众多
  苏州市阔家头巷虽窄而短,却具有非同寻常的分量。巷口是苏州昆剧传习所,昆曲被联合国认定为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往东走不足200步,就是网师园———被联合国认定为世界文化遗产的著名园林。
  走进阔家头巷的众多中外游客,多是奔网师园而来,经过苏州昆剧传习所敞开的大门,瞥一眼长形牌匾,径直前行,或者好奇地在里面转个身,精美别致的园林对人们似乎更有吸引力。
  已有86年历史的苏州昆剧传习所和昆剧的命运紧紧相连,现址坐落于清代诗人沈德潜故居,厅堂里的数张八仙桌旁总是坐着几位老者,他们都是昆剧义工,教忠堂里偶尔飘出悠扬的吟唱,这是传习所所长顾笃璜正为苏州教育学院昆剧班的学员“加强火候”。
  水磨腔的昆曲形成于明代中叶的苏州昆山,从16世纪中叶至19世纪初叶,这门“中国最雅化的剧种”统领剧坛250余年,虽有后来100多年的衰落,却经历了400余年而仍旧存活。2001年5月,昆曲名列联合国首批19项“人类口头遗产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榜首。
  最能代表昆剧繁盛景象的是延续200年的苏州虎丘中秋曲会,这是一年一度的全民性昆曲大赛。中秋夜,苏州人倾城而至虎丘,外地唱曲家纷至沓来。先是万众齐唱,比出优胜者数十人,再唱再比,优胜者渐次减少,最后由一位水平最高的演唱者登场。明末张岱在《陶庵梦忆》中写道,“一夫登场,高坐石上,不箫不拍,声出如丝,裂石穿云。”“听者寻入针芥,心血为枯,不敢击节,惟有点头。”
  清代乾隆年间,昆剧在苏州仍盛,在苏州一地同时有大小47个昆班之多,“家家收拾起,户户不提防”,昆剧唱词人们随口都会唱上几句。
  1949年以前,苏州人闲暇之余吟唱昆剧是件极普遍的雅事,唱曲之风盛行,穿行于大街小巷,常能听到悠扬的笛声。互相约请同好,发起定期的集体会唱,叫做同期。顾笃璜于1928年出生于苏州的名门望族,家里就曾举办同期,他年幼无知时,大人唱工尺谱“工工四尺上”,他和一帮顽童就在旁打趣学舌“婆婆六尺长”,耳朵里灌满了昆曲,只要听到悠扬婉转的“吁啼吁啼”之音,就知道昆曲要开唱了。“我的好几个兄姐小时候都学唱昆剧,有的寻常人家也请老师教昆剧,既高雅又长学问,就像现今让孩子学钢琴差不多。”顾笃璜就是在这样浓郁的昆剧氛围中耳濡目染。1937年,日军入侵苏州,全家人到上海租界避难,吟唱昆剧的优雅气氛被战火炸散。
  顾笃璜回忆,自建国后到“文革”前,每逢昆剧演出,总会有300位左右的老观众预购戏票。江苏省苏昆剧团兼演苏剧、昆剧,每到一个乡镇演出7天,每天日夜两场,总是先演6天苏剧,最后两场昆剧演出,经过6天的宣传,尚能吸引较多观众,甚至把乡镇小剧场挤得水泄不通,观众大多是上了年纪的知识分子,与苏剧的观众不同。“文革”后,恢复演出传统戏,但自1980年代以来,受流行文化和电视普及的冲击,戏曲的生存状况处于低谷,观众极少进剧场看戏,无论是昆剧还是其他通俗型剧种,无不如此,1990年代以后,昆剧只剩零星演出,通常演员比观众还多。
  
  薪尽火传
  清末民初,在昆剧发源地苏州,只剩下全福班一支孤军,勉强维持昆剧的残局,昆剧的场上艺术几将消亡。为了延续昆剧这一古老剧种的艺术生命,1921年秋,苏州“禊集”、“道和”两曲社名曲家张紫东、贝晋眉、徐镜清发起创办了苏州昆剧传习所,邀约地方上有名望与热爱昆剧艺术人士,组成12人的董事会,合资千元,作为开班的初步费用,在苏州城北五亩园设校招生。
  半年后,办学经费来源不济,“始憬悟昆曲之关于国粹文化之重要”的上海纺织工业实业家穆藕初,出资接办苏州昆剧传习所,慷慨承担全额办学经费,并将学员名额从30人扩充为50人,学习期限从3年延长到5年。
  那时,革命浪潮席卷全国,从西方传入的话剧被视为新剧,我国的传统戏曲则被视为旧剧,“旧”有着没落、垂死等含义,昆剧自是旧中之旧,被戴上“封建士大夫的艺术”的帽子,而执著于保护昆剧的人即使不被视为封建余孽,也被划入旧文人行列。然而,苏州昆剧传习所的创办人和热心赞助者们,几乎无一不是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新派人士。贝晋眉毕业于北京高等工业学校,学的是染织,不仅办曲社、搭戏台、置行头,彩串昆剧,又是新剧运动的积极参加者,曾多次演出文明戏;徐镜清毕业于东吴大学文学院,著名曲友;穆藕初是留美归国的农学硕士,是一位倡导实业救国的企业家,又是一位致力于教育救国的教育家;而张紫东受的是科举教育,中过秀才,当过小京官,却接受新思想,是一个维新派,辛亥革命后回乡,一面经营家族产业,一面从事昆剧研究。他们是接受过新思想洗礼的人,但又深刻认识到传统文化的价值,认识到昆剧的场上艺术必须以人为载体,挽救昆剧的惟一途径是培养一代新人,才能把昆剧传承下去。
  传习所是学堂式新型科班,聘孙咏雩为所长,主教老师为全福班老艺人,还聘请文学、国文、英语、算术教师,教授文化基础知识。所招学生大多是贫家子弟,年龄从9岁到14岁,规定学习3年,帮演2年,5年满师,学员虽各有所长,但生旦净末、唱念皆学,又必须学会吹笛及演奏其他乐器,个个是多面手。50名学生的艺名中间都嵌一个“传”字,表达创办者志在传承昆剧艺术,而学生姓名的最后一个字区分角色家门行当:小生取“玉”字旁,老生、老外、副末、净取“金”字旁,副、丑取“水”字旁,旦取“草”字头。
  99岁的倪传钺回忆,“我14岁进传习所学艺,那时我父亲去世不久,家里经济困难,而昆剧传习所不收学费,还供给膳宿、洗澡、理发,以及学习用品等,学戏又学文化。传习所的业务教师都是全福班的老艺人,功底深厚,管教认真。又聘请了古文水平高的傅子衡教我们读书、写字。”
  1922年2月,穆藕初以昆剧保存社名义组织的苏、浙、沪名人大会串是近代昆剧史上一次重要活动。穆藕初自制行头,袍笏登场,与张紫东等27人登台演出,串演昆剧传统折子戏30余折。会串属募捐义演性质,券价客座5元、3元两种,其时梅兰芳在沪演出最高价为2元。一切演出开支由参演的曲家共同分担,券资收入悉数充入苏州昆剧传习所经费。当时观者如潮,吴梅、袁观澜、黄炎培、沈信卿、徐静仁、吴麟书、哈同夫人等名人到场。3天会串,座券所入8000余元,为昆剧传习所筹得一笔可观的经费。
  穆藕初原计划苏州昆剧传习所的学生毕业后全部容纳到他的企业中,让他们半工半艺,遗憾的是1923年起,他所办的企业出现危机。困难关头,他仍然每月提供苏州昆剧传习所全部开支,直到1927年,穆藕初再也无力支持,便物色了接办人选,将“传”字辈学员请到家中,沉痛地说,“我没钱来支持昆剧事业了,好在你们已经长大,以后自谋出路吧。”1927年10月,他将所务移交给也是曲友的上海投资者严惠宇、陶希泉,继续他未竟的事业,同时成立由苏州昆剧传习所毕业生组成的新乐府昆班。严惠宇、陶希泉购置了一堂十蟒十靠全副新衣箱,聘请昆剧老艺人任教,还把租赁的剧场装修一新,专演昆剧,剧目逐渐积累到600多折戏,清末民初昆剧班常演的剧目几乎全部得到了继承。
  1931年,新乐府昆班内部发生纠纷,“传”字辈演员自行成立合作制剧团,取名“仙霓社”,1937年“八·一三”事变爆发,日军狂轰滥炸上海,仙霓社的全部戏箱化为灰烬,在重重困难之下,艺人们挣扎苦斗到1944年,仙霓社再也维持不下去,终于解散,从此“传”字辈艺人被迫脱离昆剧舞台,苏州昆剧几乎完全淡出舞台。
  仙霓社解体后,昆剧最显赫的一次露面是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梅兰芳剃须重新登台,在上海美琪大戏院全部演出昆剧,带有起衰挽颓、拯救昆剧之意。他和俞振飞合演生旦戏,协助演出的大部分是仙霓社“传”字辈艺人,戏码贴的是《刺虎》、《思凡》、《断桥》、《游园》、《惊梦》,观众蜂拥而至,连续演出13场,盛况空前。
  从“传”字辈演员出科至组班时期,战乱不断,民不聊生,昆剧的生存异常艰难。“传”字辈不甘心昆剧湮没,或执教于戏校京班、在业余曲社传授昆剧,或入苏滩等其他班社、剧团夹唱昆剧,在夹缝中求生存,延续昆剧的一脉香火。1950年代和“文革”后的1978年,苏州先后招收了“继”字辈、“承”字辈、“弘”字辈苏剧昆剧兼学兼演的学员,他们都曾得到“传”字辈老艺人悉心培养,第四代“扬”字辈演员也已脱颖而出,他们无不是“传”字辈的再传弟子。
  
  整旧如旧
  “文革”结束后,中国从事昆剧的人数只剩“6个剧团大约900壮士”。1982年3月,经顾笃璜倡议,在苏州重建昆剧传习所。1982年至1985年间,苏州昆剧传习所先后面向全国昆剧界举办了11期学习班,聘请“传”字辈老艺人为青年演员授戏。
  流传至今的昆剧传统剧目既有宋元旧篇,又有昆剧兴起以前明初的作品,更多的是昆剧兴起时直至清代的作品,历史上昆曲剧目可考的有3000多出,“传”字辈常演出的有600余出,而到“继”、“承”字辈,只能演200余出,到现在新的一代,更是少而又少了。
  1989年,苏州昆剧传习所与苏州大学中文系合作,创办汉语言文学专业昆剧艺术本科班,招收20名本科生及1名日本籍研究生,苏州昆剧传习所负责该班昆剧专业课程的教学工作,由于种种原因,毕业生无一人留在昆剧界工作。
  2002年,苏州昆剧传习所又与苏州教育学院合办昆剧专业5年制大专班,录取34名初中毕业生,实际报到33人,现有27人在读,经过5年专业学习,2007年暑假就要毕业了,出路还没有着落。顾笃璜很为学生们的前途操心,他此生最后一个心愿是办一个民办昆剧团,“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传统的,让观众欣赏到纯正的昆剧”。
  昆剧是少数人欣赏的艺术,而这些少数人偏偏不是有钱人。现在剧团包场,包场费动辄几万元。每逢星期日,顾笃璜在中国昆曲博物馆组织昆剧专场,每次演一场折子戏,2个半小时左右,票价10元,学生8元,很多人嫌贵,但是,也不乏戏迷每个星期日从外地赶到苏州观看昆剧,乐此不疲。顾笃璜打了个报告,国家给一点经费补贴,可以维持1年演出,每位演员每场劳务费为50元,演员是苏州教育学院昆剧班学生、苏州艺术学校学生及退休、转业的演员,顾笃璜自掏腰包购置戏衣。说也奇怪,向专业剧团租用戏衣的累计费用大于购买。
  顾笃璜认为,当前昆剧与社会之所以有不能融合之处,在于它是高品位文化,而不是世俗的娱乐品,这恰恰是昆剧的优质因素,而不是缺陷。尽管昆剧观众数上升缓慢,但这上升趋势以及青年观众增加,都说明真正高水准的艺术最终是能够吸引观众的。在联合国《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国际公约》中,“保护”是指对遗产全方位的“确认、立档、研究、保存、保护、宣扬、弘扬、承传和振兴”。顾笃璜说,“幸而苏州昆剧传习所的办学方针是‘保守’的。”如果当时也提倡创新、革新,走上通俗化、现代化之路,昆剧会是怎样的结果呢?实在不敢想象。
  昆剧发祥于苏州,后来流传各地,成为全国性大剧种,并在各地生根立足,受当地民俗影响而有北昆、晋昆、湘昆、川昆、徽昆、宁波昆、滇昆、闽昆、粤昆等支派出现。各地昆剧都地方化了,原产地苏州的昆剧应该是怎样的呢?无疑应该是“苏派正宗”了。“我们要做的是还昆剧本来面目。”顾笃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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