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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医陈存仁亲历日军投降的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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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9/4 17:42: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中医书友会第718期

每天一期,陪伴中医人成长


作者/陈存仁
编辑/王超 校对/陈斯琦、柯嘉


  I 导读:1200多年前,当杜甫听见唐朝的官军收复河南河北,历经8年的安史之乱终于结束了的时候,他写下了“剑外忽传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的“生平第一快诗”。70年前,陈存仁先生在上海也经历了同样的喜极而泣,今天我们放假,在陈先生的回忆中,再感受一次抗战胜利的喜悦。




  市民读报,反面推测

  

  这时上海的报纸,只有清一色的“伪报”,所有的新闻,都是一面倒的日军“胜利”消息,但市民读报已经养成一个习惯,对每段消息,都从反面来推测。譬如说,海军元帅“山本五十六”,久久不见他的名字在报上刊出,大家都推测他已经“阵亡”(后来证实确是事实)。又如日军组织“神风特攻队”,这种特工人员都是二十岁上下的青年,驾了一架小型的神风机,带着炸弹,撞击美国军舰。这种飞机所装的汽油,只供单程飞出去,而没有余油飞回来,报纸上就今天发表击沉美军舰几艘,明天又发表撞沉几艘,市民就从反面推测日本正式战斗机已毁灭殆尽,这时美军军舰已接近日本本土边缘了。
  

  果然,又隔了若干天,有所谓大日本妇女救国会,在东京及其他各地参加掘壕工作,从这段新闻中,大家就推测到美军将攻日本本土,当兵的男子已不敷支配,只得出动妇女来负担这项工作。像这类的反面读报法,事后证实竟是十估九中。
  

  但是由后方重庆来的消息,都是由跑屯溪走单帮的人带过来的,消息越来越可怕,甚至说日军已打过贵州独山,国军和老百姓成百万人由黔桂铁路撤退,火车连车顶上都挤满了人,每过一座桥,必有数百人死亡,许多人,把自己的骨肉都抛在荒野间。他们还带来重庆出的书报,纸张粗糙得比旧时的草纸(厕纸)还薄还黑。有一本书叫做《中国之命运》,大家抢着要看,但是只要四五个人看过后,这本书就会变成纸糜一般,所以看的人必须轻轻地翻阅,到后来用蜡纸糊裱起来,互相传观。在这种情况之下,若干有识之士,抗战必胜和建国必成的信念也不免有些动摇。
  

  晴天霹雳,广岛被炸
  

  日本人当时在上海,还出版了两张日文报,一张是《日日新闻》上海版,一张是《每日新闻》华中版,但是中国人都无法买到。我有一个亲戚,任职北四川路邮政总局,这个邮政局周围都是日本居民,贴邻就是新亚大饭店。该饭店抗战时期改为日军总部以及其他一些重要机关所在地,我的亲戚因职务上的方便,常见日本人把《日日新闻》和《每日新闻》寄往日军占领区的前方,因此,他常常留下一两份不代寄递,到了晚间回家时,经过我家,喜欢呷一杯酒,并把这种报纸给我看。那时的日本文字,不像现在全用“片假名”,几乎有五分之三是中国字,即使不懂日文,单看五分之三的中文,也可以连串起来,从中读到大体的内容。
  

  记得民国三十四年(1945年)八月七日的报纸,记载了八月六日“暴米在广岛投下了一种猛烈性的地毡弹,死亡人数无算”(按:所谓暴米的“米”字,就是指美国而言。所谓地毡弹,在发表新闻的那天还不知道是原子弹,到了后来才知道原子弹的名目)。这张报纸和平日大有不同,他们把广岛被炸的消息登得特别大,而死亡人数的估计,要达到五六十万(按:后来证明死亡人数是二十多万)。我看到这个消息,就想到普通炸弹炸死一万人都很少见,何以这次轰炸,一下子会死几十万人。到了晚上,朋友们纷纷打电话来说:“日本吃了一个原子弹。”这是他们偷听短波无线电得来的消息。我搁了电话,再想打出去探听,电话已经不通,因为大家都在打电话,纷纷传递消息。但人们还不知道原子弹是什么东西,以及它对战事有怎样大的影响,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原子弹”的名称。
  

  当天晚上八时左右,法租界的朋友们又纷纷来电话,说“苏俄已向日本宣战”。这一个消息传来,我就觉得要和几个好朋友讨论讨论,大家相约在法租界霞飞路DDS咖啡馆会面,因为那个区域是俄国侨民的世界,借此看看他们的动静如何。我到了那边,朋友四人已先我而至,看见俄国人开的小商店和酒吧依然照常营业,日军并没有把他们当做敌人送进俘虏营。大家在观察商讨之下,认为这个消息未必可靠,因为几年前日本外相松冈洋右到过苏俄,签订过互不侵犯条约,松冈回国时,斯大林还和他拥抱而别,拥抱的照片在报上登得很大。所以对这个消息,初时不敢深信,后来才知道和苏俄签的条约,简直是一张没有用的废纸。
  

  这个时候,敌伪的报纸也遮不住丑了,新闻中大大地攻击美国不人道的轰炸和苏俄的投机加入作战,而且还讲日本人沉着应付,必能打破这个难关。然而到了八月九日那一天,美国第二颗原子弹又在长崎爆炸,向来我对门的跑马厅侧门是终日开放的,而这一天重门深锁,好多日本人都在静安寺路口的正门出入。我就想象到日本军人已经惊惶得狼狈不堪,但是我们只担心此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难过。
  

  喜讯传来,不知所措
  

  八月十日,上海的情况一如往日。因为那时节用电已从每月只限七度缩减到每月只能用五度,所以一到垂暮,马路上就一片漆黑,一般人不敢出门,恐怕治安上有什么问题。不料老友何君(他是生化药厂的人),打电话来约我到霞飞路E.B.C菜馆晚餐,讨论他们出品的胚胎素,因为原料断绝,可不可以用中药紫河车来替代。我勉强答应他五时半准到,吃到六时半一定要回家。他答应说:“好。”我到了霞飞路,俄国人设的商店还是开着,马路上一片平静,苏联对日宣战的事毫无迹象可寻。六时三刻我回到家里,车夫对我说:“今天我要回家。”我说:“好。”
  

  因为屋子里的电灯只有在晚餐时间开一阵,所以我只好秉烛看书,预备九时入睡。到了九时,已经睡在床上,突然一阵电话铃响,原来又是何君打"来的。他说:“好消息!好消息!日本宣布接受中美英等国波茨坦公告愿意投降。”我问:“你在哪里得来的消息?”他说:“这是俄国人方面来的消息,现在霞飞路一带的商店已不顾电力的限制,家家开灯如同白昼,爆竹之声震耳欲聋,你要不要再到E.B.C来看看这般出人意料的热闹光景。”我听了这个电话,初时还半信半疑,继而走出阳台向外一望,全市漆黑,唯有南面法租界中心地带,灯光通明,这一来我就深信不疑了。
  

  这时我的心情,实在难以描述,我心想要是日本人果真投降的话,真是我生平从未有过的最高兴最开心的事情。于是重新穿上衣服,告诉家人日本已投降,走到楼下,又告诉挂号先生和两个学生,他们也兴奋得像发狂一般。我说:“可惜车夫已回去,否则,我一定要到霞飞路去看一看。”那三个人说:“先生,我们三个人轮流踏三轮车,送你到霞飞路去。”片刻之间,他们一人踏车,两人跟在后面飞奔,转瞬间已到达霞飞路。只见马路上人山人海,叫的叫,喊的喊,有些人在马路中心狂跳狂舞,还有许多俄国人竟然拿了酒瓶在马路上狂饮,因为人挤得太厉害,我的那架简陋的“孔明车”无法前进,只好下车,自己去挤,但是又因为爆竹燃放得厉害,一堆一堆的人,避的避,拥的拥,好些人为爆竹所伤,可是受伤的人也毫无怨言。我和同去的三人也失散了,那架三轮车也被人潮挤烂了。
  

  我好不容易挤到了E.B.C餐厅楼上,这里早已被先到的人占满,店主人不供给菜肴,只是把啤酒一杯杯免费地送给客人饮,秩序之乱,无与伦比,哪里还找得到友人何君。这时酒杯缺乏,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水勺,在啤酒桶上抢酒饮,我一口气连饮了三勺,但是餐室内的人潮汹涌得很,一拥过来,我就被他们拥离啤酒桶,再想饮已饮不到了。不过我觉得这三勺啤酒味道之佳,向所未有。饮罢之后,又在人潮中挤来挤去,一直挤到亚尔培路转角,因为这个转角,是从前白俄侨民的中心区。只见无数白俄人,在马路中央大跳其俄国哥萨克舞和各式古典舞,一时欢呼叫好之声惊天动地。最有趣的是,有一队白俄人,穿了沙皇时代的军装,戴上了好多勋章。还有一班乐队(上海人称做洋琴鬼),奏着俄国国歌,不过这队人步伐整齐,所有围观的人也让出一条空道让他们通过,后面有许许多多俄国妇女跟着,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这是一个激动人心的行动,我高兴得连眼泪都流了出来。【中医书友会(微信号zhongyishuyou)编校发表】


  I 版权声明:本文摘自《抗战时代生活史》,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出版。尊重知识与劳动,转载请保留版权信息。本平台所发布内容的版权属于相关权利人所有,如存在不当使用的情况,请随时与我们联系协商。
  I 投稿:tg@linglanshu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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