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执厥中”与中医

梁知行

作者：潘华信


    1997年桃园长庚医院青年中医七八人，来上海中医药大学短期进修，世芸兄主政绛帷，嘱我负责带教。相聚数周，教学相长，情谊融洽。其间，乔姓女医师索字，我随即写了“允执厥中”四大字为答。多年来裘老常要我写此句，所以已经驾轻就熟了。未几，乔捎口信给我，说她父亲要来上海看我，我只当是客气话。不料一天傍晚乔父真的来了，是一位西装革履的慈祥长者，据说风尘仆仆刚从彼岸转机飞来。进门后他兴奋而惊异地握住我手不放，操着扬州腔的官话问：“大陆也讲允执厥中？”两岸阻隔，他十分陌生大陆的氛围，我随口说：“中国人都重视的。”顿时他眉宇间显示出了欣喜和快慰，是同根同祖、同心同德的真情见露。原来，乔先生是彼岸中国道德伦理学会的会长。

　　“允执厥中”见于孔子所纂的《尚书》，全句是“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它义理弘深，注家纷繁，说的是不偏不倚的道理。我粗浅的理解是“人心”指私念，“道心”为公德，两心不可偏颇；也可引申为物质与精神，应当执乎其中。修身齐家都离不开它，属儒家义理之核心。元代名医朱丹溪引宋理学家言：“必人心听命于道心”，不免空泛失实，倘说“听命”，就远离执中本义了。我们民族称中华，国名为中国，除了区域上祖先华夏族居身黄河，位四方之中外，道德伦理上的“允执厥中”，窃思也带上烙印的。

　　中医是中国的医学，也是执中的医学，渗透着居中的思维。五行方面木、火、土、金、水，相属五脏的肝、心、脾、肺、肾，其中脾土居中，中医尊之为“后天之本”(肾为先天之本)。脾气散精，滋养四脏；脾气败坏，四脏萎蔽。人体的强、弱、寿、夭视脾土之盛衰为转移，所以《内经》说“得谷者昌，失谷者亡”。

　　中药分五味：酸、苦、甘、辛、咸，各主入五脏，其中甘药入脾土。执中土、用甘药，能疗虚复损，能治大病，成为中医药的一大特色，在历史的长河中，仲景、东垣、景岳、希雍、天士、吴澄等各有精邃而独特的发挥，砌就了一座光焰璀璨的甘药宝库。

　　居位中土，主持甘药，是每一个真正的中医的治病重要手段。去岁我治一由福建医院明确诊断的癫痫女孩，西药抗癫痫乏效，发作频繁，友人介绍来上海治疗，我断为土惫木张，主用甘药，平平淡淡十来味，持方南归。近来复诊，称药后停发，服药一年，特来复诊。甘药不是特效药，只是轻拨，目的在鼓舞胃气，激发小孩的盎然生机，让机体自身来修复创伤，叶天士说：“只要精气复得一分，便减一分病象。”这是甘药治病的道理。相反，倘见病不见人，一味大苦大寒，清热解毒，于病未效先戕伤了脾土，预后堪忧。

　　中医养生方面，孙思邈强调适度。如运动的“常欲小劳”，“莫大劳，及强所不能堪”。进食的令“饱中饥，饥中饱”等，皆是有益健康的不废箴言，但葄枕不偏不倚的执中思维也是无庸讳言的。


来源：新民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