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风物——王爷山的打

湖心亭看雪客

  作者: 湖心亭看雪客 居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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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风物——王爷山的打
作者  湖心亭看雪客
我本是学地球物理出身，未曾想做了十余年的科研之后，眼看着再怎么研究地球也无法满足大学时代对诺贝尔奖的痴心妄想，一个失足竟真就沦落了风尘，干起了策划赚钱的勾当来。好在策划这行当甚少人是搞科研出身，便拣了个精深缜密想妙思奇的便宜，竟真就干出了些惊天动地，尝出了个妙趣无穷。更因了因缘的关系，一个不小心竟又去做了少林文化的品牌传播策划，与永信方丈和延王法师（少林易筋经传人，时任少林武僧团总教头）有了几次交谈，于是便深入了解了颇有点神秘的少林禅武，突然便记起我20多年前原本是个狂热的武术迷来。
我的故乡在湖南新化的西河镇，旧时属于著名武打胜地王爷山的腹地。新化是国家级武术之乡，而王爷山可说是新化武术的符号，这里无论男女，几乎人人习武。“王爷山的打，思地溪的耍，夏屋场的棍，牛坝溏的叉”尽人皆知，而“王爷山是只锅，来一个煮一个”的民谣更突出说明了这里剽悍的民风。早在宋代吴致光的《开远桥记》中就记载，“梅山蛮子操戈戟，居枕铠弩，长期不服王法”。明代以后武科及第者甚多，一大批著名武师、朝廷重要武将相继在“王爷山”诞生。
新化武术，惯称梅山武功，自成一派，始祖甚至可上溯到远古时代的蚩尤（蚩尤故里而今已成为当地名胜），外功、心法、巫道、邪术杂陈，上得台面者则以外功为主，心法为辅。外功中，除了十八般兵器路数，最著名的便是梅山拳了。梅山拳十分注重实战，其拳谱云：“冲拳如三角，挑拳似牛角。相打紧迫前，掌法如刀镰。上用打，下用穿，左右开攻打两边。上打如雪花盖顶，下穿似古树盘根。”梅山拳法讲究五行变化，灵活运用刚、柔、直、横、斜、虚、实七种劲力。其手法有冲、贯、扣、盖、横、砸、挑、撩及擒拿手、封闭手、砍手、劈手、标手、压书、接转手、抓手、摆手等；其肘法有靠、横、直、挡、撞、架顶等十多种；其腿法有弹、踹、蹬、铲、踩、挂、扫等。梅山拳技法多样，实战中施展起来变化无穷，令敌只有招架之功，而无还手之力。而其最为强调的基础功则是桩功。
记得我只有四岁的时候，就在村里的组织下与同龄孩子一起集中练武，首先练的就是站桩。通常是在每天的晚饭后，我们10来个孩子早早就到了师傅的家里，很是兴高采烈。师傅的家门口有块宽敞的土坪（下雨时则在堂屋），那时还没有电灯，土坪边就放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桩是马步桩，要求收腹往下蹲到腿上能平放两碗水，臀部要翘起到也能置物，而胸则必须挺直，双拳紧握，左拳收于肩旁，右拳前击，或反之，而两眼须凶视于前。桩必须站得纹丝不动，动作稍有不对就会招来师傅的呵斥甚至竹鞭拍打。一开始练桩就必须练满一百个数，师傅边数数，边纠正各人的姿势。站桩是个极其辛苦而枯燥的活，师傅的数数可不是一、二、三、四、五那么数，而是每个数长长地拖：一个一哎……一个二哎……一个三哎……，每数一个数大约要经历10多秒钟的光景，要是哪个孩子的姿势离要求的太远，师傅会停止数数，对他一顿教训之后再纠正，这便要耽误很长的时间，之后，他并不把耽误的时间算进去越过几个数来数，而是接着刚才的数继续数，所以我们常常对动作不标准的伙伴心怀怨恨，因为他把我们站桩的时间拉长了。我们每个人都是汗如雨下，急切地盼望师傅把数数完，而越是急切，就越是有人在姿势上出了问题，师傅的数数又会停下，那种煎熬，没有过经历的人很难体会。经过几天的站桩好不容易感到站100个数不是那么累了，师傅却又把数提高到了150个，直到每个人能站满300个数（这大约要一个多小时）了，师傅才开始教我们基本套路，那才是我们渴望很久的了。
我们学的第一个套路，叫工字桩。工字桩因其整个步法像个大“工”字而得名，是以桩功为基础的武打套路，也是最简单的套路，实战价值并不是很大。当工字桩练得纯熟以后，才开始学其它更复杂也是实战价值更大的套路，如梅花桩。梅花桩按理是应该在打好的木桩上练习的，但因条件所限，我们依然是在地上练习，只是步法与拳掌的力度与速度乃至姿势都要求严格。间或会练习对打，以加强实战训练。对打在两个人之间进行，以打到对方的耳光数多者为胜，因为能打到对方的耳光，说明能攻击到对方的头部等重要部位，而若能防住对方打来的耳光，也就会在实战中不会太吃亏。
由于师傅觉得我颇有天赋且练习刻苦，很快就将我推荐到了大队的武术队。大队的武术队里，师傅就多了起来，并且有更厉害的师傅来教习了，练武的时间增加了，要求也更加严格了，因为每年要参加公社的武术汇演，大家都想拿到名次。大队的集中训练是很愉快的，每次有很好的饭菜，经常能欣赏到年龄大些的队员之间的精彩套路表演或对打，还有舞蹈队的伙伴可以一起玩耍。我逐步学会了各种高端的实战价值很大的套路，如猴拳、蛇拳、虎拳、鹰爪拳、南拳、白马献蹄……以及刀、剑、棍、枪、流星锤、板凳拳等等，名目繁多，很多套路的名字我现在都已经忘记了，要全部演练一遍，至少需要3个小时的时间。我也多次参加了公社的武术汇演，记得有一次，江苏、江西联合体育代表团来我们公社观摩，公社组织了3000人的拳术、500人棍术、300人刀术、100人对练的表演，12、3岁的我就是3000人拳术表演者之一。
练武的目的，坦率地说，一开始几乎人人都是为了在遇到对手时能打赢。那时，我几乎每天都要花一个多小时演练几十个武术套路，我对武术的确可以说得上是到了痴迷的程度，但我却还有个不敢对外人言的动机。我的二舅妈是看了我二舅表演的几个武术套路后芳心暗许的，而那时的我却暗恋着我大舅家的表姐。我大舅那时做着武装部长的“大官”，舅妈也在医院工作，全家吃着国家粮，孩子们无须干任何的农作，家庭条件让我们望尘莫及。表姐只比我大不到一个月，她长得异常美丽，只需要看上她一眼，你就会透彻地明了什么叫闭月羞花，以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全部含义。而她的武术比我厉害得多，她的套路、剑法，尤其是她连续的空翻和侧翻，简直可称得上是翩若惊鸿，矫若游龙。表姐每次上我们家来玩，我都喜欢让她陪我们去放牛，在众多同伴面前让那么漂亮的表姐表演武术是最令我得意的事。她对我的任何一个纯真的轻笑与柔视，常常让我幸福得忘乎所以。幼小的我，就那么秘密的想着有天表姐会像二舅妈那样看了我的精湛武术表演后也对我芳心暗许。然而，不管我怎么苦练，我都无法超越她，我的妄想也渐渐地消逝。意想不到的是，在后来我上到大学二年级时，大舅妈托小舅妈和外婆轮番来我们家说媒，真的就希望把表姐嫁给我，而我却已经知道了婚姻法近亲不能结婚的规定，不得不忍痛地、残酷地予以拒绝，这件事情令人无法原谅地影响了我们两家关系很长一段时间，但我的深埋在内心的苦衷，舅妈她们并不了解，表姐至今也不知道我对她有过多年的暗恋。
14岁时进入了鹅塘中学读高中后，自以为武术很厉害的我，与另外一个有名的武术大队的同学对打，竟被他多打了许多的耳光，我才发现天外有天。后来我才知道，尽管我学会了无数的套路，但对于梅山武功，我还只是学了个皮毛，也逐步认识到学武并不能给我带来生活上的巨大改善，便毅然离开了大队武术队，发奋读起书来。上了大学后，我更深刻认识了痴迷学武的局限性和消极性，觉得它除了偶尔用来防身，锻炼体魄和意志，实在没有太大的其他的价值。如果说为了普通的防身，只需要把一套“少林罗汉十八手”
练得滚瓜烂熟就足以对付三两个一般的徒手歹徒，倘若对方有刀和枪，基本上没有取胜的希望。况且现在是法制社会，出门在外只要能忍，通常都不会有多少的危险。只有一次，我在出差广州时，某天的深夜，因同事多事而遭遇几个歹徒的突然袭击，对手招招凶狠恨不能致人命，尽管我在3分钟的对打中没有丝毫的损伤（主要是防守），但因为我的心狠不起来，完全失了梅山武功“出手泼辣，发劲凶狠”的准则，连父亲在我临去远方上大学前教我的爷爷传下的几个“绝招”也不敢用，根本不敢下死手击倒所有歹徒（由于擒拿功夫不深，对力道和关节、穴位的把握更不行，生怕把人打死或打残），而使完全不会武功的同事吃了亏。尽管我在大学时又加学了太极拳、八卦掌、达摩面壁功、空劲气功等柔性武功乃至内功，但我的练武目的则完全转向了健体强身。
最近二十年来，故乡的武功越发出名了，家乡子弟在各种全国性、世界性散打、搏击或者举重比赛中获得的冠军数目也越来越多了起来，在省内的比赛从未落到第二。无数的武馆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无数的外省子弟甚至包括数千海外朋友慕名来学武，梅山武功的掌门获国家邮政单发一套纪念邮票，并主编了《全国武术馆校通用教材》，各种全国性的武术比赛或会议也都选择了新化。然而，我的故乡并没有因此而富裕起来，绝大多数人生活在艰难的底层，而各种凶杀、打斗甚至用邪术害人的事件却时有发生，常常震动全国。我的父老乡亲，是否应该对全民武术热进行深刻的反思了呢？
附示：本文对梅山武术仅乃管中窥豹。中央电视台《走遍中国》近日连续多日播放专题集《梅山精武魂》，惜其亦未做到位，可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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