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烧伤的艾滋病人

梁知行

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节目》2012年1月8日播出《被烧伤的艾滋病人》，以下为节目实录：

　　【采访人物】

　　肖  勇   粤北人民医院 烧伤整形外科 主治医师  

　　邓泽润(化名)

　　游贵方   粤北人民医院 烧伤整形外科 主任  

　　龙跃腾   英德市人民医院 普通外科 主任  

　　陈华德   广东省人民医院烧伤科主任医师

　　邓润泽母亲

　　梁宗耀   英德市卫生局 副局长

　　安良敏   英德市人民医院 感染科主任医师

　　廖新波(微博)   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

　　张  伟   广东省卫生厅医政处 副处长

　　庞  琨   律师

　　蔡卫平   广州第八人民医院 感染科 主任医师

　　【正文】

　　解说：2011年9月，广东媒体相继报道了一则艾滋病感染者的故事，报道称：这位广东籍女性感染者，意外烧伤、病情严重，在求医期间，屡次陷入困境。

　　2011年11月，我们见到了这位感染者—— 王碧雯(化名)，和她的丈夫——邓泽润(化名)。

　　解说：经医生诊断，王碧雯全身烧伤面积达80%，深二度、三度烧伤面积在40%左右，属于重度烧伤。

　　解说：导致王碧雯烧伤的那场意外发生在六个月前。据邓泽润回忆，那天他和妻子都在家中，突然他听到妻子的呼喊声。

　　邓泽润：然后就看到了周围都是，那个火就是很大。

　　解说：邓泽润描述，当时王碧雯躺在地上，身上着着火。

　　邓泽润：就是拉住她的手往外面一直拉出来，穿的衣服可能就是那些尼龙的，都还在着着火，所以就帮她撕那个衣服。

　　解说：当时，邻居们听到呼救声纷纷赶来救火，但王碧雯已经严重烧伤。当天下午，她被送往医院抢救。但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王碧雯和邓泽润始料未及。

　　邓泽润：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们也是验血出来吧，得知有这个病(艾滋病)，当时就叫我们出院。

　　解说：据邓泽润说，他的妻子在入院抢救的第二天就被院方要求出院了，更让他们感到意外的是，后来的求医过程中，在不同的几家医院里，他们的遭遇都非常类似。

　　邓泽润：一些医院也是说，很直接地说，就是我们这也是不收治HIV的病人的。我当时也是觉得很绝望的那一种，觉得在这方面应该是一种歧视吧。

　　解说：据邓泽润说，王碧雯烧伤后的几个月里，他们四次住院、四次出院，实际的住院时间一共只有十几天。其余的大部分时间，王碧雯只能躺在家里。

　　邓泽润：有时候自己真的会一个人在流泪，因为真的感觉到很无助，很想去救她，但是确实什么也做不到。

　　解说：令邓泽润倍感折磨的不仅仅是王碧雯的烧伤，还包括了求医的过程。那么，他们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些遭遇在多大程度上会与艾滋病感染者这重身份相关呢？

　　第二段

　　解说：这里是位于韶关市中心的粤北人民医院，也是王碧雯被烧伤后就诊的第一家医院。据了解，这家医院是广东省北部规模最大、实力最雄厚的医疗单位之一，该院的烧伤整形外科达到了国内先进水平。2011年5月20日，王碧雯烧伤的当天被救护车送到了这里。

　　肖勇(粤北人民医院 烧伤整形外科 主治医师)：也是下午5点多钟吧，我当班。

　　解说：肖勇是粤北人民医院烧伤整形外科的医生，当时他和主任游贵方一起，参与了对王碧雯的救治。

　　肖勇：初步诊断是全身大面积的烧伤，80%是深二度到三度，所以病情就比较重。

　　游贵方(粤北人民医院 烧伤整形外科 主任)：从5点多一直抢救到8点多，这个病号慢慢才稳定下来。

　　解说：据了解，在抢救过程中，王碧雯的血液检测尚未报告结果，而她本人和丈夫邓泽润也未告知院方—— 王碧雯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邓泽润：当时我也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的问题。

　　解说：抢救后王碧雯被安排住进烧伤科的单人病房。

　　肖勇：建议她就是说尽量在医院治疗，休克期以后如果病情允许，建议她进行手术。当然以后可能还要进行多次手术，包括植皮。

　　邓泽润： (医生说)这病情比较危重，这个时候可能要需要开刀，做那个喉咙(手术)。(医生的)意思就是再跟她家里人联系吧，希望他们能够过来吧。

　　解说：5月21日中午，也就是王碧雯入院抢救的第二天，王碧雯的娘家人赶到了医院。在医生办公室里，院方和患者家属们进行了一次较为正式的谈话。令人感到意外的是，就在这次谈话的两个小时之后，邓泽润却带着王碧雯出院了。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邓泽润：就是他们就那样直接地就说我妻子是一个HIV感染者，还有就是建议我们转院。

　　解说：对于邓泽润的说法，院方会作何回应？王碧雯的出院确实与艾滋病相关吗？

　　肖勇：没有这样子跟他提过。

　　游贵方：那是他自己不诚实。

　　解说：医患双方的说法各不相同，到底谁说的才是实情？对于院方来说，他们是经由血液检测得知王碧雯感染艾滋病病毒的情况。那么，邓泽润呢？他在妻子烧伤之前，又是否知情呢？

　　解说：这里是广东省英德市辖区的一个小村庄，邓泽润的家就在这里。

　　字幕：应被访者要求，隐去村庄名称

　　解说：年轻时的邓泽润也曾有过外出闯荡的梦想，他进城打过工、做过保安。2009年前后，邓泽润在一次体检中被查出是乙肝大三阳患者，这终止了他的打工生涯。

　　邓泽润：还要去什么劳动部门去办一个就业上岗证，就是要办那个健康证，但是就是办不了，后来我就自己回家，就在家里做了。

　　解说：邓泽润回家后，承包了一片山坡，靠挖竹笋赚取生活费用。2009年，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网上结识了同是英德老乡的王碧雯。

　　邓泽润：慢慢地熟悉了她就有说出来，就是她感染了HIV，她说就是通过她丈夫传给她的。我觉得她应该是自己很无辜吧，就是当时也没有说，用另外一种眼光去歧视，或者是去看她，就感觉是比较可怜的那一种，当时。

　　解说：邓泽润表示，之所以对王碧雯充满了同情，是因为自己是一位乙肝病毒携带者，深知因为疾病而遭受歧视的滋味，更体验过人情的冷暖。

　　邓泽润：如果说别人那么信任自己，告诉了自己，自己就躲开别人，对人家可能是一种伤害吧，当时就是这样想。

　　解说：邓泽润和王碧雯开始约会了，一段时间以后，邓泽润发现他已经爱上了王碧雯。

　　邓泽润：在一起的时候她都会为别人着想，就是我们一起逛街的时候吧，她也不会说要买什么东西，就是比较节约的那一种人。

　　解说：2010年夏天的一个夜晚，邓泽润向王碧雯提出了结婚的想法。

　　邓泽润：那时候她就说了一句话就是让我很难忘吧，就是她说自己有这个病，就是没有想过还可以再次拥有幸福，我觉得那时候自己好像作为一个男人好像感觉自己挺伟大的吧，就是有一个自己喜欢的女人，她说自己是她的幸福，那时候心里真的很感动。

　　解说：2010年11月，邓泽润和王碧雯结婚了。

　　邓泽润：就是好好陪她一起，就是能走多远就多远吧，那时候想的是这样的。

　　解说：婚后，王碧雯和邓泽润一起回到农村老家务农。在邓润泽母亲的眼里，儿子和媳妇的小日子过得相当美满。

　　邓润泽母亲：我们几十岁人了，好不好是能听得出的。这个媳妇是很好，孝顺我啊。

解说：灾难总是在毫无防备的时候突然降临，2011年5月20日，那场意外的失火，彻底毁掉了邓泽润和王碧雯刚刚建立起来的美好生活。

　　解说：2011年5月21日，也就是王碧雯被烧伤后的第二天中午，邓泽润和他的母亲，还有几位王碧雯的娘家人，一同来到医生办公室。就在这次医患会面之后，邓泽润为王碧雯办理了出院手续。那么，导致他们入院仅一晚就出院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肖勇：当时也讲到了治疗费用，这个也必须告知患者家属的，否则治疗的话如果说这么重的病，有可能顺利的话10万，10万之上也有可能。如果说病情复杂，治疗不顺利，那也有可能上20万，那甚至更多都有可能。

　　邓泽润：一开始是先说治疗费，后来又说她是这个(HIV)感染者，后来又再说这些治疗费，然后就叫我们转院。

　　解说：在诊疗费用的问题上，医患双方的说法并不一致。邓泽润坚持认为，院方之所以提出高额的治疗费用，另有原因。

　　邓泽润：我觉得应该是HIV的原因。

　　肖勇：没有，我没有这样的意思。

　　解说：对于出院原因，院方还表示早在5月21日中午的谈话之前，也就是5月20日抢救当晚，患者的丈夫邓泽润就已经单方面表达过自己的意图。

　　游贵方：当然他也问了一下可能多少钱，当时我有一个印象，他(邓泽润)说几千块钱能不能治好。我们理解，我碰到的太多了，就农村来的他时候就，作为农村的人几千块钱对他们来讲已经很大了。

　　邓泽润：当时想到的更多的就是她没有生命危险吧，当时就没有想过说到底需要多少，当时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解说：对于王碧雯出院的真实原因，我们难以断言到底是院方的想法还是邓泽润自己的意图。但假如当时事实朝相反的方向发展——患者继续住院并进行手术，那么粤北人民医院是否有能力对大面积烧伤、同时也是艾滋病感染者的王碧雯进行救治呢？

　　肖勇：因为它属于传染病吧，如果真的有一个这样的病人在这里的话，那么第一个肯定还是要进行隔离，防止他进行交叉感染，然后要向上面进行汇报，向院内感染科领导进行汇报，进行进一步地指示。

　　游贵方：那肯定要做特殊地调整，我们以前接触了一个肺结核烧伤病号，那我就立即把几间病房腾出来了，在走廊那边设一道卡，那里所有的都要消毒。而且他最重的时候在这里，只要他一稍微烧伤好转了，我们立即转到传染病院去。然后我们去那里帮他换药、帮他治疗，在烧伤这一块我们去帮他治，但是传染病那一块由他们来处理。

　　解说：收治这样大面积烧伤的艾滋病感染者，是否会给医生带来职业暴露的风险？

　　肖勇：因为他的体液、血浆有渗出，都有可能导致交叉感染，那么一定要做好自我保护。

　　解说：在医院里，艾滋病感染者的存在又是否会对其他患者造成潜在威胁呢？

　　游贵方：这个只要你采取严格的消毒隔离措施，按照医疗规范去做，我相信不会感染。

　　解说：若干年前，世界卫生组织曾发布过具有指导性意义的“普遍性防护原则”，其中明确指出：在为病人提供医疗服务时，无论他(她)是HIV抗体阴性还是阳性，都应当被看作潜在的传染源进行防范，诸如：安全处置锐利器具避免刺伤自己和他人、对所有医疗器具规范消毒、认真洗手、使用防护设施避免直接接触体液、以及安全处置废弃物等等。世界卫生组织特别强调：医疗机构规范地做好“普遍性防护”，就可以最大限度地避免医源性感染的发生。

　　解说：2011年5月21日下午，王碧雯离开了粤北人民医院。而邓泽润在这份“自动出院声明”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声明中有这样一行文字：“现在我本人不同意我的妻子继续在贵院进行治疗，坚决要求办理出院手续。”

　　邓泽润：他医生说在这边一天的费用要1万多，你们如果转回英德的话，那边他们不是三甲医院，那个费用就比较低，你们回去那里治疗也是一样的，就为你们以后上来，就是他是说熬得过20天的话，上去为我们植皮就需要10万。

　　解说：截止到离开粤北人民医院时，距烧伤的发生过去了大约30多个小时。由于全身创面达到80%，王碧雯仍有可能面临感染等其它生命危险。那么接下来，他们该往哪里去呢？

　　第三段

　　解说：这里是广东省英德市人民医院，王碧雯就诊的第二家医院。来这儿之前，邓泽润曾口头上与粤北人民医院约定， 20天后待王碧雯病情稳定，再回到粤北人民医院进行植皮手术。那么，在这里他们能够顺利地度过这期望中的20天吗？

　　邓泽润：就是(5月)21号下午进来，(5月)24号中午的时候出院。

　　解说：这次王碧雯住院的时间，还不满4天。这和邓泽润他们原本期望的20天住院时间相差甚远。那么究竟是什么让他们改变了计划呢？

　　邓泽润：当时我们(5月)21号下午进来，(5月)22号那个医生也是说检验出来我妻子有HIV。他当时也是说我们医院没有感染科，就是没有感染科就是不收治HIV感染者，就是说叫我们出院，或者是转上级医院。

　　解说：按照邓泽润的说法，王碧雯第二次出院又跟艾滋病相关。对此，英德市人民医院会作何回应呢？

　　龙跃腾(英德市人民医院 普通外科 主任)：这个是他自己决定回去的，我们没把他们赶出去。

　　解说：龙跃腾是英德市人民医院的普通外科主任，他曾为王碧雯进行过治疗。

　　龙跃腾：我们医院没有烧伤病房，平常对大面积烧伤我们就一般也不敢处理，也没这个条件处理，在那个方面我们就很慎重，还是建议他还是到其它地方去。他说就在你这里，所以后来这个情况，我说你签个字，你是要求到这里来的，不是我留到你在这里来。那时候我们科室就比较简陋，病人又多，大房、小房都住满了，后来想方设法把其它房间挤一下，腾了个小房，给她隔离起来，因为烧伤病人都要求无菌。

　　解说：据了解，在入院时，邓泽润同样隐瞒了妻子是艾滋病感染者的情况。

　　邓泽润：当时我自己心里想着的就是隐瞒吧，害怕说出来他们不接收，也是住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他们也是验血出来吧，验血出来也是得知了有这个病。当时他们的主任，应该怎么说呢，他们的主任就是叫我们转院吧。因为他是当着患者的面，这样去说，说我们这里没有烧伤科，你还是转院吧，你留在这里就是等死之类的这些话，就感觉这样的话让我妻子就受到很大很大的刺激了。

　　龙跃腾：原话不是这样的，最后这个钱也花了，治疗效果并不好，预后很差。跟她讲过这个问题，但肯定没讲过等死，肯定医生不会这样说的，只能讲预后很差的那种。

　　解说：院方再三表示，虽然英德市人民医院是县里条件最好的医院，但并没有专门的烧伤整形外科。

　　龙跃腾：毫无经验，大面积烧伤我们毫无经验。我们也没翻身床，没有那个烘干机，只有靠我们现有的条件，抗休克治疗，创面清洗，只能这样定期地观测，观测生命体征，观察尿样。

　　解说：那么对于一时不能诊治的疑难病例，院方是否有其它的选择呢？例如按照常规的做法 ——邀请其它医院医生来进行会诊。

　　龙跃腾：这个时候，第一时间我们就还是按他们外院(粤北人民医院)的治疗方案，等于就是人家会诊的方案。

　　解说：2011年5月24日，邓泽润为王碧雯办理了出院手续。这是她烧伤后的第二次出院。

　　邓泽润：那时候他们也不断地叫我们出院，所以也没有办法。

　　龙跃腾：我敢肯定，包括我自己，包括我科室内所有人员，绝对谈不上歧视两个字。

　　解说：这一次，王碧雯和邓泽润没有再转往其它医疗机构寻求帮助，而是直接回到了农村老家。

　　邓泽润：那时候可能就很多亲戚又知道了，有人就为我们介绍一些郎中吧，说对烧伤这方面的。

　　解说：回家后，邓泽润用民间郎中提供的中草药给王碧雯进行治疗。由于全身80%的皮肤组织被烧伤，王碧雯几乎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全部的饮食起居，都由邓泽润和邓泽润的母亲负责照料。这样的生活持续了整整3个月。在这期间，王碧雯曾经出现过两次生命垂危的情况，并先后两次被送进英德市人民医院和英德市中医院进行抢救。但每次入院时间也都只有短短的几天。医院在实施抢救过后，同样以不具备治疗烧伤的条件为由，让他们转院。

　　邓泽润：看着她这样，心里真的很难受，但是又得不到帮助，那时候真的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就是很无助。

　　邓润泽母亲：媳妇她自己想过，她说她不要看了，很难好，很长时间，算了，让我去死了。

　　邓泽润：当时自己眼泪也是流下来了吧，我说我怎么会可能说去放弃她。我说如果她一下子的话就那样断气的话，我还可以接受。但是看着她那样又断不了气，这样的话自己心里真的很难受。如果说她一直都是断不了气，我又不把她送来医院，一直这样子的话，我说叫我怎么可以说忍受得了。

　　解说：万般无奈中，邓泽润开始联系他能够想到的、能够找到的当地政府部门。

　　邓泽润：就写了一封求助信吧，就跑到了市政府打算交给市长。(后来)找到卫生局，找到他们的局长，(然后)去找了他们一个科长吧。

　　解说：这一次在困境中的王碧雯和邓泽润，能够获得帮助吗？

　　第四段

　　解说：2011年9月的一天，英德市卫生局接到邓泽润的电话，他反映了自己的困境。

　　梁宗耀(英德市卫生局 副局长)：这个我们作为卫生行政部门有这个职能职责，来调动我们这个卫生资源，针对有些患者提出的要求，我们能够做到的我们尽量做到。

　　解说：对于邓泽润来说，那是一个难以忘记的日子。在那天，英德市卫生局派来的几位医生，专程来到他们家中，为王碧雯进行了会诊。

　　梁宗耀：看了以后就在我办公室，大家开了一个会，开了一个会以后就有(英德市)人民医院专家提出来，把这个病人接过来给她治疗。

　　解说：很快王碧雯被英德市人民医院再次收治入院，并安排在感染科病房。这是她在烧伤后，第三次住进同一家医院。那么，在当地卫生行政主管部门的直接干预下，王碧雯在医院里又会经历什么呢？

　　安良敏(英德市人民医院 感染科主任医师)：接过来以后，我们就组织我们医院的专家会诊，马上就建立了两个组，一个是管理组，一个是治疗组。治疗组就包括我们感染科的，还有外科的，就同时帮她治疗，另外一个就是给她补充能量，还有蛋白、血浆，这些基础治疗，抗感染的，还有创面的护理、创面的换药。

　　解说：尽管王碧雯在英德市人民医院得到了治疗，但邓泽润还是觉得不安心。

　　邓泽润：对于这么严重的一个患者来说，只是这样指点的话，可能转个有烧伤科的医院会更加好一点。

　　解说：邓泽润又多次找到媒体反映他们的困境。最终，他们的故事，受到广东省媒体的普遍关注。在媒体报道之后，广东省卫生厅介入了此事。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廖新波，曾亲自前往医院探望王碧雯和邓泽润。

　　廖新波(广东省卫生厅副厅长)：因此对这件事情引起我的一个警觉，为什么会到了这样的一种地步。所以我马上驱车前往，我一方面通知医政处跟踪这件事情，了解究竟为什么会(如同)被报纸所报道的被拒，被拒收入院治疗，因为这个是很严重的事情，如果是拒收治疗，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解说：在中国现有的法律法规中，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所享有的就医权利已有明文规定。如果医疗机构存在推诿、拒绝、或歧视的行为，应当受到相应的惩处。包容和关爱艾滋病感染者、消除歧视，这是最终战胜艾滋病的社会基础。只有让感染者生活在阳光下，才能更好的防止艾滋病疫情的蔓延，让更多的人免于艾滋病的侵害。

　　廖新波：所以这就是通过一个事件来唤醒我们不要忘记艾滋病防治工作依然非常严峻，严峻不仅仅是在防、治，还有医护人员对艾滋病的认识程度的问题，这些都是唤醒我们要注意的。

　　解说：2011年11月，广东省卫生厅针对此事，向接诊过王碧雯的几家医院进行了询问。

　　张伟(广东省卫生厅医政处 副处长)：从我们调查了解到，从韶关到清远、英德，没有一家医院拒收过。她是以烧伤入院的，人家告诉他费用比较高，而且这些医务人员是反复劝说，劝他不要出院，他还是签字，我看到这个签字是自动出院的，这个责任不应该由医院来承担，但医院尽它的职责，但是同时她的医疗费用，她的贫困问题应该全社会来关注。对这个病人，对韶关、对英德这个病人不存在歧视。

　　解说：考察王碧雯的整个诊疗过程，的确很难找到可以直接证明他们由于HIV而遭遇医疗歧视的证据。高额的医疗费用、以及医院有限的治疗能力，都是当下患者在就医现实中无法回避的障碍。在媒体报道之后，曾有几位热心的律师主动站出来，表示愿意帮助邓泽润维权。

　　庞琨(律师)：一开始我就想着要帮他打官司。目前掌握的这些东西来说的话，把握并不是非常大，因为他这些受拒行为，很多当时的表述是比较婉转的。你要追究那个医院的责任，它必须要你的这个后果跟它医院的行为有因果关系，你不能证明这种因果关系的时候，法院就不会支持你的这个诉求。很多时候我们虽然说我们向老百姓去宣传这种法制意识，但是我们不希望我们每一个老百姓走在大街上，我时时刻刻都想着要取证，这是非常痛苦的一件事情。

　　解说：据调查，王碧雯和邓泽润所遭遇的就医困境，在艾滋病感染者这个群体中并非特例。2010年8月，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与国际劳工组织联合发布了《艾滋病感染者看病难的对策研究》报告，其中指出——在一项针对广州市14家医院658名医护人员的调查中发现：64%的医生相信他们有权决定是否为艾滋病感染者实施治疗，50%的医生和护士表示拒绝照顾艾滋病感染者并不是不道德的，20%的医护人员表示他们不愿意给艾滋病感染者提供医疗服务。

　　蔡卫平(广州第八人民医院 感染科 主任医师)：这里面呢，就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法去评估他对或错，医院医疗这个太专业了。

　　解说：蔡卫平教授是广州市第八人民医院感染科主任，这家医院是广东省规模最大的传染病医院。据了解，每年从其它医院转诊到这里的艾滋病感染者，并不在少数。

　　蔡卫平：需要手术的，连产科，连外科大概(每年)可能会有三四十例。

　　记者：三四十例，这里面有多少人是从别的医院转过来的？

　　蔡卫平：全部都是，没有人会手术第一个考虑去来传染病医院的。

　　记者：那么这些人从您的角度判断，他被转过来的必要性有多大？

　　蔡卫平：如果从手术的角度没有必要。大多数医院还没至于说一旦发现阳性就赶出去那种程度，但是确实会有一些区别对待。最近这几年就没听说过，因为你是艾滋病，所以我不做，绝对不会以这个理由去说不做的，但有很多的可以不做的一些理由。

　　记者：比如在遇到这些有其它需求的病人你们该怎么办？

　　蔡卫平：我们第一个最好的办法就是他能够转到一个更专业的一个部门去，但这种方法通常走不通，那就第二种方法可能就请外院的专家过来，那有一部分的叫我们自己可能老去找的那些人，我们就知道谁会来，谁不会来的，有些找过不来我们以后也不找了。所以经常有时候会来的反而是一些可能如果是效益不是太好的一些科室或者是医院，他反而更愿意来，你比如说现在有一些民办医院即使知道阳性它还愿意接的，因为它本身生意就不是太好，这个反正有个手术做，它还能挣点钱。所以归纳起来，也可能还是跟利益会有关系。就是它觉得冒那么大的一个风险，它能得到的利益如果是太小，它觉得不值得，可能就不做了。一个本身是可以治好的一个病人，或者是有治疗价值的病人，那可能就因为这样耽误了。从对患者负责的这个角度来说，可能会比较难受。

　　解说：救治一位像王碧雯这样的、大面积烧伤的感染者，对于医护人员来说，或许遵守普遍防护原则，就可以免除艾滋病职业暴露的风险。但是对于医院来说，却不得不考虑所要动员的医疗资源、以及由此产生的、不菲的成本。在市场化的制度之下，成本的增加意味着收益的减少。在简单的利益计算面前，艾滋病感染者们的就医问题，似乎陷入了一个困局。

　　廖新波：如果说你用一个，单纯用一个拒绝我认为是一个不分青红皂白的一个肯定或者否定。其实我们要究其原因，就是当我们一些政策还不完善的时候，政府的投入不充分的时候，给医院带来一个困局，对于这些病人治还是不治，因为这些病人大多数都是经济不怎么好的人，所以这个责任如果让医院里承担，那就是一个困局。我们正在做一个指引，这个指引可以说是一步一步的，就好像我们临床路径那样。当然在政府的财政方面，我们确确实实希望足够的资金投入才能产生良好的效果，艾滋病患者阳性携带者他们的其它的医疗呢？这些费用怎么去解决，这个是可以研究的。

　　解说：据了解，在广东省卫生厅的协调下，王碧雯已经从英德市人民医院转至设有烧伤整形外科的清远市人民医院进行治疗。广东省的烧伤专家也对王碧雯专门进行了几次会诊，并为她制定了诊疗方案。

　　陈华德(广东省人民医院烧伤科主任医师)：前天去看了，这个效果相当好。第一个她的生命体征基本上跟正常人一样了，恢复得很好。这个清远市人民医院给她的这个治疗方式、方法都很准确，做得很好。

　　解说：针对他们在诊疗费用上的困难，广东省卫生厅和英德市民政部门，也采取了相应的救济措施。而邓泽润依旧每天在病房里陪护着他的妻子。

　　邓泽润：每天都会几个医生来查房，有时候晚上也是会来，也是每天都会看一下她的精神方面这些，也是蛮关心的。她也问过我，如果我以后好不起来了怎么办，她也问过我会不会理她，我说这样的问题你也问得出来吗。就是说这么久吧自己都，我自己就是感觉她应该就是开玩笑地问吧，因为她也知道这么久以来我都没有放弃她，不可能说以后她就是不能站起来我就会去抛弃她。因为我自己感觉到，如果是我的话，换成我是她，现在躺在床上的是她，我相信她也愿意为我这样去做。对，是，我真的可以肯定她也是愿意为我这样做。

　　爱情就是两个人的幸福。两个人都开心吧。

　　提示性字幕：

　　2012年，广东省将对全省的医务工作者开展艾滋病治疗相关培训。

　　2011年11月30日，广东省政府防治艾滋病工作委员会在广州召开全体会议，会议重申：

　　l 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患其它疾病时，可到任何一家有救治能力的医疗机构就诊。

　　l 各类医疗机构要实行艾滋病治疗首问负责制，履行疫情报告、咨询和转诊的职责，严禁推诿患者。

　　l 艾滋病感染者和病人治疗遇到医疗机构拒收或推诿，可以向当地卫生行政部门或直接向省卫生厅投诉、求援。


来源：央视《新闻调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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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可怜，也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